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队列练新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立定...向右转...向后转...向左看齐...立正!”金乌西斜,山坳校场,百多人瞩目乃至窃笑之中,纪泽一边喊着口令,一边亲自下场,领着十多人当众演示着队列训练。而陪他一块“出洋相”的,正是刚刚大展神威得以竞争上岗的一干什长。
“稍息!”终于,纪泽一声口令,停止了演示。扫视场外一众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围观群众”,尤其是近卫队首那个曾经感同身受,笑得见齿不见眼的尹铜,纪某人心中嘿然。
目光转回眼前这排面色难看的什长,还有其中几人右腿上绑缚的红带标记,纪泽心中苦笑,花了小两刻时间,动了不少心思,总算教他们分清了左右,学会了最简单的队列操演,勉强有了点军姿的样子,真够费劲的。殊不知对面的一干什长心中更苦,之前好一番搏斗才脱颖而出,谁想未及享受多久仰慕,便被纪泽提溜出来,当众学走队列充任造型模特,让人当耍猴看,若非军候大人亲自陪耍,怕不真就要罢工了。
“听听,那帮家伙嗡嗡个不停,都在笑话我等耍小丑呢!”迎上什长们羞愤而幽怨的目光,纪泽突然脸挂坏笑,不无揶揄道,“下面,我给你等一个机会,如法炮制他们,狠狠操练,让他们笑不出来,哼,一个都不能少!如何?”
“好!”一干什长异口同声道,声音洪亮,眼中的羞愤幽怨立马被渴望与快意取代,更有两名忘形的齐声高喝,“大人英明!”
“好,现在归队!”纪泽喝道。
目送一干什长杀气腾腾的返回队中,纪泽行至大石之上,高声训令道:“我等现在皆为军人,军人就当有军容,有军人的样子,站如松,坐如钟,行如林。日后你等训练行军,举止皆需按方才队列操演行事。所以,队列训练便是我军第一项军事训练,下面,各队各什,分区进行队列操练,队率带头,共一个时辰!法曹史,现场督练!功曹史,一个时辰后评判训练效果,联合法曹史与各队率一同打分,排名最前的一队,晚餐加肉,最后一队,今晚负责全军洗马烧饭!”
“执行军令!现在!”面对立时沉寂下来的校场,以及一张张垮下的苦脸,纪泽心中暗爽,面上则肃容催令道。在他命令之下,各队军官拉开队伍,一众军卒只得苦逼的开始了视作搞笑的队列训练。
“尹队率,你为何不入列参训?”走到近卫队的训练区,冲着装模作样督促军卒训练的尹铜,纪泽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大人,俺都成队率了,跟他们一起转来走去的多没面子,呵呵,再说了,这队列又非军阵,练它何用?”尹铜摸着后脑勺,凑近两步,憨憨赔笑道。
“呦呵,升官了,长面子了,官本位了,官兵同心可以不要了!”纪泽嘿嘿一笑,不无官腔道,“近卫队为我贴身亲兵,凡事更该做军中表率,难道你这近卫队率就是这样带头违令的吗?”
“卑下这就参训,绝不让近卫队抹黑!”看着纪泽的一脸笑容,尹铜没由来想起数日前在虎啸丘被其一招放倒前,对方就是这么笑的,不由一个激灵,哪还敢再争辩,忙应承着一溜烟加入一什军卒的队列,心中则在嘀咕,乖乖就范总比被笑面虎收拾要少丢面子。
望着尹铜那魁梧而敏捷的背影,纪泽暗自点头,相比箭术一流却疏于近战的钱波,还是这样厚实的肉盾留在身边做保镖头子更令人安心。板起脸,四下冷视其他几队的方向,孙鹏等几名本还抱有小心思的队率队副,忙也纷纷入队参训。
连队率都投身队列训练了,兼有憋了满肚闷气的什长做帮凶,校场中的队列训练更为一板一眼。在各队片区转了一圈,纪泽见他的命令没再被打折扣,这才满意的暂离校场。
山坳一角,营地最为幽静背风之处,支有两顶帐篷,正是重伤员疗伤之所。昨日扎营时,此处本为近卫们专替纪泽所选,却被纪泽毫不犹豫的让与重伤员休养。可以说,半是出于真心自律,半是为了掌控队伍,纪某人没少将能想到的官兵同心之法可劲用上,就差效仿吴起,寻个军卒吸吮背疽了。
行至这里,纪泽听得右侧帐篷传出男子低语声,其间还隐约夹杂有啜泣之声。心中一动,他掀帘入帐,眼前出现三名男子。除了两名伤员躺于地榻,站立的是名中年男子,矮小干瘦,此人名叫徐靖,本是胡营马场的兽医奴仆兼赤脚大夫,而今则是队伍中唯一的主打医师。
之前战斗造成的五名重伤员,如今只剩三人挺过危险期,得以幸存,正是地榻上的二人与隔壁的梅倩。这里自非纪泽首次前来,他知道抽泣的是名叫李三根的梅家村人,十七八岁,伏击图布齐一战中失了右臂。看情形,是徐靖与另一位右胸挨刀的老兵正在劝慰他。
“见过大人。”见纪泽进来,徐靖连忙行礼,另二人也作势要起身行礼。
“躺下别动!不是说了嘛,医护期间大夫伤员都无需行礼。”纪泽忙止住几人,关切询问道,“如今伤势如何,好些没有,可有反复?”
