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徐志摩与凌叔华——雾里看花,只一朵红颜
“说真话,我对徐志摩向来没动过感情,我的原因很简单,我已计划同陈西滢结婚,陆小曼又是我的知己朋友。”
——凌叔华
1924年,泰戈尔访华,尚在爱情失意中的徐志摩担任其贴身翻译,随同者还有负责接待工作的北大教授陈西滢。凌叔华则作为燕京大学的学生代表前往欢迎泰戈尔一行。三个人就此有了交集。
徐志摩对凌叔华的才情十分欣赏,称她为“中国的曼殊菲尔”。他为她的第一部小说《花之寺》作序,她在他的第一部诗集《志摩的诗》的出版扉页上题词:献给爸爸。他们的关系日益密切,对彼此的信任甚至超出了一般男女朋友。若中途没有陆小曼的出现,也许二人的关系真会如同世人猜测的那样,超越朋友的界限。然而,徐志摩终归情定陆小曼,凌叔华也嫁给了陈西滢,她于他,注定只是一朵红颜。
值得一提的是,1925年8月,徐志摩临去欧洲前,曾将自己的“姻缘箱”(世人称之“八宝箱”)寄放在凌叔华处,里面装有一些隐秘的私人书信、文稿和日记,同时还有陆小曼的两册日记,回国后取回。次年,在与陆小曼结婚之前,徐志摩再次将此箱交给凌叔华保管,直到他1931年去世也没有取回。徐志摩去世后,因为这个“八宝箱”,凌叔华与林徽因、陆小曼的关系破裂。
你有的是笑容与思想,来救度我吧
准有好几天不和你神谈了,我那拉拉扯扯半疯半梦半夜里袅笔头的话,清醒时自己想起来都有点害臊,我真怕厌烦了你,同时又私冀你不至十分的厌烦,×,告诉我,究竟厌烦了没有?平常人听了疯话是要“半掩耳朵半关门”的,但我相信倒是疯话里有“性情之真”,日常的话都是穿上袍褂戴上大帽的话,以为是否?但碰巧世上最不能容许的是真——真话是命定淹死在喉管里的,真情是命定闷死在骨髓里的——所以“率真”变成了最不合时宜的一样东西。谁都不愿不入时,谁都不愿意留着小辫子让人笑话,结果真与疯变成了异名同义的字!谁要有胆不怕人骂疯才能掏出他的真来,谁要能听着疯话不变色不翻脸才有大量来容受真。得,您这段啰唆已经够疯。不错,所以顺着前提下来,这啰唆里便有真,有多少咬不准就是!
……不瞒你说,近来我的感情脆弱的不成话:如其秋风秋色引起我的悲伤,秋雨简直逼我哭。我真怕。昨夜你们走后,我拉了巽甫老老到我家来,谈了一回,老老倦得老眼都睁不开,不久他们也走了,那时雨已是很大……好了,朋友全走了,就剩了我!一间屋子,无数的书。我坐了下来,心像是一块磨光的砖头,没有一点花纹,重滋滋的。我的一双手也不知怎的抱住了头,手指擒着发,伏在桌上发呆,好一阵子,又坐直了,没精打采的,翻开手边一册书来不用心的看,含糊的念,足足念一点多钟。还是乏味,随手写了一封信给朋友,灰色得厉害,还是一块磨光的砖头,可没有睡意,又发了一阵呆,手又抱着了头……呒!烟士披里纯(inspiration,即“灵感”)来了,不多,一点儿,抽一根烟再说。眼望着螺旋形往上袅的烟……什么,一个旷野,黑夜……一个坟,——接着来了香满圆的白汤鲫鱼……呒!那可不对劲……鱼,是的,捞鱼的网……流水……时光……捞不着就该……有了,有了,下笔写吧。
问谁?啊,这光阴的嘲弄
问谁去声诉,
在这冻沉沉的星夜,凄风
吹着它的新墓?
“看守,你须耐心的看守
这活泼的流溪,
莫错过,在这清波里优游,
青脐与红鳍!”
