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伤害罪

“其实，大家仔细想一下就会明白，为什么不是叫‘故意打人罪’，而是‘故意伤害罪’。因为‘打人’是过程，是行为，而‘伤害’是后果，或者我们称之为结果。那么，打人这个事情，法律上惩罚的不是打人这种行为，而是行为所产生的后果。如果张三打了李四一下，就像这样——。”

于老师说着走到孙小闹的面前，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这不叫违法，更不是犯罪。但是，如果我是武林高手，会化骨绵掌，轻轻一拍就把孙小闹的骨头拍断了，给他带了巨大的痛苦，这就是违法犯罪的行为了。”

“当然，我这只是一个比喻。法律是很严肃的事情，我们不能用比喻来衡量一个伤害结果是否已经达到犯罪的标准。那么，什么样的伤害算是犯罪呢？我们国家按照程度不同，把人身伤害分成了三个等级，分别是重伤、轻伤和轻微伤。根据《刑法》及有关规定，一个人故意把其他人打成轻伤，其行为就构成犯罪。”

“什么程度算是轻伤呢？”冯星问。

“为了让大家有点儿感性认识，我给大家举个例子。”于老师指指自己的头，“打架最常见的就是打破脑袋，对不对？”

“还有打破鼻子的。”孙小闹说。

“是的，总之是脑袋上有血。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大致有两种可能，一是把鼻子打破了，二是把脸划伤了。一旦皮肤表皮被划破，划开一个口子，血就流出来了，这就是所谓的‘划伤’。如果这个口子的长度达到六厘米，就算是轻伤。而只要把别人打成轻伤，那就算刑事犯罪。”

“看来打架也有学问。”冯星说，“打一下狠的，不如打两下轻的。”

“嗯？”于老师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打得狠，一下把人打出一个六厘米的口子，算犯罪；如果打得轻点，一下打出三厘米的口子，打两下也是六厘米，这就不算犯罪。”冯星解释道。

“小聪明都用到这儿啦？”于老师说，“我说的长度，是累计长度。被害人有六个伤口，一个伤口一厘米，总共六厘米，也算轻伤。”

“那不打脑袋呢？比如说，打胳膊。”李铭问。

“打哪儿都可以构成轻伤、重伤，只不过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标准。这些标准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国家安全部、司法部颁布的《人体损伤程度鉴定标准》里面有详细的规定。”

“那要没打成轻伤呢？”鲍包问。

“如果伤害超过轻微伤，没达到轻伤标准，就不构成犯罪。这个时候就不再适用《刑法》，而是适用《治安管理处罚法》。这个时候做出是否惩罚决定的也不再是法院里的法官，而是人民警察。警察根据行为人的危害结果，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法》做出处罚决定。”

“如果没有构成轻微伤呢？”孙小闹问。

“轻微伤以下免于处罚。”于老师说，“就好像我拍了一下你的肩膀，你就不能让警察把我抓起来。”

“这两种处罚有什么区别吗？”周晓龙问，“是不是法官的处罚更加严厉？”

“这个问题问得好，推测也非常对。”于老师说，“它们之间的区别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从性质上说，法官作出的是刑事处罚，警察作出的是治安处罚。被刑事处罚的人，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罪犯’，而被治安处罚的人，则不是‘罪犯’，我们可以称他们是‘犯了法的人’。从内容上说，治安处罚也跟刑事处罚不同，包括警告、罚款、治安拘留、吊销许可证四种。”

冯星点了点头：“哦，明白了。既然是警察把熊大雄抓了，那么估计是他把别人打成轻微伤了。”

“估计有误。”于老师说，“无论是治安管理处罚法，还是刑法，都会对未成年的人错误、犯罪减轻处罚。以刑法为例，成年人致人轻伤就算犯罪，而对于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人，只有致人重伤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就治安管理处罚法来说，未成年人致人轻微伤，一般会免于处罚。”

“熊大雄把人打成轻伤了。”李铭说。

“回答正确！”于老师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李铭：“还是李铭脑子转得快。那你跟大家解释吧！”

