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笔记:传奇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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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孙玉宸起身轻轻抱拳:“道长醒了,昨天小可未经道长同意,就擅自将您搬动到了客店,又开了发汗的药物,道长不要见罪,可觉得大安了?”

今天再看老道士神采风度,跟躺在大街上那个叫花子似得人截然不同,满脸慈悲、一副长长的胡须也显得仙风道骨,道士左右看看身上干净的衣服,又瞥了瞥床头树着的自己那根木头棍子,哈哈大笑起来:“福生无量天尊!公子不必过谦,贫道昨个儿跟老友多喝了几杯,不想醉倒街头,幸亏公子古道热肠、仗义救助,贫道感谢之至!!有礼了!”说着在床上打稽首点头道谢。

孙玉宸也很高兴,毕竟自己救了条性命嘛,赶紧招呼孙安起床,端来早餐。四碟小菜,一锅米粥。老道士笑吟吟说:“公子既然要做好人,就要做到底嘛,这种饮食,贫道可不想吃,这位小哥,换大碗酒,来两只烧鸭子、腊鹅都好嘛!”

孙安一听,把昨天不高兴的心事又提起来了:这道士,救了他的命,还他娘挑三拣四的!呸!以为自己真是活神仙啦!孙玉宸听完笑了:“道长是仙长,法力高强之人,风寒刚好就吃酒,这……孙安,你去准备吧!”

孙安偷着瞪了一眼老道,匆匆去了。不大一会儿,提溜回来一大包熟食,肥鸡、酱鸭、烧鱼、腊肉慢慢摆了一大桌,怀里还抱着一坛女儿红。老道士顿时两眼冒光,自己仿佛主人似得招呼孙玉宸、孙安坐下,也不用筷子,伸手先掰了一条肥腻的鸡腿,上前就是一口,放下鸡腿,端起酒碗,咕噜噜,一碗酒一口气干了!

孙玉宸越发觉得这道士有趣儿,也不阻拦他,跟孙安陪着道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道士一个人吃了一只肥鸡、半只鸭子,又喝了多半坛酒,这才打着嗝,停了手,随便找了块抹布擦擦手,摸着胡子问:“痛快!真是痛快!刚才莽撞了,公子赎罪,不知道公子来自何方,要去哪里?怎么想起来走淮安府喽?”

孙玉宸漱了口,刚要说话,孙安端着水盆抢着说:“我们公子是杭州府人,因家中败落,要去京都赶考,走到半路没钱了吃饭了,这不在淮安府投亲攒点盘缠钱,就遇上道爷您老人家了。”孙玉宸有些疑惑的看着孙安,霎时明白了他的说法:不想再跟道士打咧咧,赶紧吃完饭走人,反正大家都不是有钱人。

道士听了眉毛一挑,捋须大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贫道本来想去安徽亳州太清宫进香,参拜我三清祖师,今日遇到公子相救,也是天作缘分!正好见公子才华横溢又忠厚有礼,想多请教请教,这么着,贫道陪公子走一段,再去亳州不迟。”

孙安一听,心里不满,陪笑道:“您老人家还是该去亳州就去亳州,别为了我们主仆的事,耽误了给三清爷爷烧香的大事,再者说,萍水相逢,我们本就在客中,食物不丰,沿途这一路,万一再遇上点什么别的事,或者吃不上饭喽,岂不是慢待了您老人家?”

“孙安,别胡说!赶紧去忙活吧,既然道长有意陪着走一段,咱们再阻挡就显得小气了,今天再休息一天,明天一早,一块启程。”说完瞪了孙安一眼。

这道士仿佛看不见俩人在挤眉弄眼,只顾喝酒,等孙安怏怏不乐的出去,才对孙玉宸说:“公子准备走水路还是旱路啊?要是走水路,可先雇船,现而今运河不通,两岸皆有匪盗,走旱路,更是艰难,我这腿脚不便,可有车马?”孙玉宸一一说明,才问:“道长仙乡何处?自何处来?在哪处洞府修炼?不知道长道号是……”