这无声的私语在我的耳边
似曾幽幽的吹嘘——
像秋雾里的远山,半化烟,
在晓风里卷舒。
因此我紧揽着我灵魂的绳网,
像一个守夜的渔翁,
静静的,注视着那无尽流的时光,
私冀有彩鳞掀涌。
如今只余这破烂的渔网——
嘲讽我的希冀,
我喘息的怅望着不返的时光,
泪依依的憔悴!
又何况在这黑夜里徊徘,
黑夜似的痛楚:
一个星芒下的黑影凄迷——
留连着一个新墓。
问谁?……我不敢怆呼,怕惊扰
这墓底的清淳;
我俯身,我伸手向着它搂抱——
呵,这半潮湿的新墓!
这惨人的旷野无有边沿,
远处有村火星星,
丛林里有鸱鹗在悍辩——
坟边有伤心只影。
这黑夜,深沉的环抱着大地,
笼罩着你与我——
你,静凄凄的安眠在墓底;
我,在迷醉里摩挲!
正愿天光更不从东方
按时的泛滥,
让我永久依偎着这墓旁——
在沉寂里消幻!
但青曦已在那天边吐露,
苏醒的林鸟
已在远近间相应的喧呼——
又是一度清晓。
不久,这严冬过去,东风
又来催促青条;
便妆缀这冷落的墓墟丛,
亦不无花草飘飘。
但我爱,如今你永远封禁
在这无情的墓下,
我更不盼天光,更无有春信——
我的是无边的黑夜!
完了,昨天三时后才睡,你说这疯劲够不够?这诗我初做成时,似乎很得意,但现在抄誊一过,换了几处字句,又不满意了。你以为怎样,只当它一首诗看,不要认它有什么Personal的背景,本来就不定有。真怪,我的想象总脱不了两样货色,一是梦,一是坟墓,似乎不大健康,更不是吉利,我这常在黑地里构造意境,其实是太晦色了,×,你有的是阳光似的笑容与思想,你来救度救度满脸涂着黑炭的顽皮××吧!
你替我编一支丧歌罢
我准是让西山的月色染伤了。这两天我的心像是一块石头,硬的,不透明的,累赘的,又像是岩窟里的一泓止水,不透光的,不波动的,沉默的。前两天在郊外见着的景色,尽有动人的——比如灵光寺的墓园,静肃的微馨的空气里,峙立着那几座石亭与墓碑。院内满是秋爽的树荫,院外亦满是树荫的秋爽,这墓园的静定里,别有一种悲凉的况味,听不着村舍的鸡犬声,听不着宿鸟的幽呼声,有的只是风声,你凝神时辨认得出他那手指挑弄着的是哪一条弦索,这紧峭的是栗树声,那扬沙似潇洒的是菩提树音,那群鸦翻树似海潮登岩似的大声是白杨的狂啸。更有那致密的细渡啮沙碛似的是柏子的漏响——同时在这群音骈响中无边的落叶,黄的,棕色的,深红的,黯青的,肥如掌的,卷似发的,细如豆的,狭如眉的,一齐乘着无形中吹息的秋风,冷冷的斜飘下地;它们重绒似的铺在半枯的草地上,远看着像是一扃仰食的春蚕,近睇时,它们的身上都是密布着针绣似的虫牙的细孔,它们在夏秋间布施了它们的精力,如今静静的偃卧在这人迹稀有的墓园里,有时风息从树枝里下漏,它们还不免在它们“墓床”上微微的颤震,像是微笑,像是梦颦,像是战场上僵卧的英雄又被远来的鼓角声惊扰!那是秋,那是真宁静,那是季候转变——自然的与人生的——幽妙消息。××,我想你最能体会得那半染颜色,却亦半褪颜色的情调与滋味。
我当时也不分清心头的思感,只觉得一种异样甜美的清静,像风雨过后的草色与花香,在我的心灵底里缓缓的流出(方才初下笔时我不知道我当时曾经那样深沉的默察,要不然我便不能如此致密的叙述)。我恨不能画,辜负这秋色;我恨不能乐,辜负这秋声,我的笔太粗,我的话太浊,又不能恰好的传神这深秋的情调与这淡里透浓的意味;但我的魂灵却真是醉了,我把住了这馥郁的秋酿□巨觥,我不能不尽情的引满,那滑洵的洌液淹进了我的咽喉,浸入了我的肢体,醉塞了我的官觉,醉透了我的神魂:××,假如你也在那静默的意境里共赏那一山淡金的菩提,在空灵中飞舞,潜听那虫蚀的焦叶在你脚下清脆的碎裂!
