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们的星球:习性 风俗和习惯
OUR PLANET: ITS HABITS, CUSTOMS AND MANNERS
让我们从一个古老可信的定义开始。“世界是一个深色的小物体,被太空包裹。”
它不是“球体”或“球”,而是“椭球体”,也就是说,它是球体的近亲,一个极点处被微微压扁了的球体。所谓“极点”,你可以自己做个实验,用毛衣针穿过一个苹果或橙子的中心点,竖直立在面前,毛衣针穿出苹果或橙子的地方就是极点的所在。至于地球的极点,一个在深海中央(北极),一个在山地高原。
说到极地区域的“扁平”,那只是就椭球体而言,你大可不必为此困扰。因为连接地球两极的地轴总共也就比赤道直径短1/300。换句话说,如果你刚巧有一个直径3英尺的地球仪(商店里很难买到这么大的,你可能不得不到博物馆去寻找),那么地轴长度只比赤道直径短1/8英寸,除非那个地球仪做得非常精准,否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对于试图穿越极地和深入研究地理学的人来说,这一事实非常重要。但就眼下这本书的目的而言,我刚才提到的那些已经足够了。或许,你的物理学教授能有个实验室来演示,自转是如何令我们这个泥土小圆球的两极不由自主被拉扁的。去请他演示一番吧,也好省去你专程跑到子午线上考察的奔波。
人人都知道,地球是一颗行星。我们从希腊人那里学会了这个名词,他们观察到(或者说,自以为观察到),有的星星在天空中不断移动,有的看起来却固定不动。于是他们称前者为“行星”或“流浪星”,称后者为“恒星”——毕竟,他们没有望远镜,追踪不到恒星的移动痕迹。至于“星”(star)这个词,我们不知道它源起何处,但大约和梵文中相当于动词“散播、点缀”(strew)的词根有些关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星星便是“洒落”满天的小小火苗,这样的描述既切合实际又分外美丽,真是叫人赞叹。
地球围绕太阳运转,依赖太阳提供的光和热生存。考虑到太阳的体积相当于所有行星加起来的700多倍,靠近太阳表面的温度差不多有3300多度,[3]地球倒也不必因为借邻居的光得了一点舒适而愧疚,毕竟,这些仁慈的光芒对它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借不借出来也没什么差别。
很久以前,人们相信地球位于宇宙正中央,是一小片圆盘状的干燥陆地,完全被海洋包围,就好像穆罕默德的棺木或从孩子手中逃离的玩具气球一样悬浮在空中。似乎只有极少数智慧的希腊天文学家和数学家(他们是最早敢于绕开神职人员独立思考的人)深深怀疑这个理论的正确性。经过若干个世纪非常艰难也非常冷静理智的思考,他们得出了结论:地球不是平的,而是圆的;它并非静静悬浮在空中,也不是刚巧在宇宙的正中心,它在宇宙中穿行,以极高的速度围绕着一个大得多的物体旋转,这个物体被称为“太阳”。
同时,他们还提出,别的那些看似在同样的背景布下围绕我们运转的发光小天体,也就是所谓“恒星”,其实同我们的星球一样,都是“太阳妈妈”的孩子,遵循与我们相同的行动规则,正是这些规则决定了我们自己的日常生活——比如规律地在某个固定时刻起床和睡觉,比如沿着自我们出生之日起就确定的轨迹生活,从而避免误入歧途,踏入即刻覆灭的险境。
在罗马帝国的最后两百年里,这一理论已经成为有识之士的共识,毋庸置疑,也无须辩驳。孰料走进公元4世纪后,教会一朝独揽大权,再持有这样的观点,特别是宣称地球是圆的,便不再安全了。我们不应对此太过严苛。首先,最初皈依基督教的信徒大多出身于绝少有机会接触先进思想与知识的社会阶层。他们无比确信世界末日近在咫尺,到时耶稣基督将重返祂受难的地方,判决善恶。他将回归所有的荣光,令人人仰望。于是,他们开始推断(从他们自己的角度来说,这个推断完全正确),如果以上都是真的(对此他们毫不怀疑),那么地球必须是平的。否则耶稣基督就不得不重生两次,一次赐福西半球居民,一次赐福世界的另一边。显然,这样就太荒谬、太不庄重了,因此必然是不可能发生的。
于是,教会花了差不多一千年的时间不断教导人们,地球是个扁平盘子,位于宇宙正中央。在学术圈子里,包括在少数几个修道院的科学家和高速发展的城市里的天文学家之间,希腊人的古老设想——地球是圆的,与若干其他行星一起围绕着太阳转动——从未被丢弃。只是持有这种观念的人不敢公开谈论这个话题,只能深深藏在心里。因为他们知道,还有数以百万计的同胞并不那么聪明,发起公开讨论只会打破他们的平静安宁,却无法对切身问题的解决提供任何帮助。
再往后,除极少数特例外,教会中人也不得不承认,我们所居住的星球是个球体。到15世纪末,支持这一古希腊理论的证据大占上风,再也不容辩驳。这些都基于以下观察结果:
第一,事实证明,当遇到一座高山或一艘海上的船只时,我们首先看到的必定是山巅或桅杆顶部,只有继续靠近,才可能慢慢观察到其他的部分。
第二,无论我们在什么地方,身边的景象都会形成一个圆。也就是说,不管在陆地还是海面上,往任何方向看去,我们所能看到的距离都是一样的。如果乘上热气球或爬上高塔,那么,离地面越远,我们看到的圆圈越大。如果地球碰巧是鸡蛋形的,那么我们总会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椭圆形中央。如果地球是四方或三角形,那么地平线也同样会是方形或三角形。
第三,每当月食发生,地球投在月亮上的影子都是圆的,只有球形能投下圆形的阴影。
第四,其他行星和星球都是球体,地球身为亿万星球中的一员,为什么偏就得是个例外?
