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圣庙

8月末的一天吃早饭时，从电视中看到一个穿越时空的镜头：一座庙里走出来一位身着古装、双手抱笏施礼的人，一位时髦的女记者辨认他一番后惊喊出句：“市长先生！”再往下看，知是观光介绍的节目，介绍的是佐贺县多久市的孔子庙——圣庙。节目很短，一晃而过，但市长亲自“搞推销”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就产生了去瞻仰那圣庙之心。

从福冈县往南越过脊振山脉，就是佐贺平原。在到达平原之前，有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就是位于佐贺县地理位置正中的多久市所在。这小盆地中又有座叫椎原山的小山，圣庙就在小山脚下的绿树环绕中。

进圣庙的路口有座多久邑第四代邑主多久茂文的塑像，圣庙是在他治理多久的时代建立的。他背后不远处的一个小丘上，立着一尊青石孔子雕像。雕像高2.5米，连同底座3.3米，依唐代吴道玄画的《孔子行教图》孔子形象雕塑，是山东省曲阜市人民政府于1997年10月赠送的。从孔子石雕像左侧“参道”拾阶而上，便见圣庙。圣庙前一座石门，叫“仰高门”，门的名字出自《论语·子罕第九》：“颜渊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想起颜子尊其师孔子之人格发出的赞叹，使我过石门时就产生肃然起敬的心情。

多久圣庙主体建筑“恭安殿”，是朱红木柱，赭色釉瓦，两层高檐，是禅宗用佛堂式的建筑。它的样式有许多中国风，也有点儿日本风，但殿内殿外的花纹雕刻均是中国的虫鱼、花草、麒麟、凤凰、龙等，殿内正中祭坛上置一座八角橱，叫作“圣龛”，龛内端置着青铜铸造的孔子像。铜像高90公分，重108公斤。“圣龛”也看似铜制，孔子铜像从龛门中是搬不出来的，如果有必要请他“周游列国”一下的话，须将“圣龛”拆卸解体，而拆卸解体和重新组装的方法，则是圣庙管理方秘而不宣的。“圣龛”左右两侧各有两座木制台座，上面各立一座陶像，顺为颜子、曾子、子思子、孟子。

怀着崇敬之心礼拜了圣人和四哲。出庙堂迈“仰高门”前，发现身右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下有说明介绍，那是从山东曲阜孔子墓前采种植下的楷树。楷树又叫黄连木，据说是子贡手植于孔林的。楷树的树枝呈直角伸展，树叶排列整整齐齐。想子贡植其树定是有尊其师尊儒为楷模之用心，还听说书法中的楷书名即从其来，不由得又向楷树鞠躬。

出“仰高门”想起礼拜过圣庙圣人，但还是没有得出何以市长亲自“搞推销”的原因，看看左手有个路标上写着“东原庠舍”四字，便信步走了过去。“东原庠舍”是个朴实却雅致的院落，看那环境气氛，脑中浮出“岳麓书院”“阳明书院”等字眼，没想到进去参观一会儿方知这里真是曾名“鹤山书院”的学校。

看介绍，知道多久第四代邑主多久茂文在计划建立圣庙时，先于1699年建立了学校“东原庠舍”，于次年委托京都儒学者中村惕斋监督铸造孔子铜像，又一年后，将铸成的铜像先供放在“东原庠舍”内，并开始了圣庙的工程，直到1708年圣庙落成，才将铜像安置进“恭安殿”。而颜子、曾子、子思子、孟子的四哲陶像则是从清朝中国定制的。当我了解了这一过程，自然就明白“东原庠舍”是所弘扬儒家思想的学校了。

多久过去在行政上称为邑，“东原庠舍”是为邑校，它先指导学生阅读和讲授《大学》《小学》《论语》《孟子》《中庸》《诗经》《书经》《易经》，然后研究《蒙求》《十八史略》《史记》《汉书》《国语》《战国策》《左传》《国史略》《日本外史》《日本政记》《大日本史》《通鉴纲目》《资治通鉴》等。“东原庠舍”是座文武兼修的学校，除了上述功课，还学和学、笔道、和算、小笠原流礼容、北条流兵法、弓术、马术、枪术、剑术、柔术、火术等。它为日本培养出一大批儒学家，也为近代日本培养出一大批早期科学家。今日多久已为市，有了现代化的小学中学，现在的“东原庠舍”是在毁坏过的原址附近复原而成的，已不是正式学校了。但它仍在起着教育机关的作用，我在那里看到了多久市的儿童绘画教室、成人漫画教室的画展，看到有人短期借宿在那里的人正在开“学会”“笔会”，看到了即将在那里举行古筝音乐会的宣传画。

从那些画展和“学会”“笔会”中，仍未看出何以市长亲自“搞推销”的原因，我便推门走进“东原庠舍”的管理室去打听，管理室的先生很亲切地给我做了介绍：

儒家思想早在5世纪时就传入日本，对日本文化影响很大。到了江户时代（1600～1867年），它更超越佛教在思想界而取得统治地位，支持着幕府体制的封建社会。当时各藩都重用儒者，建立学校讲授儒学，同时建起祭祀孔子的圣堂或圣庙。比如今东京文京区的汤岛圣堂、枥木县足利市的足立学校中的大成殿、水户市水户藩校弘道馆、福岛县会津若松市的会津藩校日新馆、冈山县备前市的新圣堂、长崎市的中岛圣堂。

