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第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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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西夏死书

山林禁忌:

一、结伴入山不得直呼同伴姓名,应以姓氏,名字最后一个字,绰号称呼;

二、山间行走,如果察觉脚底出汗,立刻双手拇指掐中指第二指节,面向太阳所处位置深呼吸三次;

三、遇到山路两边树木由藤条连理,成棚盖形似于棺材,绕道而行;

四、听见林间杂草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不要第一时间张望,背对声源,舌尖抵住上颚,默念同伴名字;

五、扭伤脚踝或被树枝刮破皮肤,查看周围有无潮湿冒泡浮土以及奇怪足迹,如果有,立刻远离;

六、阳光充足时,觉得前方有阴影,视线模糊,立刻掐虎口吐出肺里空气,屏住呼吸后退直至视线清晰;

七、突然有东西从背后搭到肩膀,切勿回头!

李久波一路扯东扯西,聒噪不已,我心里有事懒得回话,给月饼打了几次电话都是关机,想想这段匪夷所思的经历以及李文杰最后说的半截话,一口气更是憋在胸口半上不下堵得难受,索性打开手机图片研究下一个任务线索。

其实出海的时候我就已经看过几次图片,背景是似人似兽的圆形头像,大小两个圆圈构成头像眼睛,光秃秃的脑袋很随意地画了数十根竖条代表头发,八个半椭圆形由左眼至左嘴角排成半个圆弧,左鼻有几个三角形的东西。

我琢磨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是什么鬼玩意儿,越看倒是越像古玛雅岩画和太阳神金字塔。难不成哪一代异徒行者吃饱了撑的漂洋过海把任务线索留南美洲了?

我脑补月饼穿着花里胡哨的沙滩裤,戴着墨镜草帽在巴西和一群身材火辣的娘们儿跳桑巴舞,这玩笑那可就开大了。

“死马当活马医”,我顺手把图片发到几个微信读者群,想起“天空之城”线索是李念念想出来的,又给她发了一张。

不多时回复甚众,正所谓“鸡多不下蛋,人多瞎胡闹”。有说“这是失落的亚特兰蒂斯壁画”,有说“肯定是东北萨满部落图腾”,有说“羊叔绘画技能好刁钻”,直到李念念言之凿凿确定“很像美国火星探测器传回的地表信息”,我这才发现,我联想到南美洲的想象力是多么匮乏。

就这么心烦意乱上了岸,我直奔停车区,不出所料,月饼把车开走了。

月无华,你这是不给小爷留后手啊!

我急得满地转悠,忽然想到车里有卫星定位系统,给李奉先发了条微信让他定位车子在什么地方。

这时忽然来了一条短信,我点开一看,居然是某著名旅游网站发来的“上海至西夏宁川”的机票订购信息。

月饼在宁川市?机票是他订的?他怎么知道我正好完成了“人鱼任务”?难道月饼出了危险,订票的另有其人,下个套诱我过去一网打尽?

我冒起一阵寒意,观察着休息区的游客,并没有发现异常。

就在这时,李奉先的电话打了过来:“南爷,我咨询了客服,车子在宁川停了一整天,出事了?车子被偷了?”

我匆匆回几句挂了电话,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上海虹桥机场。

舟岛离上海不到三百公里,我给了司机师傅三倍的钱,一路风驰电掣,感觉打了个盹儿的时间就到了虹桥机场。

我取了票又给月饼打了几个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我在心烦意乱中上了飞机,趁着空中小姐还没提示关机的时候上网搜索关于西夏宁川的资料。

一个带着鸭舌帽,墨镜遮了大半边脸,高领毛衣挡着下巴的女孩坐到身旁空位。

“南晓楼,好久不见。”

连番的事情弄得我精神敏感,一把攥住她的脉门暗暗用力:“你是谁!月饼在哪儿?”

女孩吃痛,单手摘了墨镜,皱眉瞪着我:“你弄疼我了!”

我盯着女孩脸颊两坨淡淡的高原红,张开的嘴巴能塞下一个拳头:“卓玛!怎么会是你?”

卓玛揉着被我攥红的手腕:“很奇怪么?”

我的脑子彻底转不过来了,吭吭哧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了宁川听我安排。”

“你给我订的票?”

“嗯。李叔算好了时间让我订票。”

“李文杰?”

“除了他还能有谁?他已经变成人鱼了吧?”

我觉得脑浆如同岩浆,烫得脑瓜子生疼,咕嘟嘟冒出无数个问号气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玛鼻子微微皱着,很奇怪地问道:“月无华和李文杰没有告诉你?”

我虽然不明白卓玛这句话的意思,看她不急不慢的状态,心里倒是踏实了七八分,不过也有些失落感。

月饼和李文杰密谈那两个小时,肯定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秘密。从卓玛对李文杰的称呼推断,估计她和月饼也私下接触过。他们三人共同保守着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这种“始终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我很不开心!

我一字一顿道:“卓玛,你必须把所有事情告诉我!”

“不要多问,我所知不多。如果月无华顺利完成任务,一切不需要我解释,”卓玛眼神有些茫然,盯着机舱天花板,“李叔找到我之前,我根本不相信那些梦……”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嘴唇,似乎在强忍着某种悲痛。

我一肚子疑问却不好再询问,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卓玛接过纸在手里攥成团:“南晓楼,你要做到相信月无华那样相信我,因为我是……”

说到这里,卓玛展开面巾纸,撕成一绺一绺的纸条,再不说话。

我心说这些人怎么都喜欢说话说半截儿,这是在说相声呢?

我忍不住正要追问,手机铃声响起。

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一阵狂喜:“月饼!你丫可算是回电话了!怎么样了?”

话筒里传出剧烈的喘气声,岩石滚落声,树木折断声,隐约能听到形容不出来的奇怪声音,既像是风吹过山谷的“呜呜”声,又像是某种野兽的嘶吼声。

“南瓜,不要执行这个任务,不要相信……”

月饼急促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机坠地的巨响震得我耳膜生疼,再没了动静。

我回拨过去,再次关机。

卓玛眼神很复杂地看着我:“月无华打来的?”