更有前冷夜□(□处文字有的是原稿不清,有的是为避讳所作的节略。)月影;除是我决心牺牲今夜的睡,我再不敢轻易的挑动我的意绪!炉火已渐缓,夜色从窗纱里幽幽渗入,我想我还是停笔的好,要不然抵拼明日的头痛。但同时“秋思”仍源源的涌出——内院的海棠已快赤哩,那株柿树亦已卸却青裳,只剩下一二十个浓黄的熟果依旧高高的紧恋着赤露的枝干,紫藤更没有声息,榆翁最是苍苍的枯秃——我内心的秋叶不久也怕要飘尽了,××,你替我编一支丧歌罢!
志摩寄思
我的话匣子,对你是开定的了
今天下午我成心赖学,说头疼(是有一点)没去,可不要告诉我的上司,他知道了请我吃白眼,不是玩儿的……真是活该报应,刚从学生那里括下一点时光来,正想从从容容写点什么,又教两个不相干的客人来打断了。来人也真不知趣,一坐下就生根,随你打哈欠伸懒腰表示态度,他们还你一个满不得知!这一来就花了我三个钟头!我眼瞟着我刚开端的东西,要说的话尽管在心坎里小鹿似的撞着,这真是说不出的苦呢。他们听说这石虎胡同七号是出名的凶宅,就替我着急,直问我怕不怕,我的幽默来了,我说不一定,白天碰着的人太可怕了,小可胆子也吓出了头,见鬼就不算回事了!×,你说你生成不配做大屋子的小姐,听着人事就想掩耳朵,风声、鸟闹(也许疯话)倒反而合式:这也是一种说不出口的苦恼。我们长在外作客的,有时也想家(小孩就想妈妈的臂膀做软枕……)但等到回了家,要我说老实话时,我就想告假——那世界与我们的太没有亲属关系了。就说我顶亲爱的妈罢,她说话就是画圆圈儿,开头归根怨爸爸这般高,那般矮,再来就是本家长别家短,回头又是爸爸——妈妈的话,你当然不能不耐心听,并且有时也真有意味的见解,我妈她的比喻与“古老话”就不少,有时顶鲜艳的:但你的心里总是私下盼望她那谈天的的轮廓稍为放宽一些。这还是消极一方面:你自己想开口说你自己的话时那才真苦痛;在她自听来你的全是外国话,不直叫你疯还是替你留点〔面〕子哪!真是奇怪,结果你本来的话匣子也就发潮不灵了。所以比如去年这个时候,我在家里被他们硬拉住了不放走,我只得恳请到山脚下鬼窝庐里单独过日子去。那一个来月,倒是顶有出息,自己也还享受,看羊吃草,看狗打架,看雨天露蒙里的塔影,坐在“仙人石”上看月亮,到庙前听夜鸦与夜僧合奏的妙乐,再不然就去戏台里下寄宿的要饭大仙谈天——什么都是有趣,只要不接近人,尤其是体面的。
说起这一时山庐山才真美哪,满山的红叶、白云,外加雪景,冰冷的明星夜(那真激人),各种的鸟声,也许还有福分听着野朋友的吼声……×,我想着了真神往,至少我小部分的灵魂还留在五老峰下、栖贤桥边(我的当然纯粹是自然的,不是浪漫的眷恋)。那边靠近三叠洞,有一家寒碧楼是一个贵同乡(我忘了谁)的藏书处,有相当不俗的客时,主人也许下榻。假如我们能到那边去过几时生活——只要多带诗笺画纸清茶香烟(对不住,这是一样的必需品),丢开整个的红尘不管不问,岂不是神仙都不免要妒羡!