建立那些学校和圣堂圣庙的都是领取国家数百万石、数十万石米俸禄的藩主，而多久不过是只领取21400石俸禄的小邑，竟建成了日本现存最壮丽的孔子庙——多久圣庙和“东原庠舍”，实在是了不起的壮举。

很久前的镰仓时期，权力者源赖朝的御家人多久宗直是多久地方的封建领主，多久氏传到第十四代被佐贺豪族龙造寺隆信灭掉了。隆信把自己的弟弟长信封成了多久领主，继而把整个佐贺收归己有，与大友氏、岛津氏形成了三诸侯鼎立九州之势。不料，隆信死后经过一场政变，佐贺藩的权力转移到了他的家臣锅岛氏手中，而多久的龙造寺氏倒被迫改姓为多久，成为锅岛氏的首席家臣。锅岛氏对改姓多久的龙造寺氏是不放心的，他们用联姻的办法使多久氏成了锅岛家的女婿，让新的第四代多久邑主茂文当过养子，将其年俸减至八千余石。

锅岛氏仍对久多氏不放心，多久茂文为表示竭尽忠诚永无背叛，采取了建立学校和圣庙的办法来消除两家的摩擦。因为儒家主张严格遵从君臣、主从关系，我致力于儒教普及，不就意味着服从藩主吗。多久茂文凭借那微薄的“邑俸”建起了“东原庠舍”“多久圣庙”，是因为得到了多久人民的支持。“东原庠舍”招收住校生150人、走读生150人，不仅招收士族子弟，也招收工商业者和贫苦农民子弟入学，这在当时日本是极少见的。今日多久人口不足3万，300年前也就1万左右，300学生，不是囊括也是收授大多数青少年义务教育了。

管理员最后讲出我关心的何以市长亲自“搞推销”问题：公元前195年，汉高祖备牺牲、蔬菜举行了祭祀孔子的典礼，是为“释菜”，成为后世读书人祭祀先圣先师的一种典礼。1708年多久圣庙落成，同年八月十四日，邑主多久茂文亲自做“献官”，带领“东原庠舍”的学生在“恭安殿”举行了“释菜”祭仪。公元626年，唐太宗在曲阜孔子庙立碑，记有“致敬于兹日、合舞释菜、无绝于终古”语。多久做到了“无绝于终古”，过去是封建邑主、今日是市长主持“释菜”近三百年未“绝”。管理员说如果用我说的“搞推销”一词，那么今日市长推销的是万世不变的“尊儒”和“重教育”的多久市施政方针。

我感谢管理员的介绍，但我又遗憾刚才没看到市长亲自主持的“释菜”。他告诉我多久圣庙的“释菜”每年春秋举行两次，下次是在十月的第三个星期天举行，欢迎届时参加。

十月二十日，我再度越过脊振山到佐贺县多久圣庙。观看到由多久市长横尾俊彦担任主祭的“献官”，市教育长、市议会议长、市中学小学校长等八人担任祭官，于伶人演奏的雅乐声中举行的“释菜”。他们穿着中国明代儒服，头冠黑巾，双手执笏，敬拜孔子和颜子、曾子、子思子、孟子。先是谐庙、排班、迎神、鞠躬、拜、興、拜、興、平身，然后“众官皆跪”，“献官”谐至圣先师文宣王神位前读祝文，最后是献酒献菜。献酒献菜的过程礼仪繁多，祭官们要洗手，检查每件供品，每向一位“子”前摆供品时均成排地来一回“俯伏、興、拜、興、拜、興、平身”的大礼。那些词我不能全懂，只看明白他们行了不知多少回“三跪九叩”，虔诚至极。酒是甜酒，菜是鲋、笋、芹、枣、米。那些供物比不上其他地方供的牛、羊、猪、五谷、数十种蔬菜，但他们心诚礼到了。多久曾是小邑今为小市，他们办不起唐太宗的有歌舞的“合舞释菜”，改办为奏雅乐的“合曲释菜”，那些演奏雅乐的伶人不是专业的，均由市政府职员担任，就是说多久市政府许多职员懂雅乐。

不过，今日多久有条件了，“释菜”之后增加了由妇女身着古官袍表演的“释菜之舞”。那天，圣庙中和庙前的草坪上还举行了市民表演活动，有幼儿太鼓、花棒舞、腰鼓、太极拳、狮子舞、多久日中友好史发刊纪念碑除幕的仪式，东原庠舍也举行了文化讲演……

参观“释菜”和表演活动，我得出一个印象：有多久圣庙、东原庠舍和“无绝于终古”的“释菜”在，儒教和其重教育的思想已成为当地居民的精神遗产。多久今日仍是农业市，但这里居民受教育程度高，因此他们能在比大城市平淡的小城生活中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