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琴杀士(一)【修订】
三日之后。
冬日清淡的阳光洒在大地上,穿透过如轻纱般的薄雾,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
几辆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着,车上坐的是听雨阁的姑娘们。
那张方也是做事周到,当马车离开长安城之后,便安排了数十名骑兵过来接应,一路护送着前往灞上军营。
前几辆马车上坐着的是张将军的贵客,乃听雨阁的名妓伶人,她们的马车宽敞,有避风挡雪的顶篷;而随从在后的马车上坐着的则是一般的姑娘和伶人们的仆人,有些马车并无遮盖,只好扯上一副毯子盖着。
阿碧和楠枝挤在后面的马车里,在冰冷的空气中熬着,只能羡慕蝶子姐和其他名伶了。
“这天可真冷,还好张将军肯给我们粮食,不然怕是我们要挨不过这个冬天了。”阿碧扯着毯子,使劲往自己身上拉扯,说道:“不过蝶子姐居然都肯来,倒是稀罕了。那个时候我看她在大堂里顶撞徐夫人还觉得她反对这事呢!”
“蝶子姐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楠枝发觉自己身上的毯子快要被阿碧扯过去了,也使劲拉扯起来,“阿碧姐,倒是你把毯子都裹在你自个身上,倒是要把我冻死了。”
阿碧嘿嘿笑起来,把楠枝搂在身边,两人卷在毯子里,总算是温暖了一些。
“枝子……”阿碧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气雾很快和冬天的薄雾混在一起消失了,“蝶子姐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呐?”
“嗯?”楠枝躺在车里,想起了自己和蝶子的对话,但是有些秘密并不能告诉别人,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没有,蝶子姐就说了,断人口粮如杀人父母,她不会做坏人。”
“是吗……”阿碧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阿碧姐。”
“没什么……”阿碧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三天前的晚上,我看到蝶子姐哭了,一个人偷偷地哭,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
楠枝有些惊讶,她是见过蝶子姐流泪的,但是阿碧告诉自己的这次好像不一样。为什么蝶子姐要避开自己呢?
“枝子,你怕不怕?”阿碧双眼警惕地看着围绕在马车边上的骑兵,问道。
楠枝疑惑了一下,“怕什么?”
“你忘了?”阿碧凑到楠枝的耳边,低语道:“上个冬天我们不是在林子里看到那么多白骨吗?会不会我们这次也羊送虎口?”
“嗯……我想应该不会。”
阿碧倒也不听楠枝说什么,自言自语:“哎,我本来也是不想来的!但是阿碧姐我不能抛下枝子不管哪……而且待在听雨阁每顿都是喝稀粥……”
说话间,车队来到了灞上大营。
车队一路穿入营中,整个军营一下子展现在众人面前。
大营坐落在高岗之上,以围墙设两层防线。底层临水之地置精兵数千人,边上较为平坦的地方连营数千,一望无际,那张方大军的主力驻扎在这里。围墙之外,便是骑兵营地。
而大营中央高地之上,另设一道围墙防线,墙上打着禁军的旗号,居高临下,有禁军精锐数千驻守其中,拱卫大将军的营帐。
众人四下望去,旌旗蔽日,呼声隆隆。
“哟!”阿碧惊叫着:“这里可真壮观哪!”
“这里十步一岗,密不透风,精锐居高临下,可据险扼守。再看骑兵置于营外,机动灵活,既可主动出击,又可与大营相互支援,进退皆宜。这大营还真是固若金汤……”
楠枝念叨着,心里却暗暗吃惊:这里远离兵戈之地,张方都这般严谨布防,一丝不苟,看来他还真是个治军有方的将才。
阿碧不理楠枝说什么,只是满心欢喜的自言自语:“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肉吃!”
“应该是有的……喏!”楠枝用手指着远处营帐之间,说道:“那里的那些人看见没有?他们的衣服不像是武人,倒是朝中的一些大夫官员,看起来这里要办宴会了。”
阿碧倒没注意楠枝说的人,只是看到一些士兵拉扯着牛羊在营中忽隐忽现地走动着,心里就美滋滋的。
……
车队到了营中,便有士兵来引马。女人们都被请下了车。
这时高岗上的军营里,一队骑士簇拥着张方下来。
那张方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出场方式,无时不刻想要彰显自己的力量和权威。他这般出现,急不可耐地来看观赏听雨阁的女子。
看到张方骑着高头大马而来,听雨阁带头的鸨妈立刻眉飞色舞地迎了上去:“听雨阁尽是些卑贱女子,竟劳张大将军亲迎,不敢当,不敢当哪!”