我的心脏跳得厉害,脸上却做出若无其事状:“他说任务快完成了,咱们去不去无所谓,丫就这个德行。”

卓玛点点头再没言语,靠着座椅闭目养神。

我看着这个只见过两次的神秘女人,只觉得全身冰冷。月饼分明是遇到了极度危险,紧急关头给我打了电话。他说的“不要相信”,肯定是指卓玛。

我亲身经历了李文杰异化成人鱼,见证了他与美人鱼横亘数百年的爱情,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瞬间粉碎。

月饼生死未卜,我却只能等着飞机起飞。这种焦躁的心情,几乎让我崩溃。

“休息一下吧,到了宁川还有一段路要走。”卓玛喃喃低语,“我要继续做梦了。”

世界上最绝望的事情,不是朋友在你背后捅了一刀,而是你明知道这个所谓朋友是敌人,随时会捅你一刀,却为了不得不做的某些事情,时刻保持警惕又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

我强忍着把她一拳打倒逼问真相的冲动,嗓子干涩地回了一声,匆匆搜索着关于西夏宁川的所有资料。

空中小姐提示乘客关闭手机,我关了手机,一条线索在脑子里隐隐成形:

从我们担任异徒行者以来,始终忽略了一个重要线索。好几次任务和传说中,都出现过西夏文。那张没弄懂的任务线索,分明是西夏王朝时期的半人半兽图像,八个半椭圆形是贺兰山脉的走势,三角形的东西是号称“东方金字塔”的西夏王陵!

飞机轰然启动,由慢及快,强烈的压差造成耳膜臌胀。隔窗而望,城市终于成了云彩下端一片片微型建筑群,蛛网般的道路疾驰着凝成黑点的车辆,如同人体血管里的细胞,维持着城市生命。

我深深吸了口气——

月饼,你要活着!

飞往宁川的路上,卓玛始终熟睡,或许是装睡,不愿和我说话。我知道问不出什么线索,闭目养神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卓玛是敌对方,完全可以在月饼打来电话的同时对我有所行动,没有必要费尽心思和我一起去贺兰山。也就是说,卓玛不一定是月饼提示的“不要相信”那个人。除非这个任务需要我和月饼共同参与,月饼在贺兰山被某些人控制,就等着她带我送上门。

卓玛是敌是友暂不明朗,只有等到进了山才能得知。如果卓玛是敌,那么月饼十有八九没有生命危险;如果是友,月饼很有可能出了事,我需要面对的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对手。

如此一想,我反倒更希望卓玛是敌人!

可是卓玛真的是敌人,她肯定会和某些人建立联络方式,知道月饼被控制而我在撒谎,那么这场博弈我已经输了先招,只能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见机行事。

我本来还想把月饼的通话内容告诉卓玛进行试探,想到这一层还是忍住了。而且在我最主观的意识里,绝对相信月饼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化险为夷。但是月饼真把问题解决了,我傻乎乎跟着卓玛进山,岂不又成了人质引月饼出来?

我几次想趁着空姐不注意,打开手机查看是否有月饼未接来电的短信提示,又担心引起卓玛的警惕,如此心乱如麻地到了宁川机场,脑子乱腾腾比熬夜写了通宵稿子还累。

冬天的宁川极为寒冷,远远能看到巍峨的贺兰山银装素裹,屹立于云天交界处,想到这一次任务的艰巨,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卓玛望着贺兰山,双手交叉,手指抖动如同火焰,缓缓举到额头,拇指抵着眉心,抑扬顿挫地哼着类似于梵文的音调。

我想起她讲述的“人獒王”的故事,心里一动:“你的那面鼓呢?”

“放在该放在的地方,”卓玛呵出一口白雾,“月无华在电话里到底说什么了?”

我正犹豫着是否回答,卓玛握住我的手,直视着我的眼睛:“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的手柔软冰凉,我如同握着一坨冰块,冻得血液都要凝固,心台却一阵清明:“月饼不让我执行这个任务,不要相信……然后电话就关机了。”

卓玛抽出手摘下背包翻着:“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心说还没弄明白你是干嘛的,告诉你有些太实诚了吧?还没等我想好词解释两句,卓玛从包里取出塑料袋塑封的植物塞我手里:“一小时,吃一根。”

我瞥眼一看,居然是一袋子香菜。

“本来还想买些装备登山,现在来不及了,”卓玛扬手拦出租车,“也许是他们已经行动了。”

我很莫名其妙地捧着香菜:“他们是谁?”

“李叔对我说过,有个组织一直在暗中阻挠异徒行者的任务。你们执行了这么多次任务,他们始终没出现,所以决定让月无华提前来这里,但愿他没事。”卓玛咬着嘴唇,牙齿深深陷进唇肉,“实在太大意了!这次任务在灵蛇洞,南晓楼,我相信你能做到。”

卓玛的眼神中有种让我无法拒绝的信任。

除了月饼,我从未被人如此相信。

“休息一下,”我攥了个雪团塞嘴里当水喝,“到‘豁了口’了,灵蛇洞很近。”

卓玛“嗯”了一声,靠着我坐下,脱鞋搓着脚踝。

这已经是进贺兰山第二天了,原本并不远的路程,因为齐膝厚的积雪,走起来异常艰难。虽然入山前买了两件登山服,依旧挡不住刺骨寒气。偏偏树枝满是积雪,生火实在太耗费时间,我们只好靠走路和二锅头保持身体热量。

卓玛的身体素质很出乎意料,脚力居然和我旗鼓相当。一路上我问了不少事情,卓玛所知不多,所有的事情都是李文杰交代了过程没讲原因,只知道任务地点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任务,而且我能感觉到有些话她始终不愿说。我担心月饼也没心思多聊,就这么闷头前行。

我揉着被雪地反光刺痛的眼睛:“扭着脚了?”

