第三节 俄罗斯参与中东地区治理的基本模式

俄罗斯是个正在谋求重新崛起的大国，对关系到俄战略利益的东欧地区、巴尔干地区、高加索地区、中东地区、中亚地区和东北亚地区的热点问题，均十分关注。它参与地区治理具有独特的模式，带有明显的军事大国色彩。

第一，外交核心决策机制与辅助性决策机制相结合。总统对外政策局是俄罗斯地区治理最重要的决策机制。1995年12月26日，叶利钦签署总统令，正式成立由他领导的总统对外政策委员会。该委员会是隶属于总统的协调性机构，成员包括外交部、国防部、对外经济联系部、独联体合作部、财政部部长，联邦安全局局长、对外情报局局长和总统对外政策助理，每月至少举行一次会议。1997年9月19日，叶利钦签署总统令，将总统对外政策委员会和总统办公厅独联体机构协调处合并，组建为总统对外政策局，其任务包括热点问题出现后转呈和分析对外政策情报，拟定总统对外政策决策方案等。俄罗斯联邦安全会议下属的安全会议国际跨部门委员会，也积极参与地区治理。该机构作为俄地区治理决策机制的参与部门，在热点问题出现时，即着手分析国际安全状况，确定俄国家利益，分析国际安全状况的情报。其主席由总统任命，设副主席一名，成员包括外交部部长、外交部副部长、联邦委员会国际事务委员会主席、国家杜马国际事务委员会主席、总统办公厅副主任、安全会议副秘书、对外情报局副局长、紧急情况部副部长、司法部副部长、副总参谋长、安全会议机关主任、财政部副部长、俄战略研究所所长等人。安全会议国际跨部门委员会实际上涵盖了俄罗斯各主要职能部门，使总统能够在国际热点问题出现后获得充分的资源配置，开展地区治理。

第二，多元化的地区治理执行部门。俄地区治理的执行机构包括国防部、总参谋部、外交局、安全局、对外情报局、通信与信息局、边防局、紧急情况部等。其中，紧急情况部下属的危机事态管理中心，包括搜寻救援部、民防部队、空中机动救援中心和高危救援行动中心，都负责国内热点问题的处理，也是国际热点问题处理的辅助机构。

第三，重视在联合国的框架内协调同中国的立场。中国和俄罗斯同属崛起中的新兴大国，在朝核、伊核、伊拉克重建、缅甸、苏丹达尔富尔和叙利亚等热点问题上，中俄立场较为接近，双方都坚持主张遵守《联合国宪章》，主张在尊重当事国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前提下，国际社会通过协商与谈判解决热点问题，反对西方国家动辄使用武力侵犯当事国主权。在关系到安全、主权和领土完整问题上，中俄具有重要的共识。中俄在上海合作组织框架内开展危机管理、协调立场，既有利于维护欧亚发展中国家的利益，也有利于维护欧亚大陆的权力平衡。

第四，在关系俄战略安全与利益时，不惜动用武力解决热点问题。2008年8月8日，格鲁吉亚在西方势力的唆使下对南奥塞梯采取了军事行动。梅德韦杰夫总统果断做出决定，打击格鲁吉亚军队，并正式承认南奥塞梯与阿布哈兹独立。这是出于维护俄在高加索的战略利益和树立大国形象的需要，对美、欧均产生了一定的震慑力。随后，为展示和平姿态，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呼吁在《联合国宪章》的基础上，制定第二个类似于《赫尔辛基协议》的“欧洲安全协议”，并建议召开由所有欧洲国家及该地区国际组织参加的泛欧首脑会议，讨论建立欧洲集体安全体系问题。2015年叙利亚危机升级后，俄罗斯突然宣布向叙利亚增兵1000多人，并“激活”俄在叙利亚塔尔图斯海军基地和拉塔基亚附近的赫梅明空军基地，使之成为空袭“伊斯兰国”组织的重要平台。

俄罗斯参与地区治理的最大特点是决策机制健全，能够迅速做出反应，不乏大国外交风范。俄罗斯参与地区治理的基本原则是，在关系国家安全与核心价值观时不惜使用武力；在无关国家核心利益与价值观的热点问题上，主张通过和平谈判方式解决。俄参与地区治理虽有果断一面，但也有粗疏之处，较少展示俄地区治理中富有弹性的一面等。这些都有损于俄在国际社会中的和平正义形象。