“禀大人,另外两人伤势虽重,却未伤筋骨,如今伤口初步愈合,已无大碍,预计三天后便可下地稍动。”徐靖道,言语间不乏小心,“三根已可行走,只是他废了右臂,无法再行战斗,却是吵闹着不愿拖累大家,说要离队自生自灭,令我等不知如何是好。”
纪泽眉头一皱,看向抽泣已停的李三根,见其双目紧闭,眼角兀自流下泪珠。若在后世仅是名尚未涉世的大男孩,如今却要承受亲人惨死与自身残疾之苦,纪泽心中叹息,面上则挂上温和的笑容,铿锵有力道:“三根,你将纪某看成何许人了?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是拖,我等也会将你拖上一道走。记住,纪某麾下,绝不让勇士流血再流泪!”
“况且,废了一臂又非废人,还可从事辎重后勤,日后到了安生之地,可做的更多,切莫自弃。对了,听说你祖上有着烧窑的手艺,想来你当有所传承,我倒是有桩要紧事想落在你身上。”脑筋一转,纪泽接着道。
迎向李三根好奇睁开的眼睛,纪泽笃定道:“太西之地有国名为大秦,其民将数种泥土混合煅烧,再研磨成粉,此粉可称水泥。水泥掺水混合砂石,晾干凝结后硬比青石,乃绝佳建筑材料。你若有意,日后由我出资,你可尝试摸索制造之法,倘若能成,必将泽被后世,流芳千古...”
“世上真有水泥这等神物?大人所言可真,不会诓慰三根无知吧?”听得纪泽言语,李三根豁然坐起,不敢置信的问道。
“呵呵,纪某堂堂军候,需要诓骗于你吗?”纪泽笑容不变,言语中却是打起了假冒的军候招牌,立刻打消了李三根的怀疑。
“...”李三根无言,眼中却逐渐多了亮色。
事实上,此刻说起水泥研制,于纪泽的坞堡狂想而言不过是洒下颗种子,无所谓开花与否,但对淳朴且绝望的李三根而言,这却是一缕希望。果如纪泽所料,经他一番鼓动,李三根不再像方才那般颓废。见此,纪泽放下心来,又是一番劝慰,与几人闲聊稍许,便由徐靖陪着转往探望梅倩。
位于左侧的女伤员帐篷,门帘被轻轻掀开,纪泽跟着徐靖,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病榻上,静静躺着熟睡的梅倩,秀美而恬静,不见之前的清冷与坚毅,只是那微蹙的眉头与苍白的脸色,表明她依旧状况不佳。
“大人,她中午醒了一次,脉象已趋稳定,此时只是疲累沉睡,并无大碍。”迎上纪泽投来的询问目光,徐靖低声解释道。
点了点头,纪泽对徐靖轻轻嘱咐几句,便欲出帐离去。可就在他掀开帐帘的时候,忽听身后梅倩轻呼道:“别走,别走。”
纪泽忙转头看去,却见梅倩并未睁眼,但面露痛苦,口中仍在轻呼不断,更是隐隐带上了哭腔:“别走,阿爹,阿娘,别丢下我,我好怕...”
纪泽不由一怔,心中霎时像被狠狠揪了一把。他明白梅倩这是梦中胡话,可这些话听来委实让人心酸。梦话多是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联想到梅倩之前的冷面如冰与坚强无惧,略通心理分析的纪泽霍然明悟,这位看似冷硬的女子,内心里除了痛苦仇恨,竟还藏着强烈的不安全感,其之前的表现更多是一副自我保护的外壳而已。
不安全感!?纪泽蹙起眉头,何止是梅倩乃至军中那些苦命女子,李三根也有,徐靖也有,梅家村人也有,溃兵们也有,便是油滑贼精的孙鹏,看似一副满不在乎,想必更有。在这战乱四起的时代,躲在随时会被察觉行踪的野鸡岭,难道他纪泽就踏实吗,他一心壮大与掌控队伍,不也是出于强烈的不安全感吗?
不知为何,纪泽竟然想起前生课本中学过的《桃花源记》,那是东晋陶渊明所著,其书此大作之时,或许不乏类似心境吧。只是,他纪泽,还有跟着他求活的人,便是成功逃入太行山脉,又该到哪去寻找西晋末的桃花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