第五,麦哲伦的船队向西航行,经过漫长的时间后最终回到了他们出发的地方,无独有偶,库克船长[4]自西向东航行,探险队里的幸存者最终也回到了他们启航的港口。
最后,如果朝着北极前行,熟悉的星座(古老的黄道十二宫,即十二星座)会渐渐下沉,直至消失在地平线下;而当我们回头向赤道行走,它们又会再次出现,并在天空中越升越高。
希望我列举的事实足够充分,能够证明这个刚巧充当了我们家园的星球必定是圆的。如果这些证据还不能说服你,那就去找一个值得信赖的物理教授问问吧。他会捡起一块注定会从高塔上坠落的石头,演示几个有关万有引力的小把戏,以此拨开疑云,证明地球只能是个球体。如果他运用的词汇非常简单,话说得也不太快的话,你或许能够听明白,但前提是你在数学和物理学上要比我精通得多。
我也可以在这里乐此不疲地抛出一大堆非常专业的数据,但那对你不会有任何用处。平常人的大脑(包括作者的大脑在内)并不适合这类运算,这毫无乐趣可言。举个小例子吧。光传播的速率是每秒186,000英里。你打个响指的工夫,它已经绕着地球转了7圈了。然而,从距离我们最近的恒星(如果你想知道确切名字的话,是半人马座阿尔法星)射出的光要以每秒186,000英里的速度飞行四又三分之一年才能抵达我们眼前。太阳的光能在8分钟内到达,木星的光需要3分钟,而北极星,这个在航海科学中举足轻重的角色,却得花上足足40年才能为我们送上一丝光线。
喏,要是被要求“形象地描述”这样一个距离,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多半都会有些头昏脑涨,就算只是一个“光年”的概念,或者说一束光飞行一年走过的距离,或者说是365×24×60×60×186,000英里这个数字,也实在是大得吓人,所以通常我们只会说“噢,是吗”,然后就起身走开,去逗逗猫或是打开收音机了。
不过,我们对铁路都很熟悉。不妨试试换个方式:
一辆普通的客运火车,昼夜不停,开到月球需要5/7年。如果这辆车今天[5]出发,那么不到公元2232年是开不到太阳跟前的。进入海王星范围则需要8,300年。然而,和最近的恒星比起来,以上就全都是儿戏了,因为这段旅程所需要的时间是75,000,000年。至于到北极星,这列火车得开上700,000,000年,700,000,000年将是一段漫长的时光,非常非常长。如果我们假设人类平均寿命是70年(这是个相当乐观的数字),那么,在列车抵达终点之前,以生死交接为一代,车上的人口也已经繁衍10,000,000代了。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只涉及了看得见的那部分宇宙。和伽利略时代人们用来搜索天空并且偶然做出了些最伟大发现的有趣小装置比起来,我们的望远镜可是精良得多了。即便如此,它们仍然很不完美,除非我们能将镜头进行千倍级的提升,否则还是很难取得太多进展。因此,谈论“宇宙”的时候,我们指的其实只是“可见的一小部分宇宙,也就是我们自己能看到,或如今替代肉眼观测的高灵敏度感光片能观察到的宇宙”。至于宇宙的其他部分,目前还看不到的那些,唉,我们实在是一无所知。更糟糕的是,我们甚至不敢猜上一猜。
距离我们较近的星有数百万颗,包括恒星和其他星,其中只有两颗对我们自身的存在有着极其直接的明显影响,它们便是太阳和月亮。太阳每天轮流为东西半球送来一半时间的温暖与光亮。月亮离我们这样近,近到足以影响海洋活动,引发我们称之为“潮汐”的奇怪水文现象。
月亮离我们真的很近。因此,尽管它个头比太阳小得多(假如我们提到过的直径3英尺的超大号地球仪是太阳,那地球就好比一颗小豌豆,月亮则不过针尖大小),可作用于地球表面的“引力”却比太阳大得多。
如果地球是个纯固体的实心球,月亮的引力便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地球表面3/4的面积都被水覆盖,这些水追逐着月亮环绕地球的足迹,就像撒在纸上的铁屑追逐你从桌面上方移动的磁铁。
一天天,一夜夜,成百上千英里宽的广阔水域紧紧跟随月光的召唤涌动。
当它们涌入海湾、港口、河口,紧紧挤作一团,便生成了潮汐,20、30、40英尺,大大小小,千差万别,使得行船其中成为一桩无比艰难的事情。若是太阳和月亮正巧都在地球的同一侧,引力自然要比只有月亮的时候大得多,于是,就有了我们所说的“大潮”,在全球许多地方,一次大潮几乎就是一场小规模的洪水。