“呵呵呵呵,贫道从来处来,天下九州任我遨游,不在三山五岳住,不归八洞神仙管,道号无尘子,公子不必多问,就叫我老道士罢了。”俩人吃喝一阵,等到中午,这老头又睡了一个大大的午觉,直到晚间上灯,醒来又要酒要菜,可把孙安气坏了,心里暗骂:娘的,这不是捡来一个老太爷嘛!于是跟孙公子商量着要撵他走,孙玉宸当然不愿意。吃完晚饭,道士拉着孙玉宸在院子里遛弯,聊起了江湖往事,孙玉宸本贵介公子,细细听老道讲述,竟发觉道士对几十年间江湖各路门派帮派一清二楚,谁家传了多少代,谁家的掌门是谁、谁家有绝世功夫、谁家跟官府有旧、谁家的有好兵器等等。孙公子哪里听过这些,越听越觉得有趣儿,那一桩桩件件的奇闻轶事,比听评弹和说书的段子还震撼人心的多,一时间听得他如痴如醉,忘了时辰。

后来,道士见他乐意听,又聊起了道家故事和子平相面测字一事,谈的是津津有味、听得是意弛神往。孙公子这才知道,这老道士,胸有成竹、腹存乾坤,可不是一般人。

“道长,既然如此精通子平之术,请给小可算一算此次远行吉凶如何?”见孙玉宸诚恳,道士笑道:“公子既然有慈母求签,何必由贫道再算?”

“啊?!”孙玉宸大惊失色,母亲给他那张签条,被他秘藏起来了,这道士怎么会看见?难道他会穿墙不成?“道长真是活神仙!小可临出门前,家母确实给了一张签字,只是意思太深奥,想了半天猜不透,还请道长指点迷津!”

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张写着诗句的纸条递给道士。道士随便看了一眼,递换给孙玉宸,笑道:“公子的令堂是不是为此忧虑?是。小可也读过几本书,只是这首诗,实在想不起是哪位先贤写的了,这诗意也难解的很。所以才请道长指点迷津。”

道士慢慢踱了几步,有些意味深长:“什么神仙?这世上神仙是没有的。要是有,我还能在这淮安偶然风寒,遇到公子搭救?这是隋朝尹式的诗,原名是:别宋常侍,一首送别故友远行的诗作而已,没有什么,令堂多虑了。”

“哦,那……其中还有别的深意吗?”

“嗯,深意?说到尹式,乃隋代河间人。博学能诗,少有令问。仁寿中,任汉王杨谅记室,王甚重之。仁寿四年,文帝死,杨谅起兵反对杨广失败,尹式自杀。其族人正卿、彦卿俱有俊才,名显于世。算是个失意的文才,只是福运不隆,倒是隋炀帝杨广,史书中对这位天子多有误解,其实不论他末年所为,就是修了这条贯通南北,流传千年而还在造福庶民的大运河,也算功过相抵喽,后代大唐帝王们,不也是跟他有亲戚?不过是王朝流转抹黑前代的权术而已。所谓纣之不善,莫如是之甚也!

据此诗看来,公子前途漫漫,还有几番奇遇,有道是天道茫茫、圣人难知,望公子敬身修德、格物致知,多多谨慎小心,敬天命、尽人事则可保无虞。乱讲一些佛道因果,对于公子,岂不是昏茫茫不知所措,徒乱人意?”

孙玉宸听道士之言,悚然心惊!这番话,直入他的内心最深处,说中了他的软肋!!自己正好有些对前途渺茫,身上又背着朝廷抓捕,怎么道士全都知道了似得?!这道士,让他突然觉得有些可怕……

月明星稀,微微的晚春风气挂着些花香,轻轻拂面而来,让人顿时轻松了不少。

老道士还是笑眯眯看着孙公子,淡然说到:“公子勿惊,咱们只是闲聊嘛。贫道着实喜欢公子的风度神采,才多说了几句,不过,贫道一心朴诚,公子却有所保留,所以被贫道的话语说中了心事而已,你我二人相识便是缘分,按我教说法,这就是‘数’,就是佛家说的‘缘’,既然有缘相见,公子又仗义搭救,贫道行走江湖多年,岂能坐视不理?公子且安心休息,贫道少不得陪你走上一程。”说完打了个稽首,回房睡了。

起初孙玉宸觉得道士故弄玄虚,可一席藏头露尾的话听完,却让他对老道士真心敬佩起来,看着他道家打扮,可言语中又儒、释的涵义都在其中,这道士,太不寻常喽。

第二天启程,孙安不情不愿赶车,孙公子和老道士在车上俩人却聊得热火朝天,腹有诗书的孙公子无论聊起什么经史子集文章典故,这道士都能对答如流,还讲述一些自己的看法,一会儿谈禅、一会儿说道、一会儿聊江湖往事,一会儿说前代帝王,不大会儿,连坐在前头的孙安也听得津津有味。