今年的夏天过的不十分如意,一半是为了金瓜,他那哭哭啼啼的,你也不好意思不怜着点儿不是?但这一怜你就得管,一管,你自个儿就毁。我可不抱怨,那种的韵事也是难得的。不过那终究是你朋友的事,就我自己说,我还不大对得住庐山,我还得重去还愿,但这是要肩背上长翅膀的才敢说大话,×,您背上有翅膀没有:有就成,要是没,还得耐一下东短西长!
说也怪,我的话匣子,对你是开定的了,管你有兴致听没有,我从没有说话像对你这样流利,我不信口才会长进这么快,这准是×教给我的,多谢你。我给旁人信也会写得顶长的,但总不自然,笔下不顺,心里也不自由,不是怕形容词太粗,就提防那话引人多心,这一来说话或写信就不是纯粹的快乐。对你不同,我不怕你,因为你懂得,你懂得因为你目力能穿过字面,这一来我的舌头就享受了真的解放,我有着那一点点小机灵就从心坎里一直灌进血脉,从肺管轮到指尖,从指尖到笔尖,滴在白纸上就是黑字,顶自然,也顶自由,这真是幸福。写家信就最难,比写考卷还不易,你提着笔隔(几时总得写)真不知写什么好——除了问妈病或是问爸要钱!
……
真淘气的孩子,累得我啰唆了老半天
今天整天没有出门,长袍都没有上身,回京后第一次“修道”,正写这里你的信来了,前半封叫我点头暗说“善哉善哉”,下半封叫我开着口尽笑自语着“捉掐捉掐”!
××,你真是个妙人,真傻,妙得傻,傻得妙——真淘气,你偏爱这怪字,“傻”,多难写,又像粽子的“粽”字,它那一个钢叉四颗黑豆,真叫人写得手酸心烦!你想法子改一个好否?要不然我们就想法子简笔,再要不然,我宁可去学了注音字母来注音,这钢叉黑豆八字胡子小果橙儿放在一堆的顽意儿实在有些难办!好呀,你低着头儿,“钢叉黑豆八字胡子果橙儿连在一起”(我宁可这样来顺手)的笑,谁知道你在那里捉掐出坏主意哪!什么枣子呀、苹果呀、金瓜呀、关刀呀、铁锤呀、圆球呀、板斧呀全到门了,全上台了,真有你的,啊!你倒真会寻乐,我说得定你不仅坐在桌上吃喝时候忍不住笑,就是你单个儿坐在马车里、睡在被窝里、早上梳洗的时候、听先生讲书的时候——一想着那一大堆水果鲜果兵器武器(而且你准想着)你就撑不住笑,我现在拿起你末了那张信页放在耳朵边听时,都好像还听你那格支格支的“八字胡子”等等的笑哪!
北京人说“损”。大姑儿你这才损哪!我想我以后一定得禁止你画画了,真是,信上写着就叫人够受,你要是有兴致时,提起管夫人来把什么金瓜脸马脸(对呀,你还忘了张彭春哪!)青龙偃月刀脸等等全给画了出来,再回头广告讽刺画滑稽写真的展览会可不是顽儿!真得想法子来制度你才好。你知道现在世界上最达观最开通不过我们的萧伯纳。他是超人至人。但是他有一次也真生了气,他闷了好几天哪,为的是有一个与尊驾有同等天才的Max Beerbom开了他一个小顽笑——他画一个萧伯纳,头支着地板,脚顶着天花板,胡子披一个潇洒出群,谁看了都认识是“萧”,谁看了都得捧着肚子笑,萧先生自己看见了可真不乐意,他没有笑——那画实在太妙了,所以你看你这捣乱正是政府派说的危险分子,以后碰着你得特别小心才是,要不然就上你当,让你一个人直乐——我们卖瓜果的准吃大亏!
真淘气的孩子,你看,累得我啰唆了老半天没有说成一句话。本来我动手写信时老实说,是想对你发泄一点本天的闷气,太阳也没出来,风像是哭,树上叶子也完了,几根光光的枝杈儿在半空里擎着,像是老太太没有牙齿关不住风似的,这看了叫人闷气。我大声的念了两遍雪莱的西风歌,正合时,那歌真是太好了,我几时有机会伴着你念好吗?