“没,脚底有汗,”卓玛脱掉袜子,一双脚冻得通红,腾腾冒着蒸汽。

我有些心疼,正准备清出一块空地,折些树枝生火,却看见“豁了口”沟里的一块巨石站着一个半米高的小人,“刺溜”缩回巨石后面。

我以为是雪光造成轻度雪盲形成的错觉,运足目力仔细看去,那块巨石很像人的一只脚,磨刻着两个大脚印,一前一后,好像巨人跨大步时留下的印痕。

“南晓楼,你看见了么?”卓玛声音轻微颤抖,又往我怀里缩了缩,“我好像看到一个人。”

这一天一夜接触,我发现卓玛极为单纯,远非那种探险小说里面无所不能的女主角,除了体力好、身份神秘,完全就是个普通女孩。

这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觉得不太合适,交代了一句“在这里等我”,起身向巨石走去,边走边回忆着搜集的资料。

“豁了口”其实就是贺兰口。传说仙人在此开山时豁了口,留下此足印,黑狼氏初祖踏了足迹后有了身孕,繁衍成后来的贺兰部。直到现在,有些不孕妇女,都要到这里来摸一摸仙人脚印,据说回去之后就能怀孕。

由此推之,这块巨石应该就是仙人脚印石。

走到巨石跟前,我才察觉忽略一个常识性问题:满山积雪,唯独这块石头没有一点残雪,这根本说不通。

我试着摸着巨石,触手温热柔腻,完全没有石头的硬度温度,倒像是摸了一坨刚从动物身上斩下的肉块。我观察着附近的地势格局,峡谷走向为“东西狭长,北宽南并口”。

这种山谷格局极像子宫,有个专门的说法是“山谷似宫,石中有胎”。从堪舆上来讲,这种形状的山谷为先天胎谷,如有巨石恰巧在谷口,也就是宫颈位置(南方),“山南水北谓之阳”,巨石在南属阳,水为阴,巨石遇水,阴阳交合则成胎石。

中国古代许多求子的寺庙也是依此格局而建,求胎者进入这种建筑,体内胎气勃动,极易受孕,如果格局相反,则极难受孕。

延伸至现在建筑,宾馆也好,房屋也罢,卧室与卫生间的方位也是有这些讲究。这也是为什么有些男女极易怀孕,有些男女始终不孕的部分原因。

这块巨型胎石怎么也有千万年历史,胎气极盛,难怪有“摸脚印求孕”一说。刚才出现的那个小人,说来好笑,男女若在这种地方,先天胎气受阴阳两气感应化成人形,也就是我和卓玛看到的情形。

有些人夜间熟睡,会觉得有小孩趴在床角,冒个头就不见了,或者用指头点着脚趾头数来数去,多半是这个情况。只需用红绳系住床脚就可化解。

我远远看着卓玛穿上了鞋,正想着怎么跟她把这事儿说清楚不至于尴尬,忽然看到巨石底部极不显眼的位置有刀刻痕迹,似乎是一副岩画。

贺兰山又称“鬼山”,自古以来作为中原和西域的天然屏障,为兵家必争之地。宋朝抗金名将岳飞的《满江红》里曾有这么一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可见此山的军事重要性。贺兰山的明长城更是见证了鞑靼和明朝持续180多年的军事纷争。故此,千百年来贺兰山埋葬了无数战士的尸首,阴气极重。

清朝《杂事轶闻》曾记载:“贺兰山阴,猎户入山,遇怪,铠甲零碎,长发覆面不见其容,嚯嚯声似犬吠,须臾不见。或曰,此乃前朝兵士。”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贺兰山岩画。经过普查统计,岩画分布在贺兰山中方圆2平方公里的范围,相对集中于山口1000多米长的南北沟谷两边岩壁,一共3128幅。

这些岩画起自远古终自西夏,画像内容繁多,造型怪异恐怖。山民入山见到岩画,认为是不祥之兆,就像是看到了厉鬼,所以贺兰山又被称为“鬼山”。

我最初看到的任务图片,就是其中一幅肖像岩画。

说起来这副岩画大大有名,专家根据这幅相貌奇怪的人物画推断贺兰山曾是外星人在地球的驻点,又找到类似飞碟降临的岩画作佐证。

我对此深不以为然,各个朝代在贺兰山打了上千年的仗,外星人住这里也不嫌烦得慌。起码也要找百慕大那种人迹罕至,风景秀丽的地方做基地吧?

我这人命犯太岁好奇心重,所以看到石刻岩画后,不禁多看了几眼,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这个石刻居然是“62188”的繁体字。这行字下面的石缝中,还夹着一块牛仔布。

这块布和月饼穿的牛仔裤一个颜色!

我的心脏猛跳了几下,把布扯出,歪歪斜斜一行笔迹尖锐的红字:“南瓜保护卓玛手机坏了我没事别过来等我”。

我闻了闻,字里透着血的味道。字迹潦草,依然能看出是月饼的笔迹,并且是用桃木钉蘸着血写出来的。显然是事情紧急,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卓玛,我找到了月饼了!”

我举着牛仔布扬了扬,这才发现,卓玛不见了。

我跑到卓玛失踪的树下,除了我来回走过的痕迹,只有卓玛留下的几个脚印,白茫茫的雪地偶尔露出的杂草和成片的树木,朔风卷起雪沫,打着转在林间盘旋,宛如一个个白色幽灵。

尽管贺兰山寒冷异常,我依然出了身汗,脑子转得生疼。发现月饼的布条到卓玛消失最多一分钟时间,她究竟遇到了什么?怎么可能在毫无声音的情况突然凭空失踪?

汗水浸透衣服,遇冷变得冰凉,贴在身上就像是一张薄冰。我打了个寒战,大声喊着“卓玛”。回声在山间震荡,山顶积雪滑落些许,沿着山体跌跌撞撞滚成雪球,撞到一块突兀的岩石,崩得粉碎。

我心里一动,突然想起“贺兰山雪女”传说——

雪女原本是宋朝女子,与丈夫展雄辉逃避宋辽战乱,流落至西夏,开了个面馆相依为命。西夏自李元昊建国后就大兴儒学,提倡宋朝礼仪,可是宋人在西夏的地位并不高,尤其是外来送人。他们担心宋朝派来的间谍,监视严密,一举一动稍有异样,立刻杀掉。

偏巧夫妻俩做的面特别好吃,西夏人喜吃面食也算是投其所好,再加上两人生性本分老实,这才算是在都城立住了脚。

说到夫妻俩的面食手艺,倒也算是一段机缘。他们来到都城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在一家面铺乞讨。面铺老板也是宋人,见两人可怜,自己又年事已高,动了恻隐之心,将夫妻俩收留,把做面手艺倾囊相授,只希望死时有人收尸送终。