地球被一层氮气和氧气紧紧包裹着,我们称这层气体为“大气层”或“空气”。通常认为,大气层厚约300英里,它随地球一起转动,就如同橙子皮与它所包裹着的橙肉同行。
就在差不多一年前,一位瑞士教授乘坐特制的热气球升上10英里的半空,进入了人类此前从未造访过的大气层内部。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壮举,但还有290英里的高空等待我们去探索。
大气层与地球表面的陆地和海洋一起组成实验室,制造出千变万化的天气,风、暴风雨、暴风雪和旱季。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影响人类生活的喜乐与幸福康宁,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在这里对它们进行一番认真的探讨。
三大要素决定了我们的气候是什么样(可惜,很少天从人愿),即土壤温度、盛行风[6]和空气湿度。“气候”(climate)最早的意思是“地球的斜坡”。因为希腊人留意到,随着地球表面向两极越来越“倾斜”,温度和湿度也随之发生变化,就这样,“气候”一词便背离了它原本的地理意义,转而指代一定地区范围内的大气条件。
今天我们说起某个国家的“气候”,指的是一年不同时间段里主要的常规天气条件,我在这里采用的也是这一含义。
首先,请容我就神秘的风谈一谈,它们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如果没有赤道地区洋面上规律的“信风”,美洲大陆的发现时间大概会一直推迟到蒸汽船舶出现以后。如果没有满含水汽的清风,加利福尼亚和地中海诸国绝不会如此繁荣,将它们北面和东面的邻居远远抛下。更不用说风里夹杂的土石尘埃就像一张巨大的隐形砂纸,经过数百万年的打磨,就算最雄伟坚实的山峰也会被碾碎,从地面消失。
“风”最直白的含义是指某种“蜿蜒前行”的东西。也就是说,风是一股从一个地方“蜿蜒前行”到另一个地方的空气。可这股空气为什么要从一个地方蜿蜒前行到另一个地方呢?原因在于,总有一部分空气比其他的温暖一些,相应也就轻一些,于是它们获得了上升的动力,直至可以抵达的最高处。这时候,真空出现了。正如早在两千年前希腊人就发现了的,“自然憎恶真空”,与水和人类一样,空气也是“真空憎恶者”,于是,较重的冷空气便立刻冲进真空区。
当然,人人都知道如何在屋子里制造热空气,很简单,点个火就行。放大到星际层面,太阳便是炉灶,行星便是等待加热的屋子。得到最多热量的自然是最靠近炉子的部分(即赤道一线),分得最少热量的也就是距离炉子最远的地方了(南极和北极地带)。
现在,炉子在空气里搅起了一场大骚动——循环式的骚动。热空气上升,升到最高处的同时,也就远离了原本的热源,于是开始冷却。冷却过程中,它不复轻灵,转而向地面下沉。而一旦回到低处,它便重新与炉子建立起联系。再一次,它变热,变轻,开始上升。如此周而复始,直到炉火熄灭。但房屋四壁已经趁着炉火还燃烧时吸收了相当多的热量,因此还能在一段时间内保持房屋的温暖,时间长短取决于建造墙壁的材料。
这些墙壁就好比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沙子和岩石吸收热量比浸透了雨水的沼泽快,相应地,散起热来也快得多。
结果就是,沙漠在日落之后很快就会冷得令人难以忍受,而森林在天黑后的好几个小时内还能保持温暖舒适。
在存储热量方面,水是名副其实的能量池。结果就是,比起内陆腹地,所有海洋上或近海的国家都享有更加稳定、温和的气温。
若说我们的火炉太阳在夏季燃烧得比冬季更久、更猛烈,那么夏天比冬天温暖倒也是必然结果。但还有别的因素影响着太阳的工作成效。如果你曾尝试在极寒冷的天气里用小电暖器来加热浴室,希望里面不至于冷得让人发抖,就必定知道,这个小炉子的放置角度有多重要。太阳也是如此。热带地区阳光接触地面的角度比极地正得多。因此,一束100英里宽的阳光会端端正正地直射在100英里的非洲森林或南美洲荒野上,丝毫没有分散。而在极地附近,同样一束100英里宽的阳光却要覆盖两倍宽的一长溜土地或冰面(就像插图里画的那样,说上一千句也不如它清楚),也就是说,这100英里阳光加热的能力在极地附近被减半了。就好像同一个燃油锅炉,为一套6个房间的公寓供暖可以确保温度适宜,可若是要求它为12个房间的公寓提供同样的保障,则必然会失败。
