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地名与城史纪元研究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六 满语“哈勒费延”及“扁”说

其实,最早提出“哈尔滨”是满语“哈勒费延”音转这一观点的学者是日本的田口稔先生,他在1935年所著的《三角线内的人文地理现象》一书中提道:“哈尔滨为‘哈勒费延’的音变或转化。”“哈勒费延”汉意为“扁”,出自《五体清文鉴》一书。国内最早提出此说的学者,是于1989年6月作古的黑龙江省满语研究所原所长穆晔骏先生。他曾在1976年写给许子荣先生的信中明确提出:“哈尔滨一词乃‘哈尔芬、哈勒费延’一词的同音异写。”1990年11月初,纪凤辉走访了满语研究所黄锡惠先生后,方知道“哈尔滨”一词是“哈勒费延”一词的同音异写地名。〔日〕黑崎裕康:《哈尔滨地名考》,东京地久馆出版社,1995。不久,他便根据黄先生所述的内容写成短文发表在《新晩报》第三版“哈尔滨寻根”栏目中,并一下子成为“哈尔滨”应为满语形容狭长地带、意即为“扁”的发现者。

1990年12月7日在《新晩报》第三版同一栏目中,黄锡惠同志又从“哈勒费延”的“扁”意引申到“狭长”之意:“关于‘哈勒费延’一词来源于哈尔滨、哈尔芬、哈儿边、哈里宾的说法我极表赞同。正因为如此,我认为‘哈勒费延’一词应是‘哈尔滨’一词语音的变化和发展。因为‘哈勒费延’一词可能是清朝政府把原来的女真语‘哈尔滨’一词规范后的满语,所以‘哈尔滨’应是‘哈勒费延’的语源,而‘哈勒费延’则是‘哈尔滨’的语词现状的延伸形式。”然而,用语词现状即规范后的满语去解释其语源的本义则是违反了词源学的规律。因为任何一种语言都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发生变化的,实际上摆在我们面前的历史任务,是让我们对“哈尔滨”一词的语源(语义、语音)尽可能做出明确的回答和判断,而不是追溯“哈勒费延”的语源。因此将“哈尔滨”一词的含义无论是解释成“扁”也好,还是“狭长”也罢,这都是对地名语言现状所做出的表象解释,而不是对“哈尔滨”地名语源本义所做出的历史深层的释义。所以,要想对某一种地名语源进行研究,必须明确是在研究它的现状还是在研究它的历史,我们究竟是追溯“哈尔滨”地名的语源呢,还是停留在对“哈尔滨”这一地名语词的现状表面的了解呢?这两种设想终会得出两种结论。

纪凤辉的错误恰在于此,他把哈尔滨地名的现状当作历史的源流来追溯,这就势必导致本末倒置。他认为1864年清代《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中用满语记录的“哈尔滨”地名是最重大的发现,从而终于为自己一直主张的“哈尔滨”为满语说找到了论据。其实,这并非什么伟大的发现,也实在不值得惊叹。因为,“哈尔滨”这一组汉字地名早已经见之于金、元、明、清的历史文献与档案中。即便是在《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所出现的汉字“哈尔滨”地名一词,也较之1864年用满文所书写的“Haerbin”早得多。更何况哈尔滨与阿城地区所使用汉字的历史并非始于清朝,而早在渤海、辽金时期就已经开始使用汉字。可见哈尔滨地区使用汉字历史已达近千年之久。

《哈尔滨寻根》一书的作者纪凤辉再三强调自己对哈尔滨地名研究彻底找到了“金钥匙”,并断言:“今日,此说当休矣!”对其他十余种观点做了全盘否定。《哈尔滨寻根》一书的内容毫无逻辑而言,其观点的核心有如下三点:一是提出了“哈尔滨”为满语“哈勒费延”为同音异写地名,其义为“扁”;二是发现了《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中哈尔滨地名的满文记录;三是将金代“合里宾忒”解释成与“哈尔滨屯”同义,均为“扁”意。其实支撑此书命脉的上述三点都是非常肤浅、不值一驳的。

首先,就其发现的角度来看,无论是“哈勒费延”或“扁”意,还是满文书写的“哈尔滨”地名,以及金代的“合里宾忒”均不是《哈尔滨寻根》作者的首创和发现。哈尔滨为满语“哈勒费延”说的首创与研究已如上述。日本学者早于《哈尔滨寻根》作者几十年就提出,国内学者则早于他20年提出。其次,《哈尔滨寻根》一书的作者根本不懂满文,在《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中发现满文“哈尔滨”的书写方式也不是他的功绩,而是依靠原黑龙江省档案馆的满文专业人员的帮助,他才知道了在《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中有满文书写的“哈尔滨”地名。最后,《哈尔滨寻根》作者将“合里宾忒”与“哈尔滨屯”牵强附会在一起,也犯了大忌。因为,金代的“合里宾”为女真语,其意即“天鹅”,而“忒”字是数量词,表示很多或一群的意思。所以,“合里宾忒”一词当为天鹅群之意。然而,清代光绪年间档案中的“哈尔滨屯”的“屯”字则是名词,是村庄、村落的意思,所以“哈尔滨屯”就是“天鹅村”的意思。可见《哈尔滨寻根》的作者将金代“合里宾忒”的“忒”字与清代“哈尔滨屯”的“屯”字相混淆则是幼稚的,因为,他只是望文生义,没有弄清金代“合里宾忒”的“忒”字的含义是什么!请看《哈尔滨寻根》一书的作者是如何描述他所发现的“合里宾忒”与“哈尔滨屯”之间的联系的(详见该书第340页倒数第15行):


完全彻底破释“哈尔滨”一词百年之谜,“合里宾忒”一词千年之谜,那是在1991年5月11日下午,我清楚地记得,我草草地吃过午饭后,来到办公室研究有关资料。突然,灵感像一道曙光照亮了“哈尔滨屯—合里宾忒”之间的通道,原来满语“屯”音和女真语“忒”音都作汉语“岛”解。


作者没有任何科学的依据和翔实的论据,便得出了如此结论,怎能令人信服?

至此可以断定,《哈尔滨寻根》一书作者的上述三个“发现”,因为缺少科学依据而都不能成立。值得指出的是,此书的作者一直确信“哈尔滨”的地名纯系满语的结论,在这里被自己对“哈尔滨屯”与“合里宾忒”的发现所彻底否定。因为“合里宾忒”地名出自《金史》,无疑是女真语,这是满族共同体形成500年前的事情。更何况“合里宾忒”的“忒”(te)音,是属于阿尔泰语系的特殊语音现象,在今天的蒙古语、满语和其他属于阿尔泰语系的语言中,“忒”(te)就是代表复数的意思。《哈尔滨寻根》的作者显然不知道自己在不知其所以然的状态下已经承认了“哈尔滨”与“合里宾忒”一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合里宾忒”为女真语,是金代地名,而“哈尔滨”则是清代满语地名。作者因认知模糊而最终在客观上承认了“合里宾忒”是哈尔滨一词的事实,也就承认了“哈尔滨”地名的语源是来自女真语而非后来的满语,可见他的结论与他的论证过程出现了抵牾,也可以说是他自己推翻了原来的论点和论证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