夫妻俩自然感恩戴德,把手艺学的精熟,对面铺老板更是如对亲父。

如此过了两三年,面铺老板得了风寒卧床不起。夫妻俩找遍名医,老板也喝了无数中药不见好转,没出一个月瘦成一把骨头,躺在床上进气不如出气多,眼看着活不了几天。

老板自知时日无多,把夫妻俩喊到床前,指着墙角的一坛大缸,讲了做出好面的秘方。

俗话说“三分面七分汤”,面食好吃的关键是汤料的味道。老人年轻时跟山中异人学了制汤的妙招:松枝做木柴,贺兰山积雪为水,带肉的牛腿骨煮出白沫血水,捞出换一锅好雪。牛腿骨重新入锅,配上花椒、大料、八角、肉蔻、筚拨等调料,猛火炖出香气,扣上锅盖小火慢熬三天三夜。直到牛腿骨炖得酥软,汤汁全煲进骨中,将牛腿骨捞出,放入谷物中风干,再把用磨盘研磨成粉,翻炒至八分熟,当作汤引子放入缸中阴存。

每次做面的时候,只需一小勺汤引子,满锅香气四溢,做出来的面自然好吃。

老板传授了汤引子的做法,咳了几口血陷入昏迷。夫妻守到半夜,老板长吸一口气,挺身坐起,面色红润。

展雄辉心里明白,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急忙让雪女取出早就备好的寿衣,趁着老板尸骨未硬提前穿上。

老板盯着那口大缸,交代了一句“有些人不喜牛骨之味,面中放入香菜可调和,切不可忘”,眼一闭,咽了气。

夫妻俩厚葬了面铺老板,日夜辛劳撑起面铺,日子虽然过得辛劳,倒也不愁吃穿。

这一缸汤引子眼看见了底,展雄辉按照方子又熬制了一缸,和原来的汤引子混在一起,可是味道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展雄辉自知可能是火候不到,也没有在意。倒是每碗面加香菜的做法延续下来。

偏偏有些食客受不了香菜的味道,总觉得香菜发臭,味道又苦又怪,更有些食客闻到香菜味就恶心呕吐。

展雄辉是个挺讲死理儿的人,牢记面铺老板临终遗言,也是对老板报恩,每一碗面必加香菜。

如此又过了几年,面铺名气越来越大。一日,夫妻俩正在做面,突然来了一队士兵把食客们赶走,拥簇着身着华服的贵人进了面铺。贵人往桌上拍了一两金子,声称只要面做得好吃,就可入西夏籍。

展雄辉见这阵势哪敢怠慢,精心烹制了一碗好面,小心翼翼端上桌。贵人凑着鼻子闻了闻,脸色泛青,两腮长出一片猩红色的小疙瘩,扶着桌子呕吐不止。

夫妻俩吓得“扑通”跪地,士兵们抽出腰刀架上两人脖子。贵人呕吐了半天,从碗中挑起一根香菜,强忍着又闻了闻汤味儿,面色一变,留住活口下令搜家。

士兵们连砸带挖,从面铺老屋的床底掘出一个大坑,里面全是爬满尸虫的人体骸骨,每具骨架唯独少了腿骨,骸骨堆中还放着一个刻着五种毒虫的铁盒。

贵人打开铁盒,取出几根竹简,细细读罢,面色讶异道:“中原竟然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话刚出口,贵人自知失言,命士兵把夫妻带走,放火烧了面铺。

夫妻俩自知活不了,也不挣扎,任由士兵被带到军营。

贵人命令士兵从坟里挖出面铺老板早已腐烂的尸体,架起大锅,倒水烧沸,把尸体丢进放入锅里。顿时尸虫煮爆,臭气四溢,一层厚厚的油脂铺在锅面,水泡咕嘟嘟冒着,偶尔有几块人骨浮起,很快被翻腾的沸汤卷进锅里。

夫妻俩看得心惊胆寒,想想自己的下场也是这样,不禁抱头痛哭。

贵人冷冷一笑,说出了一个可以活命的条件——夫妻俩只要有一人愿意喝下三碗煮沸的人汤,如果不死两人都可活命,如果死了另外一人活命。

雪女抹了把眼泪,凝视着展雄辉:“你要好好活着。”

展雄辉把雪女推翻在地,几步跑到锅前,举起碗就要舀汤。

雪女哭哑了嗓子,嚎声凄厉如同厉鬼,正要冲过去,却被士兵一棍打中膝盖。骨裂声响起,雪女跪倒在地,双手抠进土中艰难地爬着。

“雄辉,要死一起死。你走了,我也活不了。”

贵人缓缓击掌:“呵呵,好恩爱的夫妻。”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展雄辉站在锅前,举着碗的手抖个不停,热腾腾的沸汤泛着油泡,面铺老板的头骨从汤中浮出,黑洞洞的眼眶喷着热气,扑到他的脸上。

展雄辉“啊”的一声长嚎,连手带碗探入汤里,不顾满手燎泡捞了满满一碗沸汤,跑回雪女身前,捏着雪女下巴猛地灌了进去。

“你是我的老婆,为我死是应该的!” 展雄辉双眼血红,脸部扭曲狞笑着。

沸汤大半灌进雪女嘴里,小半洒在她的身上,“嗞嗞”作响,一片裹着脓液的燎泡“唰”地冒出。雪女痛得拼命挣扎,却被展雄辉一脚踹中肚子,仰面摔倒。

雪女满脸不信地伸手指着展雄辉,张嘴“啊啊”了几声,舌头、口腔、牙床全都烫成烂肉,嗓子也被烫得稀烂,再也说不出话。

展雄辉又捞起一碗汤,对着雪女的脸浇了下去。好好一张脸皮瞬间皮开肉绽,那双绝望的眼睛也被沸汤烫烂,在眼眶里汪成一窝黏液。

第三碗灌进,沸汤从雪女烫烂的喉咙里流出,掺着血液凝在雪里,结成一坨坨红色的冰渣,很快又被大雪覆没。

展雄辉木然地跪着,捧碗痴痴呆呆地看着雪女尸体,嗓子里响着无意义的喉音。大雪覆盖了雪女,只有那只手兀自竖着,像是一只砍掉的手插在雪里。

围观的士兵都不忍见到如此残忍的场面,几个性子暴烈的士兵按捺不住怒火,从展雄辉手里夺过碗,舀了沸汤准备给他灌进去。

贵人微微笑道:“君无戏言,他这么做没有违反条件,把他的命留下。”

展雄辉这才如梦初醒,拼了命地磕头。

“不过,”贵人仰头任由雪花落在脸上,陶醉地眯着眼,“你们夫妻一场,你背着她的尸体,送到贺兰山埋葬,你就可以走了。”

展雄辉忙不迭板着雪女胳膊,把尸体架到背上,由几个官兵的押解,一步一挪地向贺兰山走去。

血落雪中,蜿蜿蜒蜒洒了一路。

贵人摆弄着刻了五毒的铁盒子,随手丢进火里,直到铁盒烧红融化,才转身回了营帐。

展雄辉背着雪女的尸体进了贺兰山,到了“豁了口”的仙人脚印石,几个押解的士兵看到左右没人,使了个眼色,抽刀准备杀掉这个畜生。

展雄辉见士兵抽刀,知道活不了,更恨自己一时懦弱,竟做出这种事情!他一时间良心发现,对着贺兰山高喊:“雪女,雪女,展雄辉对不起你!今生还不了,来生我做牛做马还!”