我们的空中火炉的工作更加复杂,原因在于一个事实:太阳必须确保包裹着我们的大气层也保持相对稳定的温度。但她却不能直接完成这一任务,只能以地球为媒介,迂回地去做。
阳光需要穿透大气层才能抵达我们的星球,但它们穿越得太容易、太快,很难影响这块可靠的地球盖毯的温度。于是,它们照射在地球上,地球储存下热量,再缓慢地将其中一部分送进大气层。顺便多说一句,这一事实正好解释了为什么山顶总是那么冷。因为我们登得越高,山体从地球本身获得的热量就越少。如果(人们过去曾经这样猜测)太阳直接加热大气层,再通过大气层温暖地球,那么情况就会完全颠倒过来,高山顶上也就不可能有白雪皑皑了。
现在,我们进入了这个问题中最困难的部分。空气不只是我们想当然的“空”气。它也有实体与重量。由此推断,较低处空气层所承受的压力比较高处的更大。当你想要压平一片叶子或一朵花时,你会把它夹在书中,然后在上面压上另外二十本书,因为你知道,书堆最下方的那本书受到的压力最大。我们人类背负着压力生存,这个数值比大多数人想象的更加大,相当于每平方英寸15磅。这就意味着,要不是身体里也充满了同样的空气,我们早就被压扁了。真是万幸。即便如此,超过30,000磅的重量(依照平均人体体表面积来算)也是个不容小觑的数字。不信的话,不妨去试试举起一辆小型货车。
然而,即便在大气层内部,气压也是不断变化的。我们能够知道这一点,多亏了埃万杰利斯塔·托里拆利[7]的发明,他是伽利略的学生,早在17世纪初就为我们带来了气压计,就是那个无论白天黑夜都能测量气压的著名仪器。
第一批托里拆利管一上市,人们便开始将它投入实践。他们注意到,海拔每上升900英尺,气压柱便下降1英寸。紧接着,一个影响深远的发现浮出了水面,它让研究大气现象的气象学成了一门胜任天气预测工作的可靠学科。
有物理学家和地理学者开始怀疑,气压和盛行风的风向相互影响,两者间存在某种确定联系。然而,要找出适用于所有气流活动的不容辩驳的规则,首先必须花上好几个世纪的时间来搜集数据,以便从中归纳出一些确定的结论。当这一步完成,人们便肯定了,世界上有些区域的气压远远超过了海平面平均气压,与此同时,另一些区域的气压却远远低于这一数值。于是,前者被命名为高压地区,后者则是低压地区。紧随其后被确定的是,风永远是从高压地区向低压地区吹,风速和风力取决于高压区气压究竟有多高而低压区气压有多低。当前者极高且后者极低时,就会出现非常强的风,如风暴、气旋或飓风。
风不但能够确保我们居住的地球保持良好的空气流通,还在雨水分布上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若非如此,植物和动物的常规生存发展都将变成完全不可能的事。
雨水最初只是海洋、内陆盐湖及内陆雪原所蒸发的水分,它们以水蒸气的形态随空气移动。由于热空气携带蒸汽的能力比冷空气更强,因此无须太费力就能将水汽带走。直到空气开始冷却,部分水蒸气凝结起来,以雨水、冰雹或雪的面貌落回地面。
由此可见,任何区域的降水情况都几乎完全取决于风。如果我们有一片海岸,高山围绕,与内陆隔绝(这是很常见的情形),那么海岸地带必然潮湿润泽。因为风被迫向高处爬升(高处气压比较低),就在渐渐远离海平面的过程中,温度随之降低,直到以雨雪的形式卸去水蒸气,变成不含一滴水的干燥风,重新出现在山的另一侧。
热带多风且规律,因为地面的巨大热量能够推动空气上升到极高处,空气在高空冷却下来,被迫抛下原本携带的大部分水汽,水汽化为倾盆大雨返回地球。但太阳毕竟不是一年到头都高挂在赤道正上方,总会略微有些或南或北的偏移,因此赤道周边的绝大多数地区还是分得出四季的,其中两季总是暴雨倾盆,另两季却天气干燥。
从寒冷地带向温暖地带移动的稳定气流所行经的地区情况最糟。因为,当风从寒冷地区向较热地区移动时,它们吸收水分的能力也随之增长,却无法释放所携带的水蒸气,以至于地球上的这类地区很多都变成了沙漠,十年里也下不了一两场雨。
有关风和雨的话题大体就先谈到这里。更多详情,咱们在涉及具体国家时再讨论。
现在,该谈谈地球本身以及它那供我们安身立命的薄薄一层岩石硬壳了。
关于我们这颗星球的天然内部构造有非常多的理论,但我们能确定的东西依旧极其模糊。
坦白些吧。我们上到过多高的天空,深入过多深的地底?
