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后果
自由市场学者试图将经济从社会中脱嵌,却注定面临失败。然而,自由市场这种空想的社会观(utopia)却有惊人的学术复苏力。由于每当全面实施自由市场实验时,社会就会反弹并退缩,这些理论家便理直气壮地辩称:失败的理由并非其理论上有缺陷,而是因政客们缺少足够的执行决心,且自律市场的信念不能用历史的失败经验来否定。此派学者有完整的托词来辩解其失败。近来的此类狡辩,可见诸试图用“休克疗法”(shock therapy)将市场资本主义强加到俄罗斯头上。虽然这次实验的失败有目共睹,但休克疗法的辩护者仍将过错归罪于政客头上。他们坚称,若非政客们太快向政治压力屈服,或者要是他们能坚持得更久,快速转向市场经济的预期利益就会马上降临。
由于波兰尼对经济从社会中脱嵌极度怀疑,引发出他强而有力的“双重动向”论(double movement)。他声称,市场社会包含了两种对立的力量,即自由放任的动向以扩张市场,以及反向而生的保护主义以防止经济脱嵌,将经济从社会中脱嵌的努力必然会遭遇抗拒。虽说在保护主义运动中工人阶级会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但波兰尼明确指出,其他社会各阶层也会参与此运动。例如,当周期性经济萎缩伤及银行业时,商业团体就会要求强化中央银行,以区隔国内的信贷,免受国际市场的压力。换言之,即便是资本家,他们也时而会抗拒自律性市场所产生的不确定性与波动,而要求保护政策来增加稳定性与可预测性。
波兰尼坚称:“自由放任系由计划所产生,但计划本身却不是。”他批评自由市场论者,因他们认为抗拒全球化市场所建立的保护措施,都是出自“集体主义者的阴谋”(collectivist conspiracy)。反之,他认为建立保护屏障是一个自发且非计划性的措施,由社会各阶层参与,以抗拒自律性市场所产生的无比压力。保护主义的反向运作,就是要防止脱嵌后的经济所造成的灾害。波兰尼认为朝向自由放任的经济动向,必须要有反向的力量以维持稳定。例如,美国在20世纪20年代(或20世纪90年代),其自由放任动向太过强势,过度的商业投机及不平等终究摧毁了持续繁荣的基础。不过,虽然波兰尼一般都会同情保护主义的反动向,但他也知道保护主义会导向危险的政治与经济的对峙僵局。他在分析欧洲法西斯主义的兴起时便指出,当此双重动向互不让步、也无法单方面解决困境时,社会压力就会上升,直至法西斯主义获得足够力量夺权,并背离放任主义与民主。
波兰尼的双重动向论,截然有别于市场自由主义及古典马克思主义,因他认为任何时刻都有各种新的可能想象出现。市场自由主义及马克思主义都认为,每个社会都必须从此二者中选一:不是市场资本主义,就是社会主义。虽然两者想法对立,但他们却同意除此二者之外,别无其他选项。反之,波兰尼则认为自由市场资本主义并非真的选项,它只是一个虚无幻想。而在第十九章,他将社会主义定义为:“是工业文明的先天倾向,这种倾向试图使自律性市场服膺于民主社会的方法,以超越自律性市场。”这个定义就意指社会主义国家中仍应有市场可扮演的角色。由于市场可以以不同形式被嵌含于社会中,波兰尼认为在任何时刻均可能有新的形式出现。当然,其中有些形式可能较能提升生产或推动创新,而另一些却较具“社会主义”色彩,能以民主程序来管控市场。波兰尼认为在19世纪及20世纪均出现过既有效且民主的另类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