不多时山谷间满是展雄辉凄厉的回声。绝望之中展雄辉说的是宋语,几个西夏士兵根本听不懂,挥刀的手略略迟疑。

就在这时,雪女的手动了一下。士兵们以为花了眼,再仔细一看,雪女耷拉的手微微抬起。西夏人本就相信鬼神,见此情形,以为雪女怨气不散诈了尸,哪还顾得斩杀展雄辉,怪叫着一哄而散。

“不用等下辈子。”雪女呵出一口青色的气,在展雄辉耳边轻声说道。

展雄辉刚刚冒出的良心顿时吓破了,把雪女远远扔出,连滚带爬逃去。

“蓬!”

雪花飞扬,雪女浑身浴血的从雪中站起,被沸汤烫得卷曲的长发无风自动。

展雄辉双膝一软,跪在雪里:“雪女,放过我,我不想死。我一定日夜供奉你的灵位,让你超度。”

“你又何苦,”雪女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我本想代你去死,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该死……我该死……”

“既然该死,那就死吧。”雪女的手指插进展雄辉太阳穴,长发如同万千根空心毒针,刺入他的面部,血脂顺着头发汩汩流进雪女身体。

展雄辉全身哆嗦,“嗬嗬”怪叫,皮肤瞬间塌陷干枯,变成死灰色,紧紧裹着骨架,不多时就化成了一具枯黑的干尸。

雪女吸足了精血,身体复原,默默地盯着展雄辉的干尸,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许久,她才对着贺兰山拜了几拜:“世间男女皆薄幸,情至深处却无情。”

一年后,贺兰山百姓流传着两个恐怖的传说:

西夏大将没藏讹庞(人名)巡视贺兰山时莫名失踪,被发现时已经变成一具吸干了精血的枯尸;

入贺兰山千万不要喊名字,尤其是男女入山更要切记,否则会有一个全身覆雪的长发妖女出现,对着男女的眼睛吹一口气,冻成冰球敲碎,再用头发吸取男女精血。

十一

想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我之所以想到“贺兰山雪女”的传说,是因为卓玛见到我时给了我一袋子香菜,让我每隔一小时吃一根。这个传说中有很多令人费解的地方,但香菜似乎是一条重要线索。经历了李文杰变成人鱼这件事,谁又能保证行踪神秘,一肚子心事的卓玛和雪女之间没有关联?否则她怎么会凭空消失?

我还有个不愿意承认的想法,入山以来我一直喊卓玛的名字,或许是因此触犯了禁忌,导致雪女出现卓玛失踪?

这时,手机闹钟响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卓玛入山前叮嘱我一定按时吃香菜,让我定了闹钟。

我摸出香菜放嘴里慢慢嚼着,原本并不浓郁的香味忽然变得浓烈,菜汁苦涩不堪。渐渐地,香味转成很奇怪的臭虫味,从喉间涌进鼻子,熏得脑壳子发蒙。菜汁顺着食管滑进胃里,就像是一条黏糊糊的蛇钻了进去,搅动着肠胃阵阵抽搐。

我实在忍不住,扶着树“哇哇”地吐。差点没把肠子吐出来,直到肚子里实在没东西了,才又呕了几口酸水,脑子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地靠着树喘粗气。

“擦擦嘴。”卓玛从身后递过一张纸。

我吐得思维完全不运转,竟然忘记了卓玛失踪,顺手接过了纸。我擦了几把,脑子略微清醒才反应过来。

“卓玛!”我转身回看,树林顶端有干枯的藤条连理,搭成一个林荫野路,碎雪顺着藤条缝隙“簌簌”下落。

哪里有卓玛的影子?

我再看看手里,一丝冰冷的恐惧从心底冒出。

这张纸,是一张古时祭祀先人用的外圆内方纸钱。

尽管此时是正午,林荫野路遮着阳光,显得分外幽暗。我不知道站了多久,也许是过于恐惧的原因,脚底出了很多汗,粘着袜子很别扭。

我轻轻抬脚,鞋里“咕叽咕叽”像是蓄满了水,踩着黏滑湿腻。我突然想起,卓玛失踪前曾经说过“脚底有汗”。我一直这么站着,根本没有活动,脚底怎么会出这么多汗?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关联?这是否和卓玛失踪有关?刚才是谁递给我一张纸钱?为什么她的声音和卓玛一模一样?难道我遇到了《山海经》里记载的专门模仿人声的魍魉?

我越想越烦躁,一拳打到树干,树枝积雪落进脖子,冰凉中带着一丝痒痒。

我顺手摸了一把,却摸到了一丛毛茸茸的东西。我歪头一看,一把雪白的头发垂在肩膀,慢慢绕过脖子。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急忙侧身一滚躲过头发,没想到那丛头发“蓬”地张成千百根,弯弯曲曲向我卷来。

眼看着头发越来越近,我吸了口气,等到头发还有半米的距离,闪身绕到树后。那丛头发果然缠住树干,结结实实绕了几圈,“咯吱咯吱”拽着。

我压着心跳顺着头发向上看去,只见树顶藤条中间夹着一张女人脸,下巴极尖,眼睛完全是白色,脸更是白得如同扑了一层厚粉。

她的白眼珠似乎看不见东西,抬起鼻子对着我的位置闻了闻,咧嘴“咯咯”一笑,向后甩头,那丛白发收了回去。我扶着膝盖喘了口气,抬头看着被积雪压成弧形的藤条,终于明白卓玛在哪里了!