缩放到直径3英尺的地球仪上,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看来不过一张棉纸的厚度,菲律宾群岛东面的世界最深海沟也只是一张邮票大小的凹痕。你看,我们从未潜入海底的最深处,也从未登上过珠峰之巅[8]。就算借助热气球和飞行器,我们如今也只是刚刚飞上了比这个喜马拉雅巨人高一丁点儿的地方,可无论如何,哪怕算上瑞士科学家皮卡德[9]最近的成功飞行,还有29/30的大气层尚未揭开面纱。说到水域之深,我们对太平洋的探索还不曾超过它1/40的深度,顺便说一下,最深的海洋深度远远大于最高的高山高度。我们并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假如我们能把不同大陆上最高的山峰投进最深的海洋,珠穆朗玛峰和阿空加瓜山[10]都会停留在海平面以下好几千英尺处。
哪怕是以我们今日的知识水平,这些令人困惑的事实也没能为地壳起源及其后续发展问题提供任何可资参考的信息。同样,也不必向火山寻求地球内部的真相(我们的祖辈曾抱有这种天真的期望),因为我们已经知道,即便地心确实充溢着灼热的物质,火山也并非出口。要不是这样的类比太让人不快,我倒是想将它们比作皮肤表面的疥疮,肮脏、恼人,但纯属局部的小问题,绝不至于病入膏肓。
地球上总共还有差不多320座活火山。[11]另有400座曾经也在活火山的名单中,但已经偃旗息鼓,彻底熄灭,成了普通(或者说平凡)的高山。
绝大部分火山都分布在海岸地带。确实,日本位于全球最不稳定的地壳上(地震仪显示那里平均每天有4次轻微的火山活动,一年可累计达1,447次),它是个岛屿,马提尼克和喀拉喀托[12]也是岛屿,后者是近年来火山喷发活动中最大的受害者。
有鉴于海洋与火山的亲密关系,很自然,人们会试图将一切火山活动都解释为海水渗入地球内部所导致的某种规模巨大的锅炉爆炸,同时伴随着因岩浆、水蒸气等物质四溢而带来的灾难性后果。然而,就在那之后,我们发现了好几座相当活跃的火山,全都距离海洋成百上千英里之遥。这个理论只得宣告失败。在两个世纪后的今天,如果你要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也只能摇摇头,给出同样的回答:“我们不知道。”
同时,还有另一个问题,地表本身是什么?我们从前总是张口就说,岩石亘古不移,无视时光的变迁。现代科学对此可没那么自信,它转变了观念,将所有岩石都视为某种同样不断变化的生命体。雨水冲刷它,风吹拂它,两者合力之下,就算高山也要以每十个世纪3英寸的速度被消磨。如果没有反向活动来抵消这些侵蚀作用,我们所有的崇山峻岭早就消失了,就算是喜马拉雅山脉,也会在大约116,000,000年的时间里被磨成一片广袤的平原。但反向作用是存在的,而且还很多。
想要至少对我们周遭的真实世界约莫有点概念,不妨拿六块干净手帕出来,将它们摊平在桌面上,一张叠着一张。然后慢慢合拢双手,将它们一起向中间推挤。你会得到一堆皱巴巴的亚麻布,奇形怪状,遍布高山、峡谷、褶皱和反向的褶皱,这堆揉皱的布就是惟妙惟肖的地壳模型。地球是一个巨大的结构,在太空中高速运转,不时释放掉一些热量。而这层壳正是这个结构的一部分。就像所有渐渐冷却的东西一样,它也在慢慢收缩。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当一个物体开始收缩,它的外皮上就会出现凌乱的奇怪皱褶,就像两块手帕被揉在一起那样。
截至目前,最精彩的猜测(但请记住,这只是猜测)告诉我们,自从地球诞生以来,它的直径已经缩小了大约30英里。如果是直线距离,这个数字似乎并不起眼。但别忘了,我们谈论的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曲面。这个世界的地表面积是196,950,000平方英里。直径上区区数字的突然变化就足以引发令人类灭绝的惨祸。