走走停停,孙玉宸发现,顺着运河两岸走,果然不太平,车马一路走来,或是打尖儿、或是下车吃饭喝茶,道路上、运河里,不时有各色人等,或者穿着破烂、或者衣着光鲜、或者是彪形大汉武士带刀、或是茶摊路边做小买卖贼眉鼠眼的商人,都不时盯着自己这俩华丽的马车细看。

每到此时,老道总要把那根从不离身的木棒子伸出窗户,梆梆梆在车窗外头敲上几声,可煞作怪!那些人方才还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目光,顿时变成了温顺的绵羊,有的在河里船上还抱拳拱手,更多的是双手在胸前、前额上比划着什么奇怪的动作。

这道士也不含糊客气,每到一处住所,都半个主子似得大喊大叫的吩咐孙安跑前跑后,要酒要肉,每日三餐,都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胃口好得跟棒小伙子一般,吃完就往床上一躺,睡得昏天黑地,银子自然是孙玉宸支出。

有时到了名胜古迹,还拉着孙玉宸一起登高望远、游览胜地,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这可把孙安快气疯了。整天想怎么作弄这不长眼的道士一番,又埋怨小主人不懂事:逃难之中,谁知道这道士是何方神圣,哪路贼王?!万一是个坏人,把他俩宰了,俩人还帮着人家数钱呢!因此十分不乐,老头道士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只是每日聊天、走路、喝酒吃肉,游山玩水。

这一路,就进了山东地面。

大运河到了山东,就比江苏那边好一些,毕竟一百多年前乾隆爷六下江南,山东这段修的比较坚固,又没有经过很大的灾荒,所以,孙玉宸准备走水路,谁知老道听了,却劝孙玉宸还是走旱路,这里离直隶省不远了,过了山东德州,就算进了直隶,又不赶时间,还是走旱路稳妥些。

这一日刚到枣庄,老道又嚷嚷着吃肉喝酒,等找了家客店,三人入住,摆上酒宴吃完了,第二天起来要启程,老道却说:“孙安小哥,找些酒肉来。吃完再走吧。”

等摆了酒席,老道却不似原先那样吃喝,只浅尝辄止,孙玉宸觉得奇怪,正要开口问,道士说:“孙公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些时日,贫道陪伴公子游历,自己也跟公子学了不少典籍文章,但贫道还有些俗事要料理,这样,今天就算贫道为公子践行,祝公子主仆一路平安。”说着,道士跟孙玉宸、孙安碰了杯,也不管那俩人目瞪口呆,自己饮了。

这些日子孙玉宸正跟老道相处的亲密,又驱逐了路途寂寞,一听老道要走,大为不忍,顿时有些难过:“道长何出此言?你我虽萍水相逢,但相处有日,小可不忍心跟道长离别,何不一起再走一程,到了直隶省分别不迟?或者道长跟小可一起入京,游览一下神都风采畅游一番,也好。”

老道笑吟吟说:“这一路就走的够远了,公子不必忧伤。呵呵呵,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一路多亏公子和孙小哥照料,贫道也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临别之际,没有什么相赠,上次公子让我推一推吉凶祸福,贫道只暗暗推算了,只是请公子记住那日在淮安府你我聊的,入京之后,敬天命、尽人事,修身养德,不到两年就可还家。还有一句话奉上:身有异宝,不可轻视于人前,身怀技艺,不可轻露于人前。莫道昆明湖水浅、二马相逢黄粱熟。

哦,还有贫道这跟拐棍,跟了我40多年,没有什么大用,公子前途也许用得着,贫道就借给你用些日子,公子可要好好保存!行路时,把这根棍子用红布包裹,绑在车厢外头,一定记着,入了京都,摘下来保留好,待日后,贫道自然自己来寻!”说完,两手捧着那根木头棍,递给孙玉宸。孙玉宸见挽留不住,便拿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赠给老道做旅费,老道推辞不要,也就算了。

三人在枣庄地面把酒完毕,老道冲二人打了个稽首,飘然而去。孙玉宸听老道嘱咐,把不起眼的木头棍儿用红布包裹了半截,绑在车厢外头,又启程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