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静时敬
吴康斋德性修养论以身心修养为主要目的,而居敬与主静则是其身心修养的主要方法。综观康斋的一生,其修养方法经历过由主敬到静时敬最后主静这样的一个过程。
一 居敬
敬义夹持,诚明两进是程朱功夫论的核心。敬有尊重、自持、恭谨、沉着和专心的意思,表示个体对人、事的尊重,要求个体对事物的全神贯注与兢兢业业。朱子的敬不仅包括内心德行的修养,也包括外在容貌的修养;既包括大礼仪的仪节,也包括日常生活的行为规范。“敬以直内、义与方外”是《易经》实现圣贤理想人格功夫论之主旨。吴康斋的敬主要是学习、吸收伊川、朱子的敬,突出对心对身的管制。在吴康斋,“雪山增重,草木可敬”、“甘棠勿剪拜,草木皆可敬”,天地间草木与人一样可敬,敬具有普遍性。“草木皆可敬”是吴康斋学习程、朱思想而来,加上自己山村生活的体悟所得,却与道家、佛家思维相契。如湛然等人说“无情有性”,体现中国思想家对人文精神的发扬。除了草木可敬,但凡遇到好学之人、守礼之人、乐善好施之人,吴康斋必写信致以“可敬”“可喜可敬”“敬羡”“悚然起敬”之意,如“与弼闻之,为之惕然而惧,跃然而喜,感天地而起敬者,再三为之寒栗”。康斋常焚香敬观四书,他说“不敬则不直,不直便昏昏倒了。万事从此隳,可不惧哉?”敬成为其早年读书处理事务的基本原则。康斋说,“大抵圣贤授受紧要,惟在一敬字。人能衣冠整肃,言动端严,以礼自持,则此心自然收敛。虽不读书,亦渐有长进。但读书明理以涵养之,则尤佳耳。苛此心常役于外,四体无所管束,恣为放纵,则虽日夜苦心焦思读书,亦恐昏无所得脱。讲说得纸上陈言,于身心竟何所益。徒敞精神,枉过岁月,甚可惜也。此区区平昔用功,少有所见,如此”,康斋早年教法把敬视为成圣最重要的原则,其敬兼有生理与心理的两层治疗作用。康斋对敬颇为信服,因敬生梦,时常梦见文王、孔子父子、文公等圣贤。诚体敬用,敬是诚的保持过程,康斋说,“夫惟善学者,必本之圣人以教,居敬穷理以修其身,积力久,然后知彼一切世俗之学,举不足为。而吾所以参天地,赞化育者,道弘矣”,“舍持敬穷理之功,则吾不知其方矣”。敬不仅可以涵养身心性情,还可以提供人生的动力,变成活泼泼的生活勇气。康斋以敬作为通往精白心灵的涵养功夫,不断实现美德和礼仪制度的操练、践行和反躬过程。君子之学“居敬穷理明诸体,养气集义利诸用”,通过读圣贤书,严格管束身心,使身心收敛,常惺惺,使得元气充裕于身心上,使身体自然而然地得到滋长。敬有时也和宽恕的行为联系在一起。
二 静时敬
敬是儒家礼仪制度在个体身上的衡量标尺,静则是身体涵养的功夫,有助于自我智慧的认知。主静强调对道的把握与对身体的保养。濂溪和明道倾向于主静,象山、白沙、阳明尤其重视静中审视天理,喜静坐,故被一些保守派学者视为禅。36岁以后,康斋心性功夫论倾向于“静时敬”,试图把主敬和主静结合起来,既有利于身体的涵养,也有利于性灵的保养,如“缓步途间,省察四端,身心自然约束,此又静时敬也”;“连日禅房昼梦浓,人情物理静时功。宵来更碍寻潇洒,净几明窗写训蒙”。康斋在静时敬的操持下,慢慢开始理解主静对天理的察觉,他说“一理存乎静”,静中可以“悟道机”,静夜“寸心凝敛绝邪思”;“南轩读《孟子》甚乐,湛然虚明,平旦之气略无所挠,绿阴清昼,熏风徐来,而山林阒寂,天地自阔,日月自长。邵子所谓‘心静方能知白日,眼明始会识青天’,于斯可验”,“幽静无非安分处,清闲便是读书时”,刘念台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敬佩吴康斋得圣人心精。他特别欣赏吴康斋的“淡如秋水贫中味,和似春风静后功”,并表扬其有醇儒之风。习静是对儒家抽象哲理的深思与贯通,“和似春风”表现出康斋习静大有感悟。习静有助于心气的澄清与天理呈现于内心,体会万物一体的生生意思,获得身心和谐的快感,如“夜观童子照鱼,静听流水。自悟川上之叹,及朱子安、行、体、用之旨”;“夜立庭间,静思践履,笃实纯粹。君子不可得也,诚难能也”等句。他对习静功夫很是欣赏,如“近来身心稍静,又似进一步”。通过“静听流水”“静思践履”、幽静读书之类的静中观物与静中思理功夫,吴康斋把握到圣贤身心修养的诀窍。他说:“一事少含容,盖一事差,则当痛加克己复礼之功,务使此心湛然虚明,则应事可以无失。静时涵养,动时省察,不可须臾忽也。苟本心为事物所挠,无澄清之功,则心愈乱,气愈浊,梏之反复,失愈远矣”,在“静时敬”中得到天人一体的感悟,实现克己复礼,恢复湛然虚名的本心,获得心气和平愉悦。康斋把主静作为一种好的教育方法传播给江西丰城的杨德全,如“子归,静扫一室……将圣贤之书,熟读玩味,体察于身,一动一静……不患不造古人门庭矣”,希望他可以转化气质,实现圣贤人格。
三 主静
吴康斋晚年以孔子随心所欲为心境宗旨,多习静,如“静中黄卷夜忘眠”、“静观万物生生意,契我虚灵无事心”,静中读书研理,让心中充满春意。他说“偶逢涧石坐繁阴,惬我平生习静心”,表明其一生以“习静”为功夫,而身心多有受益。“残书破砚贫中乐,虚阁明窗静里心”,为其读书时心静的写照。他说,“夜来枕上静思,一味圣学,帖然。终此余喘而已”。他晚年习静多以体会静中意思为目标,把握儒家无声无臭之理,明道所谓“真乐”,体现超越精神。其静中意思是指静中有天理在,故心体上多有乐意,如“徐步墙内,看秧生塍。静中春意,可乐也”;“憩亭子,看收菜。卧久,见静中意思,此涵养功夫也”,展现为一幅活泼泼、生机盎然的图像。吴康斋消化明道“天亦是以生为道”,以生生之道为理,并以之为本原。他的“静中观物,理随处有得”,表明理在物之生理上,故能被心所感受,故“午憩亭,静中胸次淡然”。内心感受此意,加以辅仁之功,晚年确以“见静中意思”为“涵养功夫”。如果说吴康斋还不敢超越程朱敬静兼具功夫论的话,广东弟子陈献章则纯以主静为功夫,厌烦主敬之严格,翻越藩篱,直指心性,自成一大家,把明代心学功夫带入新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