我扫了树林一圈,并没有什么“养阴”、“聚煞”的格局。那么刚才那个女人,很有可能真是传说中的雪女。

想到卓玛生死不明,我顾不得许多,抱树抬脚就往上爬。突然,我觉得脚踝一紧,似乎被数根头发缠了个结实,一股巨力拖拽着我向树荫中扯去。我整个人陷进雪里,满头满脸都是积雪,双手撑地对抗那股力量,可是雪地下面是一层冰,根本没有着力的地方。

我心说这个雪女明着不玩居然玩阴的,一时上了狠劲,腰部用力顶地向前弹起,趁着那丛白发不受力略微弯曲,蜷膝挥军刀正要斩落,又一丛头发从藤条中落下,把我连手带脚扎扎实实缠得紧,倒悬着在半空中晃悠。

“他妈的敢不敢面对面过两招!净干这下三滥的手段算……算什么好娘们儿!”我也不管雪女能不能听懂,破口痛骂。

这几年经历了不少危险,没有一次这么窝囊。更可恨的是雪女把我吊半空再没了动静,分明没把我当盘菜。

我心里这个火“噌噌”直冒,想到雪女是用头发把我吊住。不消说,她的脑袋肯定撑着力气,我立马像一条刚掉出水面的鱼胡乱扑腾,万一赶上哪股寸劲儿把她脖子晃落枕也算是出了口气!

“南瓜,别说话。”

我边晃边骂正起劲,忽然听到月饼的声音,这么片树林,哪里有月饼的影子?没得说,肯定是雪女又整了幺蛾子,正想找几个硬气的词儿接着骂,月饼又说道:“南少侠,能不能像我这样成熟点儿?你就是骂破大天还是吊在空中的死鱼一条。”

我半张着嘴顺着声音寻去,只见两三米外的那片雪地有个极不显眼的人形隆起,一根芦苇插在人头位置。

“你丫怎么在这儿装忍者?居然见死不救!”

“你死了没?”月饼从雪地里伸出三根桃木钉,对着我点了点算是打招呼,又把左右两根收了回去,留下中间那根当中指:“让你保护卓玛保护到哪里去了?”

我本来就倒吊着脑袋充血,看到这个手势差点没气吐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多说,继续等。记住,不管一会儿看到谁,都不要表现出我在的样子!”

芦苇管子冒出一缕青烟,我闻了闻,心里暗骂:“月无华,你居然还有心情抽烟!”

“南晓楼,好久不见。”

就在这时,树林外,传来异常熟悉的声音。

我抬眼望去,居然是他们!

十二

“相对于躲在贡城守着几个破盐井,还是控尸比较有乐趣。”

四个人停步在距离树林三四米的距离,居于中间的胖子上下扔着手里的一枚乒乓球大小的骨制圆球。

我终于明白月饼电话里让我不要相信的人是谁了!

周一平,周一和,苏秋材,大夯。

“爸,叔,其实异徒行者也是普通人。”大夯堆着满脸肥肉,歪头戏谑地瞄着我,“月无华死了,南晓楼像条死鱼。”

周一平拍拍大夯肩膀:“这么多年的安排,总算没有白费。”

“哼,如果不是牺牲了佳妍用这出苦肉计,他们也未必能上当。”苏秋材眼神瞥出一抹怨毒,一闪而逝。

“你的女儿不会白死。”周一和还是笑嘻嘻的模样,双手背后慢悠悠踱着步子。

我不明白其中的关键线索,可是几个人的对话已经提供了足够的信息量。我立刻意识到,他们并不知道月饼藏在这里。我按捺怒火,装作不相信:“你们几个装神弄鬼的玩意儿怎么可能是月饼的对手?大夯,你也挺有出息,连自己姓唐都忘记了?管他叫爹,呵呵。”

大夯晃悠着掌心的骨球,“嘿嘿”笑着并不作答。

“蛊族的月饼确实很强大,而且李文杰实在难对付,”周一平拔掉下巴的一根胡须随手弹掉,“所以当年我们用了个‘狸猫换太子’的办法。他才是我真正的儿子,魇族的继承人,周博文。”

贡城那段经历,我察觉到周苏两家始终面和心不合。听到这句话,我心里一动,月饼出于某种原因躲在雪地里,很有可能准备伏击他们。当前最好是挑起他们内部矛盾,分散注意力。

“哈哈,你们冰天雪地烧糊涂了?居然还‘狸猫换太子’,敢问谁是皇帝?”

“当然是我们周家!”

“当然是我们苏家!”

周一平、苏秋材异口同声说完,随即怒目而视。

“干得漂亮,拖延时间,我不能再说话,避免被发现。”月饼在雪里声音极低,芦苇不再冒烟,悄悄收回雪里。

果然,苏秋材眼角挤出一堆皱纹,瞪着周一平:“老周,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的女儿都搭进去了,终极秘密由我掌控。怎么?这些年的盟约想反悔?不要以为你们周家人多,别忘了,魇族实际由谁领导!”

周一平干咳两声,微微低头:“秋材,周家这些年唯苏家马首是瞻,你得到终极秘密,自然也有周家好处。我有些忘形,见谅。”

周一和打着圆场:“苏哥,您别介意,没有您运筹帷幄,哪有今天?”

苏秋材冷哼一声,面色倨傲:“博文,赶紧把他解决了,找到舟山任务的东西,别浪费时间。”

我暗自叹了口气,苏秋材能把自己女儿送上死路,可见心思歹毒,这种情况还如此自大,根本没把周家看在眼里,智商实在堪忧。

大夯倒是表现得很恭敬:“苏叔叔,还是您亲自动手,也算是完成多年心愿。”

“博文懂事。”苏秋材从腰间抽出神龙骨,左右一拧分成两截,倒出些许粉末往空中一洒,口中念念有词。

那蓬粉末漂在空中,像被无形的手捏成数十个骷髅脸,向林内飘来。我明知道月饼肯定会在关键时刻出现,可是这场面还是有些瘆人,满脸惊恐的表情倒不是装得。

感情我这根本不是被钓上来的鱼,而是挂在鱼钩上面的饵啊!