好在大自然干活很慢,鬼斧神工都非一蹴而就。她竭力维持着造物的平衡。如果答应让一片海洋消失(我们自己的盐湖干涸得很快,瑞士的康斯坦茨湖再有10万年就要消失了),她会同时在另一个地方着手造另一片海洋;如果给出了某段山脉的退隐许可(再过6000万年,欧洲中部的阿尔卑斯山脉就会变得和我们的大草原一样平坦),那么,在毫不相干的地球另一角,地壳就会开始缓缓变形,隆起为新的山脉。至少我们相信是这样,尽管这个过程往往太慢、太温和,以至于我们很难察觉。
然而,普遍规则也有例外的时候。只有自己时,大自然不急不忙。可一旦有人类为虎作伥,她或许就会证明,她是个多么让人难受的快手工匠。自从人类真正进入文明时代,为自己发明了些小蒸汽机和炸药,地表的改变就快了起来,想必我们的祖先很难再认出曾经的牧场和花园——如果他们能回到我们身边度个短假的话。对木材的贪得无厌和冷酷无情驱使我们扒去了几乎所有山脉的森林与灌木盖毯,将无数区域变成了史前荒野。从森林消失的那刻起,山坡上多少年来紧紧依附在岩石上的肥沃土壤便遭到了无情冲刷,光秃秃的山坡变成了四野村庄的威胁。雨水再不会被草皮树根拦截并储存下来,而是如瀑布般汹汹冲向平原,冲毁沿途的一切,直奔山谷与平原。
很不幸,这并非危言耸听。不必返回冰河时期——不知为什么,那时候厚厚的冰雪覆盖了整个北欧和北美,在山脉上凿下凶险的沟壑——我们只需要看看罗马时代。罗马人都是一流的开拓者(不就是古代的“实干家”吗?),只花了不到五代人的时间,就愚蠢地摧毁了一直在确保意大利成为生态平衡、气候温和的国家的一切东西,彻底改变了他们半岛的气候。至于西班牙人,一出现就将小个子印第安人无数代精心经营的肥沃梯田毁于一旦,他们对南美洲山川的所作所为还历历在目,无须多加解说。
当然,以饥饿相胁迫是最简单的手段,剥夺他们惯有的生活,令其驯服——就像在我们的统治下灭绝的野牛——以有效的方法将凶悍的战士变成保留区里肮脏、懒散的顺民。然而,这些粗暴、愚蠢的手段本身就背负着自然的惩罚,任何一个熟悉我们的平原或安第斯山脉的人都能解释给你听。
能令高踞权力宝座的人意识到实用地理学的重要性的问题不多,幸运的是,这正是其中之一。对维系所有人福祉的土地横加扰乱的行径,如今再没有哪个政权能够容忍。我们无权左右宇宙的变迁,哪怕这变迁就发生在地球表面。但有无数小事是我们可以在一定限度内把握的,它们能影响某片区域降水的多寡,避免肥沃的土地变成呼啸的沙漠。或许我们对地球内部一无所知,但至少还可以对它的外部多加学习。每一天,我们都在向实用信息库注入更多信息,并聪明地运用它们,为众生谋取福利。
但我不得不遗憾地说,对于地表的大半区域,人类还不具备这样的掌控力,这些区域被称为大洋或大海。在我们的这颗圆球上,几乎3/4的区域都不适宜人类生存,因为它们表面都覆盖着或浅或深的水,浅的不及2英尺(近岸处),深的就像紧邻菲律宾东侧那近乎35,000英尺的著名“深洞”[13]。
这些水域可以大略分为三个主要部分。其中最重要的是太平洋,其水域面积约达68,500,000平方英里,大西洋水域41,000,000平方英里,印度洋29,000,000平方英里。另有内海面积总计2,000,000平方英里,湖泊、河流总计1,000,000平方英里。无论过去、现在乃至将来,水面覆盖的所有地方都是我们无法居住的失落之地,除非我们能像几百万年前的祖先那样,重新长出鳃来——这个痕迹在我们出生那一刻还存在着。
如果我们将世界上最高的山峰挪到位于菲律宾群岛和日本之间的海洋最深处(34,210英尺),就算是珠穆朗玛峰,距离水面也还有5,000英尺,其他高山以此类推,排列如下。它们是:
1.珠穆朗玛峰(29,141)。
2.干城章嘉峰,同样在亚洲尼泊尔附近(28,225)。
3.阿根廷的阿空加瓜山(22,834)。
4.厄瓜多尔的钦博拉索山(20,702)。
5.阿拉斯加的麦金利山(20,300),北美最高峰。
6.非洲的乞力马扎罗雪山(19,710)。
7.加拿大的洛根山(19,850)。
8.高加索的厄尔布鲁士峰(18,465),欧洲最高峰。