听雨阁的姑娘们都毕恭毕敬地迎立在两边。
这次来的女子都是徐夫人精心挑选的,优伶艺人的水准都是听雨阁里数一数二的,而其他陪酒的姑娘也是身材标致,性情活泼,惹人喜爱。
张方骑着的骏马,踩着沉重的脚步,带着它的主人在女人面前耀武扬威地走了一圈,它的主人对这些姑娘非常满意。
“这些个娘子真不错!”张方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来。
这时,一名骑马军官驰来,禀报说:“张将军,大人们到了。”
“好,姑娘们,客人来了,今天只要他们开心,我保证你们也会开心。”张方引马回到骑兵的队伍中,便骑马离去了。
“张将军宽心,这些姑娘都是听雨阁里最听话的了。”鸨妈鞠躬说道,虽然张方根本听不到。
在边上的军官走过来,引路到:“那姑娘们这边请。”
队伍熙熙攘攘得动了起来,钻进了这漫无边际的营海之中。
“哟!”阿碧惊叫着:“刚刚张将军说会让我们开心呐!”
“那也要我们先让他们开心。”楠枝漫不经心地附和道,另一边赶紧把从马车上搬下来的箱子打开,里面装满了首饰服装,这些衣裳待会蝶子表演的时候都要换的,路途上穿的厚重绵衣可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阿碧的目光已经牢牢地被营中的猪羊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活蹦乱跳、嘶叫哀嚎的牲畜,仿佛它们的肥肉马上要填进自己饥饿的肚子。
她对楠枝的附和不屑一顾:“哪的话?我还没见过来了听雨阁不满意、不快活的客人咧!”
楠枝没有回答她,张方的意思只说了一半,如果我们这些女子没有取悦成那些贵人,恐怕我们也不会有好结果。
“枝子!”鸨妈冲过来,“你这磨叽的丫头!快把衣服给蝶子送去!今天全要仰赖蝶子了,不过你也去敦促一下,别让她犯脾气了——她有时候非要和人对着干!”
“是的,妈妈。”楠枝抱着衣服追着歌伎的队伍去了。
……
张方的宴会看来是摆在高岗之上的大营之中,那里居高临下撑起一座大帐,张方和他的副官就在里面。
大帐边上有另外一些营帐,姑娘们就暂时在里面歇息,为接下来的表演做准备。而阿碧那些女子则早早地进了大帐去陪那些贵人饮酒了。
小账里,年轻的女孩们服侍着听雨阁里身价最高、也是最傲气的歌伎们穿戴衣裳,擦拭乐器。
这些雍容华贵的女子之中,最气质非凡、让人侧目不已真的要数蝶子了,不过她总喜欢坐在角落之中,自己擦拭着自己的琴。
楠枝帮蝶子打理着头发。
路上寒风凌冽,难免头发干涩。这时,就要用猪苓先洗发清洁,再用发梳细心来回梳理,以至于流转如丝,方才大功告成。
“枝子,你从刚刚开始就有点魂不守舍的……”蝶子说道。
“哪有?”楠枝辩解道。
“仇雠在前谁都会这样,到也无怪。”蝶子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是想杀他吗?那你觉得张方此人如何?可有弱点?”
楠枝心里一震,蝶子居然这个时候和自己说这话!
不过她立刻冷静下来,深思良久,说道:“张方思虑深远,并没有有机可趁的弱点。”
“哦?何以见得?”
楠枝一一说道:“他用兵谨慎细微,这里远离战场,他也排兵布阵毫不含糊,灞上这片高岗被他布防得固若金汤。我看到进他大帐的军士都要上交武器。谨慎如此,自古罕见。除非决战于沙场,败其军,斩其首,不然不能伤他分毫。所以没有弱点。”
“有意思,那给枝子一路大军,可行?”蝶子有点开玩笑的说。
楠枝抿起嘴来,有些无奈地说:“枝子怕是不行,张方乃当世名将,我一个小女子怎么能胜他?”
“哈哈哈……”蝶子捂嘴而笑:“小娘子还有自知之明。”
楠枝却觉得没啥好笑的。
蝶子说道:“你明明是一个女子,却尽用男子的思路思考问题,这可不行。那张方用兵如何,枝子你比我清楚。排兵布阵于沙场,取敌首级于众军,本来就是女子不如男子的,你做不到便说那张方毫无破绽却倒是言之过早了。”
楠枝梳头发的速度慢了下来,心里咀嚼着蝶子的话,问道:“难道蝶子姐看出了什么破绽不成?”
“张方做事严密,是无懈可击,不过正因如此,他神情傲睨自若,刚愎自负,此种人的弱点往往不在自身,在于身边之人,多加观察,必能发现秋毫。另外……”
蝶子忽然话锋一转,责备起来:“枝子,你梳发有些磨蹭了,快些,我们还要去参加贵人们的宴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