突然,大夯异常灵活地扭动肥胖身躯,转身,扬手,掷出骨球,准确地砸进苏秋材嘴里。周氏兄弟一左一右欺身而进,架住苏秋材的双手,大夯腕中滑出一把匕首,几步跃到苏秋材身前,扬手刺出。

一团鲜血喷出,落进皑皑白雪,化成一片细细密密血窟窿。粉末形成的骷髅脸,在空中“蓬”地散了,风吹无痕。

事情发生得太突兀,浓郁的血腥味儿随风弥漫,像一层黏腻的苫布笼在脸上,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大夯拔出匕首,再次刺入,如此机械地重复了数次,才把匕首蹭着裤子擦拭血迹。

周氏兄弟这才放手,任由苏秋材仰天摔倒,满身血窟窿“汩汩”冒血和热气,很快被冻住。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告诉你月饼死在哪里,可以放了你给他收尸。”大夯摸着满脸血迹,伸舌舔舐。

十三

我心里真有些发毛,强作镇定:“你会这么好心?这种电影里的老桥段对我没用。”

“魇族有五十四种方法,可以让你恨不得现在就是个死人。”大夯吹了声口哨,很真诚地笑了,“南晓楼,同学一场,只要回答问题,你可以死得很痛快。”

我见月饼还没动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有些着急,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有脸说咱们是同学!同学就是用来耍心眼背后下刀子?”

“南晓楼,你太天真了。朋友、恋人、同学,都是人,都会有秘密、私心、欲望。太相信别人,受伤害的永远是自己,”大夯摇了摇头,“我一直奇怪,你和月无华这几年怎么能活下来?”

“我们不如你这么缺德,不会遭报应!”我怒挣缠身白发,发丝越勒越紧,深深陷进肉里。

“好人不长命。”大夯左腮微微抽搐,“南晓楼,只要告诉我怎么进入图书馆,我一定放你走。”

大夯这句话很出乎意料!

成为异徒行者伊始,安全起见,我确实在小院布下了几个阵法,但是只能防住不懂门道的普通人,没想到反倒成了大夯最想知道的事情。

我一时分析不出其中的原因,迟疑了片刻。周一和笑得很亲切:“晓楼,我们出动了好几批人去古城,有几个让李文杰拦住了,还有一个趁着你们执行任务去了酒吧,怎么也进不去图书馆,死在韩立开的宾馆。”

我盘算着出现在古城的“八族”,明白了周一和说的是谁,更解开了其中的一些关键点。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我被白发捆得血脉不通,身子冰凉,意识也有些模糊,索性信口胡诌:“这么说起来,怪我咯?”

“别跟他废话!”周一平朝着苏秋材尸体吐了口吐沫,“区区一间房子,难不住魇族,实在不行就控尸进去。”

忽然,我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线即将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我却找不到线头在哪里。

大夯举起匕首,迎着阳光端详着,刀尖闪着焊花似的亮光:“南瓜,我向你保证,相信我一次。”

“没用的废物!”周一平扬手扇了大夯两个耳光,“婆婆妈妈成什么大事!”

“爸,上学时他们对我挺好,帮我打过架,请我喝过酒,”血红的指印赫然印在大夯高高肿起的肥脸,“月无华死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对大夯有些恨不起来,虽然他才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死了苏秋材。

“小孩子总是这么多没用的感情,”周一和接过大夯手里的匕首,“去那边抽根烟,一会儿再回来。”

大夯木然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身吼道:“南瓜,我之所以杀了苏秋材,是……是他当着我的面杀死了唐叔,为了诱使你们来贡城入这个局,又把唐有明、苏佳妍制成活死人。那天在饭店,月饼说‘相信我’的时候,我真想把真相告诉你们。你不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佳妍……”

“闭嘴!”周一平抬脚踹中大夯肚子,“不成大器的东西。”

大夯捂着肚子惨叫一声,脸涨得通红,蜷在雪地里如同一只臃肿的海虾,“呕呕”吐着酸水。

我弄懂了“狸猫换太子”那句话真正的含义了!

“医族”唐德忠的儿子唐有明,“魇族”周一平的儿子周博文,出于某种原因,在很小的时候就互换了身份。

这一刻,我觉得人心,复杂得可怕!

这一刻,我宁愿相信,大夯很真实!

“哥,别跟孩子生气,”周一和摩挲着刀刃,“南晓楼,知道什么是剐刑么?我一刀刀把你的肉割成片儿,很快你就能或者看到自己的骨架,还有跳动的内脏。到那时候再说,恐怕就晚咯。”

血液流动越来越慢,我的手脚已经失去知觉,我狠咬嘴唇用剧痛保持清醒,盯着月饼藏身位置。

月无华,你该出来了!

然而,直到周一平走到我身前,月饼没有任何举动。

周一平半蹲着举起刀,冰凉的刀刃沿着我的额头轻轻划动,寒气透过皮肤渗进血液,冻透了骨髓。

我的牙齿不由自主地碰撞,从周一平瞳孔中,我看到了自己惊恐扭曲的脸。

周一平摇着匕首轻拍我的脸,用一种欣赏、狂热、变态交织的眼神微笑,对着我的眼睛吹了口气:“我真正的职业,是雕塑师。我会把你的骨架完整保留,做成雕像,放到我在北京‘798’的作品群里,肯定很美。”

他的嘴里有一股浓郁的香菜味道,熏得我闭上了眼睛。

月无华,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是我相信你!

我会等到你出现!

一秒如同一世纪那么漫长,刀刃沿着我的脸部轮廓勾勒着,似乎在决定从哪里下手……

“咚……咚……”

熟悉的鼓声传入耳膜,清亮的梵音歌声响起。

积雪轰轰声,树木碰撞声,朔风呜呜声夹杂,鼓声、歌声却如同山中精灵嬉笑,空灵而不着痕迹。

渐渐地,声音由低至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像一溜烟花抛入天际,瞬间绽放,随即化作千百道五光十色,焰火层层叠叠绚烂着,明亮了黑夜。

歌声到了极高处,又拔高三四叠,如翱翔的凤凰,于云海深处振翅飞出,清啸苍穹。

自此之后,歌鼓声越唱越低,越低越细,极尽千回百折的婉转。如泰山云雾玉带,在山腰里盘旋游回;更像是溪间潺潺涓流,碰撞碎石嶙峋巧成自然。

我听得完全忘记了当前处境,心神随着歌鼓声摇曳。忽然,缠身白发松开缩回,我坠入雪地,睁开眼睛,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慢慢定格在身前一人。

卓玛!

周一平早已退出树林,匕首也丢了:“接引者!雪女没有制住你?”