9.墨西哥的波波卡特佩特火山(17,543)。
10.亚美尼亚的亚拉腊山(17,090),诺亚方舟所在地。
11.法国阿尔卑斯山脉的勃朗峰(15,781)。
12.日本的富士山(12,395)。
(顺带说明一下,喜马拉雅山脉还有12座山峰比阿空加瓜山高,我在这里没有一一列举,是因为从来没人听说过它们的名字。)
人类能够全年生存的最高点是西藏(13)噶尔雅沙(14,518)。最高的湖泊是秘鲁(14)的的喀喀湖(12,545)。最高的城市是南美洲的(15)基多(9,343)和(16)波哥大(8,563)。(17)瑞士圣伯纳山口的修道院是人类能够全年居住的欧洲最高点(8,111),(18)墨西哥城是北美洲最高的城市(7,415)。最后,巴勒斯坦的(19)死海位于海平面以下1,290英尺处。
乍看起来,如此丰沛的水源似乎纯粹是对良好地域的浪费,让我们不由遗憾,自家星球怎么偏偏这样湿。别忘了,在我们名下还有5,000,000平方英里的沙漠、19,000,000平方英里各种半荒芜的西伯利亚荒原和干草原。此外,还有面积惊人的成百上千万平方英里无人地带,或是太高(例如喜马拉雅山脉和阿尔卑斯山脉),或是太冷(例如南极和北极周边),或是太湿(比如南美洲的沼泽),或是森林太密(比如中部非洲的丛林),都不适合人类生存。所有这些,统统得从57,510,000平方英里的“陆地”面积里减去。我们难免会觉得,如果再多一点土地的话,人类必定能善加利用。
然而,非常值得怀疑的是,要是没有这个被我们称为“海洋”的巨大蓄热池,人类是否还能生存。史前时代的地质遗迹肯定地告诉我们,地球上也曾有过若干次陆地更多、水域更少的时期,无一例外,都是酷寒时期。当前1:4的陆地水域比是维系现有气候条件的最佳状态,不随意打破它,则是有利于我们所有人的最佳选择。
和坚硬的地壳一样,包裹在地球表面的广袤水域(在这一点上,古人猜对了)也处在不断的运动中。月亮和太阳用各自的引力将水高高拉起,蔚为大观。然后,白天的热量也参与进来,促使水汽蒸腾,逃离地面。极地的严寒用冰覆盖住水面。不过,从直接关乎我们自身福利的实用角度看来,气流或风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它们会直接影响海洋表面。
如果一直对着盘子里的汤吹气,你会发现,汤开始朝着远离你的方向移动。同样,当特定气流年复一年不间断地吹拂洋面,也能引发远离该气流的“漂流”。海面上随时都有若干气流自不同的方向吹拂,这些不同的“漂流”会相互冲撞抵消。然而,当风稳定下来,就像赤道两侧那样,“漂流”就会变成真正的洋流,这些洋流在人类发展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许多地方因此变得适宜居住,否则它们多半还像格陵兰岛的冰架一样寒冷呢。
洋流图能够告诉你,这些海洋中的河流(洋流的本质就是如此)在哪儿。太平洋里有许多这样的洋流。其中最重要的——就像大西洋上的墨西哥湾流一样重要——是东北信风带来的日本海流,日语叫Kuro Siwo(“黑潮”)。它首先完成在日本的使命,随后横穿北大西洋,在阿拉斯加留下祝福,以免这个地方冷到人类无法居住,之后,猛地掉头向南,将最宜人的气候送到加利福尼亚。
不过,只要谈到洋流,我们首先想起的总是墨西哥湾流,那条神秘的河流足有50英里宽、2000英尺深,不知多少个世纪以来,源源不断地将墨西哥海湾的热带温暖输送到欧洲北部,成就了英格兰、爱尔兰和所有北海[14]海域国家的丰饶。
墨西哥湾流本身很有趣。它源自著名的北大西洋涡流。和洋流比起来,北大西洋涡流更接近漂流,就像一个位于大西洋中部的巨大漩涡,一圈又一圈地旋转,将圆圈内部与外部水域隔绝,变成一个半死水状态的水塘,养育着亿万小鱼和浮游生物,并以“马尾藻海”或“海草海”之名在早期航海史上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一旦被信风(只出现在赤道以北的东风)送进马尾藻海,你就处境堪忧了——至少中世纪的水手对此深信不疑。你会发现自己的船深陷在无穷无尽的稠密海藻中,船上所有人都会慢慢饥渴而死,万里无云的天空下,惨白的骨骸将永远在水面上随着波浪起起伏伏,无声地警告试图违抗上帝旨意的后来者。