中东是俄“大周边地区”，关系到俄国家利益，重要性仅次于独联体、欧洲和东北亚地区。俄参与中东地区治理的特点是：以军事和外交手段为主，以经济和文化手段为辅，积极应对伊斯兰势力上升对俄高加索等伊斯兰地区的冲击；外交上重申不干涉内政原则，同时根据俄利益相关度决定介入中东事务的深度；与西方既合作，又斗争，斗而不破；不惧怕“光荣孤立”，积极加强与中国等金砖国家的合作，坚决捍卫俄在叙利亚的核心利益。

2014～2015年，俄罗斯为缓解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西方对其施加的压力，努力在中东热点问题上寻找突破口。在叙利亚，俄支持巴沙尔政权恢复国内秩序；在伊核问题上，俄寻求与西方大国和中国建立合作关系；在经贸合作问题上，俄寻求与埃及、沙特、土耳其等支点国家建立战略关系。俄参与中东地区事务，体现了普京实用主义的外交政策，其首要目标是保护俄在中东的地缘政治利益。俄采取了军事、政治、外交和文化等综合战略，旨在积极维护俄在中东的利益。俄“重返中东”战略推出后一直在叙利亚问题和伊核问题上拥有重要发言权。俄罗斯积极参与中东地区治理，强化了在中东地区的存在感。

（一）空袭“伊斯兰国”组织：改变叙利亚危机的走向

在叙利亚问题上，俄一直支持巴沙尔政权，这与欧美支持叙利亚反对派的立场截然对立。俄坚决反对针对叙利亚的国际制裁，称制裁会妨碍叙利亚问题的政治解决，并在安理会与中国一道四次动用否决权。俄之所以全力支持巴沙尔政权，在于其在叙利亚有重要政治、经济和军事利益。叙利亚是俄黑海舰队南下地中海的“不沉的航空母舰”，重要性不亚于苏联时期的古巴，如果俄失去叙利亚这个中东地区盟友，就会失去立足点。叙塔尔图斯港是俄在地中海和中东地区的唯一海军基地。叙利亚还是俄重要贸易伙伴，俄目前对叙利亚投资总额达200亿美元；双方近年来签订的军售总额达40亿美元。

2014年9月，美国空袭叙利亚境内的“伊斯兰国”目标，俄总统新闻局指出，空袭叙利亚境内的“伊斯兰国”目标需要获得叙政府同意，国际社会应与叙利亚政府协同打击“伊斯兰国”。他还强调指出，在未经叙利亚政府同意的情况下空袭叙境内的“伊斯兰国”目标是非法的。同时，2015年9月开始，俄在叙利亚政府的要求下，也加入空袭“伊斯兰国”的行动中，其由外交被动转向军事主动，迫使西方大国于2015年10月在维也纳会议上立场出现松动，甚至考虑建立包括巴沙尔在内的包容性政府。

（二）未雨绸缪：经营新的战略支点埃及

2013年，俄黑海舰队的巡洋舰“莫斯科”号开始在地中海执行任务。2014年，普京在俄南方城市索契与埃及总统塞西举行会谈，宣布向埃及提供武器。埃及此后宣布购买俄各式武器总额达35亿美元，合同涉及防空系统、武装直升机、米格29战斗机和反坦克系统。俄联邦军事技术合作局宣布，俄方将向埃及提供原先为叙利亚生产的S-300导弹。俄罗斯“阿尔马兹-安泰”公司将执行埃及的订单，向其提供作为S-300导弹出口系列之一的S-300VM（“安泰2500”）防空导弹系统，使埃及成为继委内瑞拉之后第二个获得该系统的国家。2015年1月，普京访问埃及，进一步密切了两国关系。

（三）多领域拓展：进一步巩固与伊朗的关系

2014年8月，俄外长拉夫罗夫与伊朗外长扎里夫讨论了伊朗核谈判进程和双边关系问题。双方表示莫斯科和德黑兰的关系久经考验。2015年伊核协议达成后，俄紧紧抓住战略机遇，进一步改善与伊朗关系。目前，俄罗斯已开始采购伊朗石油，预期的合同价值为200亿美元。在能源领域，根据合同，伊朗每天向俄方交付50万桶原油（约6.85万吨），俄方无须用货币支付，可用俄罗斯生产的商品和装备交换，尤其是冶金、机械制造、能源设备行业的产品；在核电领域，2014年9月，伊朗能源部部长契特契安表示，俄罗斯方面将在1个月内向伊朗提交8座电站的建议书，其中4座电站将位于南部阿巴斯港附近，2座在东部城市塔巴斯，2座在西北部城市萨汉；在农业领域，2014年度伊朗小麦进口量可能高达600万吨，而俄罗斯是全球最大的小麦出口国之一，2014/2015年度俄罗斯小麦出口可能达到2200万吨。