……
那明星还不出现
今天又是奇闷;听了刘宝全以后,与蒋××回家来谈天,随口瞎谈,轻易又耗完半天的日影,王××也来了,念了几篇诗,一同到春华楼吃饭,又到正昌去想吃冰淇淋,没了!只得啜一杯咖啡解嘲,斜躺在舒服的沙发上,一双半多少不免厌世观的朋友又接着谈,咖啡里的点缀是鲜牛酪,谈天里的点缀是长吁与短叹,回头铺子要上门了,把我们撵了出来,冷清清的街道,冷冰冰的星光,我们是茫茫无所之,还是看朋友去。
朋友又不在家,在他空屋子里歇了一会儿,把他桌上的水果香烟吃一个精光,再出来到王××寓处,呆呆的坐了一阵子,心里的闷一秒一秒的增加了——不成,还是回老家做诗或是写信或是“打坐”吧。惭愧。居然涂成了十六行的怪调,给你笑一笑或是皱一皱眉罢。
我最欢喜不过你这样温和的厚意
不想你竟是这样纯粹的慈善心肠,你肯答应常做我的“通信员”。用你恬静的谐趣或幽默来温润我居处的枯索,我唯有泥首!我单怕我是个粗心人,说话不瞻前顾后的,容易不提防的得罪人;我又是个感情的人,有时碰着了怅触,难保不尽情的吐泄,更不计算对方承受者的消化力如何!我的坏脾气多得很,一时也说不尽。同时我却要对你说一句老实话。××,你既然是这样的诚恳,真挚而有侠性。我是一个闷着的人,你也许懂得我的意思。我一辈子只是想找一个理想的“通信员”,我曾经写过日记,任性的泛滥着的来与外逼的情感。但每次都不能持久。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除是超人,那就是不近人情的,谁都不能把挣扎着的灵性闷死在硬性的躯壳里。日记是一种无聊的极思(我所谓日记当然不是无颜色的起居注)。最满意最理想的出路是有一个真能体会、真能容忍,而且真能融化的朋友。那朋友可是真不易得。单纯的同情还容易,要能容忍而且融化却是难。与朋友通信或说话,比较少拘束,但冲突的机会也多,男子就缺乏那自然的承受性。但普通女子更糟,因为她们的知识与理性超不出她们的习惯性与防御性,她们天生高尚与优秀的灵性永远钻不透那杆毛笔的笔尖儿。理性不透彻的时候,误会的机会就多,比如一块凹形的玻璃,什么东西映着就失了真像。我所以始终是闷着的。
我不定敢说我的心灵比一般的灵动些,但有时心灵活动的时候,你自己知道这里面多少有真理的种子,你就不忍让它闷死在里面,但除非你有相当的发泄的机会与引诱时,你就不很会有“用力去拉”的决心。虽则华茨华士用小猫来讽喻诗人:他说小猫好玩,东跳西窜的玩着树上的落叶,她玩她的,并不愿管旁边有没有人拍手叫好,所以艺术家的工作也只是活力内迫的结果,他们不应当计较有没有人赏识。但这是理论。华老儿自身就少不了他妹妹桃绿水的灵感与同情。
我写了一大堆,我自己也忘了我说的是什么!总之我是最感激不过,最欢喜不过你这样温和的厚意,我只怕我自己没出息,消受不得你为我消费的时光与心力!
我喘着气为什么?
我不能不信人生的底质是善不是恶,是美不是丑,是爱不是恨;这也许是我理想的自骗,但即明知是自骗,这骗也得骗,除是到了真不容自骗的时候。要不然我喘着气为什么?
……
附录 志摩给凌叔华的诗
为要寻一颗明星
我骑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向着黑夜里加鞭;——
向着黑夜里加鞭,
我骑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我冲入这黑绵绵的荒野,
为要寻一颗明星;——
为要寻一颗明星,
我冲入这黑连连的荒野。
累坏了,累坏了我胯下的牲口,
那明星还不出现;——
那明星还不出现,
累坏了,累坏了马鞍上的身手。
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黑夜里倒着一只牲口,
荒野里躺着一具尸首,——
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十一月二十三日夜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