李铭说：“熊大雄是未成年人，所以，如果他把人打成重伤，就会以‘故意伤害罪’受刑事处罚，处罚他的是法官；而如果把人打成轻微伤，警察就会把他放出来，也不会处罚他。所以，如果是警察在处罚他，那只有一种情况：他把人打成轻伤，法官不对他进行刑事处罚，而交给警察以故意伤害行为进行治安处罚。”

“对李铭的解释大家有异议吗？”于老师问。

鲍包说：“您都说了，他回答的是正确的了嘛，我们当然没有异议。不过，我有一个别的问题。熊大雄被警察处罚了以后，还要赔人家医药费吗？”

冯星说：“应该不用吧？俗话说‘罚了不打，打了不罚’，既然都把人家拘留了，那肯定就不用赔医药费了。再说，他们家经济条件也不太好。”

李兰兰说：“如果这样的话，那对被打的人不公平啊！好端端的一个人，被人欺负了，脸上被人打出那么大的一个口子，鲜血哗哗地流，”李兰兰说着做出一个夸张的动作，“连医药费都不赔给人家，太不合理了。”

冯星白了李兰兰一眼：“打架嘛，很多时候你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欺负谁。”

李兰兰反驳道：“那别人拦路劫你，是不是也说不清楚？”

“那当然是他们欺负我了。”冯星说，“问题是，熊大雄他们在吃饭，吃着吃着就打起来了，你能说清楚吗？”

于老师摆摆手说：“好了。关于大家的正义性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讨论。现在，我简单说一下治安处罚与民事赔偿的问题。首先，警察对一方的治安处罚并不影响另一方的索赔；另一方面，如果被处罚方积极赔偿，取得另一方的谅解，警察可以减轻对他的处罚。”

“我就说嘛，该罚罚，该赔赔！”李兰兰说。

“老师也说了，积极赔偿也是可以减轻处罚嘛，我也没说错。”冯星说，“对了老师，熊大雄被拘留，是不是因为没有积极赔偿？”

于老师点点头：“听说是这样。”

冯星不说话了。他用手使劲儿蹭了一下脑门儿，好像想起了一件什么事情。

“冯星？”于老师见冯星陷入沉思，就主动问，“关于熊大雄这个案例，你是不是有什么看法？”

“哦，没有。”冯星挺了挺腰板儿。

“有话就直说嘛！”于老师觉得在打架斗殴这件事情上，很有必要跟冯星做一次深入交流，所以就紧盯着他不放。

冯星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吧，打架这事儿，有时候它不好说。就拿熊大雄来说，按您的说法，如果他年满十八岁，这就算故意伤害罪了，我觉得不太合理。他去大排档的目的是吃饭，不是打架，怎么能说是‘故意’呢？要说有‘故意’，那他也是有吃饭的‘故意’，没有伤害的‘故意’。就好像江夏吐痰似的，您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人安一个‘故意’的罪名。”

“江夏吐痰？”于老师听得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

同学们哄笑起来。

孙小闹说：“江夏课间吐痰，被诉‘故意吐痰罪’，经过辩护律师的反复狡辩，本庭认为江夏此举不构成‘故意吐痰罪’，属‘故意不往他人身上吐痰’的善意行为，依法不予追究。”

“哦？”于老师听到一半儿就乐了，“那是谁起诉、谁判决的呀？”

“起诉、判决均由本小闹一人承担！”孙小闹一本正经地晃着脑袋。

教室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于老师听明白了，自己上次课已经让同学们对“故意”这个词产生了深刻的印象。正是这个词让冯星对故意伤害罪产生了疑义。

于老师看着冯星说：“你认为熊大雄的行为没有‘故意’，所以不是‘故意伤害罪’。因为不是‘故意伤害罪’，所以也就无所谓从轻或减轻处罚。你是这个意思，对吗？”

“是啊！”冯星说，“双方吃着饭打起来了，这事儿能怪他吗？对方也有责任吧！就算有故意，那也是双方都有故意。只不过大雄人高马大的，对方打不过而已。”

鲍包说：“冯星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像这种打架行为，起因一般都很简单，无非是你碰了我的胳膊，我踩了你的脚，然后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差不多都是这样。要说有故意伤害，真的谈不上。”

于老师摸了摸鼻子，问：“其他同学怎么看？”