（四）出其不意：扩大与伊拉克合作

2014年，伊拉克政府向俄购买的首批5架战机运抵巴格达，俄军事顾问还为伊拉克空军提供指导，为伊拉克安全部队打击极端武装提供支持。除苏-25外，伊拉克还购买了10架苏-27和苏-30。目前俄最大的武器出口对象国是印度、委内瑞拉、越南和阿尔及利亚，而对伊拉克武器出口将使其再次成为俄制武器的消费大国。2014年9月，伊拉克和平与安全国际会议在巴黎召开，俄表示支持伊政府打击“伊斯兰国”组织。9月，在第69届联大会议期间，俄外长拉夫罗夫强调，俄罗斯对伊拉克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支持不会改变。

（五）注重实际：与土耳其加强商业合作

2014年3月克里米亚入俄，导致西方国家对俄的制裁不断加重，俄与西方的矛盾不断加深。土耳其是黑海地区的重要国家，改善与土耳其的关系有利于俄罗斯摆脱外交孤立。从土耳其方面看，土耳其申请加入欧盟遭遇严重挫折，促使土耳其开始推行“向东看”战略。在此背景下，俄罗斯和土耳其的关系也开始升温。特别是在欧美制裁俄罗斯后，俄土两国的商业合作不断扩大。俄罗斯是土耳其第二大贸易伙伴国，仅次于欧盟；2014年12月，普京对土耳其进行国事访问，意在打破欧盟对俄制裁。双方签署了八项合作协议，并在安卡拉举行了俄土高级合作理事会第五次会议。2016年7月，土耳其发生未遂军事政变，普京政府提供了重要军事情报，帮助埃尔多安政府迅速掌控局势，俄土关系进一步密切。

俄参与中东地区治理的特点是：第一，确保俄地缘政治利益，不惧在国际上“光荣孤立”。第二，有选择性地参与中东地区事务。俄奉行“摸着石头过河”政策，不断进行策略调适，这是俄应对阿拉伯剧变的鲜明特点。迄今为止，俄缺乏一套系统的应对阿拉伯剧变的外交战略，而是奉行务实的外交方针，不断进行调适。第三，在参与中东地区治理过程中重视伊斯兰因素。俄总人口中大约10%是穆斯林，与南俄相邻的国家基本上又都是伊斯兰国家，车臣极端分子在国外伊斯兰极端主义组织的支持下，不断制造恐怖活动。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俄十分重视伊斯兰因素对俄安全的影响，俄发展与伊朗、土耳其、埃及、哈马斯和真主党的关系，空袭“伊斯兰国”，都与伊斯兰因素有关。第四，参与中东地区治理彰显普京的强硬路线。随着俄领导人大国意识增强，俄战略文化的强硬性一面进一步凸显，阻止西方大国主导中东事务、发出俄强烈声音日益成为普京在中东的重要追求目标；阻止西方大国垄断中东事务、维护中东战略均势是普京政府应对阿拉伯剧变的政治考量。

俄参与中东地区治理既有成功之处，也有明显不足。其成功之处在于：第一，始终维持外交灵活性；第二，根据国家利益的相关度决定介入的深度，目标明确；第三，参与伊朗、叙利亚等国事务取得了成功，增强了在中东的政治影响力；第四，善于在国际舞台上借重中国、印度、巴西、南非等新兴大国及土耳其和伊朗等，利用上合组织、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二十国集团等平台，摆脱孤立局面。然而，俄参与中东地区治理也显不足：首先，外交政策变化无常、缺乏原则性；其次，俄参与中东地区治理主要局限于军事和外交手段，缺乏经济援助和公共外交等其他“柔性”手段的配合；最后，与美、欧相比，俄通过非政府组织等社会力量渗透中东国家的能力较弱，对转型中东国家的社会影响力局限于单一的官方层面，缺少民间力量的有效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