直到哥伦布顺利穿过这片昏暗水域的中心,才算是告诉人们,有关这片绵延数英里的稠密海藻的传说太夸张了。然而,哪怕到了今天,在大多数人眼里,“马尾藻海”这个名字依旧蕴含着某些神秘可怕的东西,听上去充满了中世纪意味,就像但丁笔下的地狱之路。尽管它事实上并不见得比中央公园里游弋着天鹅的水塘更激动人心。
还是回到墨西哥湾流吧。北大西洋涡流中的一部分终于找到进入加勒比海的通道。在那里,一股来自非洲海岸的西行洋流与之交汇。两股洋流的涌入,令加勒比海的水量远远超过了它的容量。就像倒得太满的杯子,水开始向墨西哥湾漫溢。
墨西哥湾也装不下这么多额外的水,于是佛罗里达和古巴之间的海峡变成了水龙头,倾泻出一股宽阔的暖流(约27℃),即所谓“墨西哥湾流”。一旦墨西哥湾流穿过海峡,便以每小时5英里的速度奔流向前。正因为这样,古老的帆船才总是远远避开,宁可花费时日绕上一大圈也不愿直接切入湾流航行。
墨西哥湾流从墨西哥湾出发,一路沿着美国海岸线向北行进,直至被东部海岸推开,转而开启它横穿北大西洋的旅行。刚离开纽芬兰大浅滩[15],它便遇到了自己的后裔,“拉布拉多寒流”,后者同样刚离开格陵兰岛的冰川区域,墨西哥湾流有多温暖、多友善,它就有多冰冷、多讨厌。两股强大的洋流相遇,生成可怕的浓雾,让这一带的大西洋蒙上了糟糕透顶的恶名。过去五十年里,还有无数冰山随寒流而来,座座都是航海史上的噩梦。每当这些停泊在格陵兰岛岸边的坚实冰山被夏日的太阳切割下来(然而这个巨大岛屿上90%的面积依旧被冰川覆盖),它们便顺水缓缓南行,直至被因墨西哥湾流和拉布拉多寒流相会而形成的涡流捕获。
接下来,它们便一边转着圈,一边慢慢融化。可恰恰是融化这一过程让它们变得格外危险,因为从水面上只能看到冰山的峰顶,而与此同时,山体那锯齿般的边缘全都隐藏在水下,深度刚好足以将船切开,就像刀切开黄油一样。这片海域如今完全禁航,还有美国的巡逻船持续巡视(一支专门的冰海巡逻队,由各国共同出资),他们负责炸毁较小的冰山,并就大冰山向过往船只发出警告。但不管怎么说,渔船热爱这片海域,因为在北冰洋出生的鱼儿习惯了拉布拉多寒流的温度,墨西哥湾流温暖的水让它们很不舒服。就在它们犹豫着是否要下定决心横穿温暖的墨西哥湾流回到北极时,法国渔民的渔网已经到来,那些人的祖先早在数百年前就常常光顾传奇的美洲大浅滩,比任何人都早。加拿大海岸附近的两座小岛圣皮埃尔和密克隆,不仅是两百年前占据北美大陆大半地区的法兰西帝国最后的残留,还见证过诺曼底渔民的勇气,静静地看着他们造访美洲海岸,那还是哥伦布出生之前150年的事。
至于墨西哥湾流,在从容离开所谓“冷壁”(因墨西哥湾流和拉布拉多寒流的温差而形成)向北后,便悠然横越大西洋,呈扇形散开,覆盖欧洲西部海岸。它来到西班牙、葡萄牙、法国、英格兰、爱尔兰、荷兰、比利时、丹麦和斯堪的纳维亚群岛,为这些国家送上温暖的气候,远胜它们原本应得的。好心完成了它的职责后,这股水量超过全世界所有河流总和的奇特洋流便悄悄退入北冰洋。随即,这片海洋也发现自己的液态物实在太多,必须送出一股洋流才能解决问题,于是,格陵兰洋流诞生了,之前提到的拉布拉多寒流便来源于它。
多么奇妙的故事啊。
这个故事如此奇妙,以至于我忍不住想在这一章花费更多更多的笔墨。但不行。
这一章只是背景,一个关于气象学、海洋学和天文学的简单背景,在它的前方,我们戏里的演员很快就要一一登场。
现在,让我们暂且放下幕布。
当它再次升起,舞台上将呈现新的一幕。
下一幕将向你们展示,人类是如何学会寻找道路翻越高山、穿越海洋和荒漠的。唯有征服了它们,我们才能真正将这个世界称为“我们的家园”。
幕布再次拉起。
第二幕:地图和航海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