李铭说：“他们的看法我不同意。什么是‘故意’？故意是大脑产生的要做某件事的欲望。人的拳头是受大脑意识控制的，大脑让它打谁它打谁。所以，我们所有的行为都是‘故意’的。”

周晓龙说：“我认为，李铭曲解了‘故意’这个词的意思。如果按他的理解，世界上所有的行为都是‘故意’的。我认为分析熊大雄主观上是不是存在‘故意’，应该主要看他的行为。打了很多下才把别人打伤，是‘故意’；只打了一拳就把别人打伤，不是‘故意’。”

还有几个同学想发言，被于老师制止了。于老师说：“‘故意’在刑法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还是由我来解释一下吧！”

于老师说：“所谓‘故意’，是指行为人能够认识到自己行为的后果，但是希望或者放任这种后果的产生。比如说，张三打李四。张三知道自己的拳头是可以把李四打伤，但是还是去打他，这就是伤害的‘故意’。”

“那是，”冯星说，“张三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能把李四打伤，所以才打。要是拳头像棉花糖似的，他还不打了呢！问题在于打架的时候，两人互殴，都有‘故意’啊！”

“是的！”于老师点头认可。

冯星说：“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谁占便宜处罚谁，不合理啊！”

于老师扶了扶眼镜说：“对这个问题，一些专家、学者确实有不同意见。这些专家认为，双方既然都知道自己能给对方造成伤害，所以理应知道对方也能给自己造成伤害。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承担自己行为的后果。”

“是吗？”冯星兴奋地对身边的同学说：“我都是专家水平啦！”

“不过！”于老师接着说，“我想强调的是，我们的司法实践中，打架斗殴所造成的伤害一般都按故意伤害罪论处。”

“不合理嘛！”冯星说。

“我觉得合理。”于老师说。

“您又不是专家！”冯星小声说。

于老师笑了：“专家不一定都是对的哦！世界上有一种理论，叫做‘存在即合理’理论。既然司法实践中这么做，就一定有它的道理。就我的观点来说，实践中的这种做法是非常正确的。通过这种处理方法，司法部门在试图告诉互殴的双方：你们打归打，谁也别出格，谁出格我判谁！”

“看来，法律倡导女孩子的打架方式，”冯星说，“抓耳朵、扯头发，这比较安全。”

“不是倡导。可以把这种做法理解成一种无奈：如果我们没有办法阻止打架斗殴，那么我们就想办法把打架斗殴行为的危害降低到最小的程度。”于老师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家庭、有亲人，无论谁受伤，都会伤及很多人。今天你把他打成轻伤、重伤，明天他是不是要报复？生活中与人交往难免磕磕碰碰，如果有了矛盾，一定要妥善处理，不可拳脚相向。明白吗，冯星？”

冯星听出了于老师话中的意思，笑着说，“哟，刚才还法律专家，一句话功夫就变成嫌疑犯啦！”

“当然不是！”于老师说，“我希望你能认识到打架不是一件好事情。打输了，自己受伤；打赢了，一不小心就会犯法。”

“知道！”冯星说，“小赢拘留，大赢有期徒刑，赢得再大点儿，就是故意杀人罪了。没事儿谁会找人打架玩儿啊！我不会挑事儿，但是如果人家打我，那我得还手呀！”

于老师沉默一会儿，说：“在你们这个年龄，无论任何原因，我都希望你们能远离暴力，即使是做好事。”

“暴力还能做好事？”孙小闹说。

“那当然”，李铭说，“你看到有人在抢劫，拿起大棒子把坏人打跑，这就是用暴力做好事啊！”

“没错！”于老师说，“这是见义勇为，但是这种事情不需要你们去做。你们应该做的是保护好自己，远离危险。不要觉得当逃兵很丢人，对你们来说，跑得越快、越远越光荣！所以，我不同意冯星对于打架的看法。”

“是，是！”冯星笑嘻嘻地说，“老师说的都是对的。我以后好好跟老师学习，以后谁要敢欺负我，我不跟他打，上去就跟他讲一通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就算不把他吓死，也把他吓得屁滚尿流、望风而逃！”

“你这个家伙！”于老师笑了，“我说的话你好想想。另外纠正你一个错误，打架斗殴把人打死，那不是‘故意杀人罪’，而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最高刑跟‘故意杀人罪’一样，都是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