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入了北京美术学校
我是在一九二〇年九月到达北京的。当时,学校已招考完毕,但还要补招一次。参加补考的人数有三十几名,而学校只收七名。在等发榜的那几天里,我的心情越来越不安。未来北京时,我只想学美术,只想逃离家庭,至于若考不取学校怎么办,根本没有考虑。父亲只给了来京路费,回去就没钱了。初到时,我住在美术学校后面的后京畿道大田公寓里。胡同路灯是一盏盏相距很远的小油灯,街道沉暗。每到夜深,飒飒的秋风送来了断断续续的很凄凉的卖“硬面饽饽”的叫卖声。这声音更给我心头增加了孤单和寂寞。望着前面的美术学校校舍,我更感到前途茫茫。最后,终于发榜了,我是第四名。我欢天喜地地搬进了学校。
这个学校是一九一八年创办的,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产物。一九一九年开始招收第一届学生,我是次年招的第二届学生。开创之初,美校是中专性质,招收的是高小毕业有艺术天分和爱好的学生入学,年纪都在十五岁左右。和我同班的同学,大多数都是在京的官宦和书香人家的子弟,有的同学穿得很漂亮,吃得好,逢年逢假便回家。外地来的也有一两个,也是富家子弟。
我刚进学校时,真是一身土气,语言也听不懂,加上贷金不多,生活是困难的。我平时很少出门,就是星期天到外边参观,也力争赶回学校吃饭,或在沿街的小摊上,买几个烧饼充饥,从未下过饭馆。有一次我进西单一家叫“四如春”的江苏馆子,吃了四个包子,觉得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这件事给我留下很深的记忆,直到解放后,我重返北京时,还去西单寻找过这家小饭馆呢!
从生活上说,我不如同学们,在绘画上,有不少同学也比我知道的多。有的同学在家里早已专门从师学过。我记得有一位陕西的同学,学四王已很有工夫,我们都佩服;未学过的同学,也比我见得多。面对着这种种“己不如人”的情况,我总想赶上别人。所以,我除了在课堂上认真学,还在课外时间,尤其是晚上或星期天,请比我知道得多的同学帮助我。我以前没有学过中国画,一开始很费劲,我就请那位陕西同学教我。我还请另一位曾经在教会学校上过学的同学教我英文。学校虽属中学性质,但教员都是北京当时著名的画家。我们的素描课,开始就是以画《长恨歌》出名的画家李毅士先生教的。他教学非常认真,我后来创作一个作品总想轮廓明快,就是由于受了他教素描的影响。花卉画家王梦白、山水画家萧谦中、油画家吴法鼎,都是当时我的启蒙教师。山水、花卉画家陈师曾,那时就用油画颜色画中国画的花卉,还教我们博物。他说不能空想画画,要有自然的知识。他的创新精神和作品对我的影响最大,他是当时北京最有名望的画家。不久,学校由中学改为美术专门学校,分三个系:中国画系、西洋画系、图案系。后又改称艺术专门学校,添了音乐系、戏剧系。美术学校毕业后,我继续升到艺术专门学校,共学了七年。在七年过程中,不少的名画家和著名文学家如齐白石、郁达夫诸位先生都受聘到学校教过学。开始的校长是画家郑锦先生,最后的校长是画家林风眠先生。著名诗人闻一多先生也曾一度担任教务长并讲授艺术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