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番外 人界历劫篇
寒冬,大雪。
叶瑾儿嫁进王府不久,倒也无太多烦忧,有时还会和青月一起偷偷溜出去,比在家中还要自由几分。
女子伫立雪中。
一个举止儒雅的男子款款而至,但见他身着一袭烟青色杭绸素面夹袍,披了件鸦青鹤氅,身材挺拔,丰神俊朗,脸上挂着温和含蓄的笑意。
叶瑾儿眉黛含颦:“殿下怎穿得如此衣薄?当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于深秋已换上了冬衣。今日看着追天这么穿衣,便觉得自己能感受到丝丝凉意,不禁抖了抖。
雪,晶莹无暇。数九寒月,皑皑封山。
“动了刀子,溅了些血在衣服上,自然是穿不得了。”追天笑吟吟的,如家常便饭道。
看来杀人很使他痛快,突觉颈间一凉,不再多言。
“王妃在赏雪吗?”追天率先打破这静谧。
“也不算,本意是想出来为这红梅作画,奈何落雪困于亭中。又想着把这画作完,就差人回去取斗篷了。”
粉妆玉砌皓然,琼枝玉叶一色。唯有这红梅在寒冬傲然挺立,展现着它那抹亮色。
“哦?王妃真是执着。”追天似是思忖了片刻,才道:“难得本王近日于府上书房办公,房内也生了暖炉,书房位置优越,以后去那里画吧。”
叶瑾儿直视起他,这是她嫁进追王府以来唯一一次得到善待,真心的善待。
太妃的不喜表现在面上,哪怕她不是传言中的丑女,太妃也是没有好脸色给她,那么她也不会上敢着讨好。
叶瑾儿望向亭外,轻言向身边之人道:“殿下,下雪了。”
飞花散满天,瑞雪兆丰年。
浅走了几步,叶瑾儿把手从手捂中抽出,伸向亭外,雪花落在掌心,冰凉凉,袅袅态。
“我最是喜欢下雨下雪。可嗅嗅春雨,看看冬雪,已是满足。”叶瑾儿顿了顿,收回手掌重新放回手捂里,“我自幼身子骨孱弱,年少时,家中人没少奔波劳碌为我寻医。记得一次贪吃,在买冰糖葫芦的路上重摔了一跤,病了整个寒冬,棺木都已打好停在院落。惹得阿爹阿娘担惊受怕,自此便是再不敢冬日出门。”
天生畏寒,又天生喜寒。
又是一阵沉默无言。
“王妃,斗篷取来了,是夫人今年新给做的。”青月犹豫过后才向追天行礼:“晋王殿下。”
追天颔首,从青月手中接过斗篷。“嗯,今年比以往都要寒冷些,回屋待着吧。”他替她拢了拢斗篷。
荼白的斗篷,与天地一色,映衬着明媚容颜。
红梅衬着树根下的厚厚积雪,比银子还要白些,真是好看。
叶瑾儿抬头看他,风生涟漪,慌道:“画完回去,很快了。”退了几步,来到石桌边,用心赋予它生命。
追天也没动,就这么瞧着她画完。
画毕。“我们回去吧。”叶瑾儿确实冻得不轻,鼻尖几乎通红,一开口便能看见从嘴里冒出的白气,长睫毛似落了霜。
“嗯。”答了声,追天竟是自己起身离去。
“这……小月不懂。王妃快些回去沐浴洗去这身凉气,否则得了风寒免不了又要辛苦一番了。”
“嗯。”叶瑾儿也不懂。
……
“哎呦喂,我的王妃娘娘啊,你瞧瞧自己的手有多凉,要被冻裂口子的。”青月伺候叶瑾儿更衣,摸到那双似冰一样的手,娇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叶瑾儿憨娇一笑道:“脚也冰。”
“多泡些时候吧。”青月无奈道,“王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受不得凉气的。”
“知道知道,心中欢喜罢了。偶尔一次,不会出大问题的。”叶瑾儿泡进木桶后,感觉浑身的经脉都活络了起来,舒畅极了,就是手心脚心有些许痒。
欢喜的是腊梅与她一般的顽强,又还是什么呢?
“小月,你去帮我取些橘子糖来,在藕粉的那个荷包里。”叶瑾儿天生喜食甜,大概是药味太苦吧。
“好好好,我的王妃娘娘,我金枝玉叶的娘娘,成天吃好些糖也不怕坏了牙。你且等小月一会儿,把这热水端开。”青月知晓叶瑾儿的身子今日定是受了凉,煮了些姜茶暖暖身子,但愿无事,睡个好觉。
“我换了牙,不怕。”叶瑾儿狡黠一笑,“多这样叫一叫我。”不知是少有人尊敬地称呼她,还是如何无聊,竟滋生出如此的恶趣。
“王妃娘娘,我亲爱的王妃娘娘,要不要小月喂您啊,我的娘娘生的当真好看。”青月学着话本子里柔情的语气哄着叶瑾儿。
“啊。”叶瑾儿含了颗橘子糖,笑眼弯弯。低头看去,一、二、三、四、五、六,就剩六颗了啊,这是阿娘做的,突然舍不得吃了……
叶瑾儿回屋便看到追天在桌旁坐着饮酒,闻着淡淡的酒香飘来,不禁坐下:“殿下,我可以尝尝吗?”
“嗯。”追天也无说旁的了。叶瑾儿浅尝了一小口,评价道:“有些辛辣,不如我的果子酿香甜。”
追天不应答她。自讨没趣,悻悻去地上躺着去了,虽说铺了好些层褥子,但寒冬时节仍是能感觉到凉气袭身。唉,脚凉。过了阵儿,手渐凉……叶瑾儿蜷缩着身子,企图温暖自己。
“王妃,姜茶煮好了。喝了暖暖身子。”青月敲了敲门。
呜呜呜……叶瑾儿早些时候就躺不下去了,又不知坐起该作何。
叶瑾儿看了看追天,道:“进来吧。”青月将才把托盘放下,便听到一道不善声音:“身为奴婢要知尊卑,没人教你吗?”
青月顿了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声道:“晋王殿下,奴婢告退。”
望着青月离去的身影,叶瑾儿怒目相视:“你干什么?还是知晓了我初嫁进王府顶撞母妃那事?你要翻后账?”
“不是。”追天伸手去端那杯姜茶。
“不许喝她煮的。”叶瑾儿抓住了他要端起姜茶的手腕。
“冷?”
“殿下,我并非不讲理,只是她这性子多半是跟了我,难改。幼时她便跟着我了,说来她比我还要小些,哪里能照顾周到?这副身体孱弱多病,胆子倒是颇大。”
“与寻常女子不同,我幼时常求着阿娘阿爹带我出去,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病重了。见识到了宅院外面的世界,长大些,趁着身体好就溜出去玩儿,小月常常与我作伴,她劝不来我哈哈哈。我也并非是不怕死之人,否则我努力活着,累年的喝那些苦药干嘛,但我活着的每一日都要问心无愧,坦坦荡荡,让在乎之人都能安心。”叶瑾儿也不知自己怎么说了这么多和他,“殿下,她于我而言是我的一个妹妹,是家人,你的不满可以和我说,我能转达的,会告知她收敛些。”
追天悠悠道:“知道了。”
“那姜茶我……”
“你喝。”
追天接着道:“喝完了去床榻上休息。”
咳咳咳咳咳……“殿下不至于吧,我就说了几句也不算忤逆你的道理,谁要和你身体交易了!”叶瑾儿大惊,她从未想过这天来的如此快。
“想多了。”追天斜眼瞥了一眼,“你要想……”
叶瑾儿急忙打断道:“多谢殿下慷慨,此情难忘。”
追天凉凉道:“我此前在亭中受了风寒,饮酒是驱寒。”
“啊?那你在外侧休息。”叶瑾儿面露尴尬之色,心中埋怨他穿的衣薄,自己作的。叶瑾儿让了大半个床塌给追天,自己靠里缩着。
同床共枕,到底是不习惯,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放松。脚丫往下伸,踹到了一片温热,腿一僵,正欲抽出,反被按住。“殿下?”
“凉,放着吧。”追天不在意说道。玉足在他的腿根下捂着,冰凉。
“阿娘之前经常给我暖手暖脚。”我鼻子没出息地轻轻一抽。
“嗯。”追天侧耳静听。
“我想阿娘了。”叶瑾儿还没有离家这么久过,“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赏你块橘子糖,我阿娘做的,我喜食糖,甜。”叶瑾儿从枕下拿出荷包的橘子糖递过去一颗。
他好像没那么讨厌了,让人不得不相信缘分了。
追天接过糖含在嘴里,橘子味满香四溢,明明只是淡淡橘子味罢了,此时感官仿佛被放大。
唉,不想她去花灯节了,追天难得没有和她拌嘴,捞过她的纤手捂着:“我给过你很多逃走的机会。”追天知道她从嫁进来就偷溜着出去,结果每次都又回来了。
叶瑾儿面上有泪花在眼眶打转,然后,大大的、圆圆的、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滚落,落在枕边,落在脖颈,落在他胸膛。
追天不晓得她想阿娘想得这般厉害,怔然道:“怎么哭了?”
叶瑾儿咬着下唇,委屈如潮水般地将她给淹没:“舍不得橘子糖……”
晨曦日暮,只道寻常。
在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和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