“万物本自然,心魔何处生?”卓玛轻拍人皮鼓,“雪山清灵地,众生已苏醒。”

远山,皑皑雪峰,冒出十多个人形黑点,中间一人昂首望天,双臂高举,狮吼声如天雷滚滚,众人随声嘶吼,如同狮群从峰顶携风雷之势疾驰而下。

雪地暴起一团雪花,月饼跃出向前走着,一排桃木钉整齐地插在腰间,赤裸上身蒸腾着滚滚热气,水珠顺着岩石般坚硬的肌肉滑落。

每一步,都在贺兰山的积雪里,留下骄傲坚定的脚印!

月饼摸了摸鼻子,扬眉,嘴角上扬,笑了。

“你们也没想到,我没有死吧。”

我浑身泄了力气,瘫坐在雪地里:“终于等到你了。”

“谢谢!”月饼把我拽了起来,“别想偷懒,一会儿别掉链子。”

“我又不是自行车,哪来的链子?”我顺脚踹断根手腕粗的木枝,解开皮带把军刀扎绑结实,做了个简易的木矛,“回头一定淘宝个趁手兵器,省得每次遇到大场面出场都很没面子。”

“这时候,还有闲心斗嘴。”卓玛斜了我们一眼,嘴角抿着笑。

“卓玛,辛苦你了。”月饼望着远山奔腾而来的人群,“其实不需要他们帮忙。”

大夯目瞪口呆地望着月饼,又看看周氏兄弟,眼神越来越混乱。

“呵呵……异徒行者,接引者都在这里。”周一和瞬间恢复常态,“哥,省了很多事情。”

周一平从苏秋材嘴里掏出尸丹,合掌用力一握,一蓬灰色骨粉从指缝里迸出。他摊开手,用力一吹,骨粉飞扬。

林间杂草,“簌簌”作响,阴森沙哑的“呜呜”声此起彼伏,雪地里隆起一个个圆形雪包。

“你们也没想到,这里是魇族使用多年的积尸地吧?”

一个个腐烂、僵硬、干瘪,身穿各种年代破烂铠甲的士兵,从雪里爬出,“呜呜”低吼,机械地走到周氏兄弟身后。

“人獒需要三分钟能赶到,有信心么?”卓玛握着长发,从手腕摘下皮筋扎成马尾。

这个举动,很像一个人,一个我很熟悉的人。

“一分钟,你们就成了它们。”周一平左手搭住周一和肩膀,右手对着士兵向我们一挥。

兵群,动了!

月饼扬扬眉毛:“也许,根本,不需要人獒。”

我握着木矛,掌心清晰地感受到肌肉颤抖:“有帮忙总是好的。”

兵群齐齐发出嘶嚎,东扭西歪向我们蜂拥而来。

战吧!

十四

“互相保护。”

月饼右手握拳立于前方,三枚桃木钉夹在指缝,从兜里摸出一卷纱布把拳头缠了个结实。

兵群踩踏积雪前行,随着周氏兄弟手臂挥舞,猛然加速,雪花飞扬,阴冷肃杀之气扑面而至。

我和卓玛分立月饼左右,三人背靠背呈“品”字状,摆成应对群战最坚固的阵势。

短短几秒钟时间,兵群像潮水般涌动,我们如同激流中凸起的岩石,迎接着最惨烈地碰撞。

“嘭!”无声的撞击声响起,兵群疾冲而至,如同袋子中滚落的豆子,瞬间把我们覆没。

天地间,尸臭、骨粉味异常刺鼻。我无暇他顾,紧贴着月饼、卓玛后背,挥矛刺向身穿明朝服饰的腐兵。

“断它们手腿、脑袋,刺穿无用。”月饼左手抓住腐兵伸出的胳膊,右拳击中肘弯,桃木钉刺入、拧转,生生把臂骨卸了下来,又将臂骨直接插进腐兵眼窝。

“噗叽!”腐兵眼窝刺出一溜黑血,像断了电的玩偶,瞬间失去行动力,仰面摔倒。

我受到启发,矛尖略向上倾斜,从腐兵下巴刺入脑颅,小半截刀尖从颅顶冒出,一团棉絮状的腐败物涌出。

那一刻,眼前所有的景象似乎变慢了,耳朵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极端反差让我感觉很诡异。我清晰地看到一个腐兵摇晃着身体,双手胡乱挥舞,张开残缺牙齿的嘴巴,向我咬来。

我蹲身挥矛,切断腐兵双膝,腐兵那双半截小腿兀自插在雪里,上半身“扑通”倒地,手指扣进雪地,拖着身体向我爬来。我持矛插进腐兵后脑,一股灰气“噗”地冒出。

我心里有底了,这些腐兵足有三十多个,看着声势浩大,只要找准门道,这都是不事儿。

“魇族就这点儿能耐,难怪几千年干个偷鸡摸狗的勾当。”我故意喊了一声试图扰乱周氏兄弟心神,“小爷玩个《植物大战僵尸》都比这个有难度。”

我喊了这么一嗓子略微分了心神,腿肚子一阵刺痛,才发现从雪地里钻出一只腐兵,枯黑的指骨插进腿部肌肉,张嘴咬向我的脚踝。我小腿一麻差点失去平衡,正要挥矛斩断腐兵胳膊,一条白色哈达飞了过来,卷住腐兵脖子,“咯噔”拽断。

“小心。”卓玛沉声叮嘱,哈达不知道什么材料制成,沾着斑斑血迹飞起,甩向另一只腐兵,如同柔钢锻制的利刃,把腐兵拦腰切断,败絮状的肠子“哗啦啦”淌了一地。

“天蚕丝?”月饼挥拳横扫,直接把腐兵脸部划得皮开肉绽,拧腰侧身击中向我扑来的腐兵,“你没事吧?”

“小伤。”疼痛让我的肾上腺素迅速分泌,嗓子燥热像吞了块火炭,眼见一只腐兵从月饼身后冒出,急忙挺矛从月饼肩膀上方刺了过去,贯穿腐兵头部。

哈达从我们俩之间飞过,灵蛇般连续缠绕三只腐兵的脖子。卓玛手腕一抖,哈达紧收,三颗脑袋飞起。其中一颗脑袋异常执着,牙齿开合咬着雪地,一点点向我们的方向蹭着。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聊天。”卓玛俏脸沾着星星血点,平添了几分英气,单手过顶手腕飞速旋转,哈达围着身体盘旋飞舞,径自杀进兵群。

我心说这娘们儿真厉害,今儿算开了眼,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女汉子。

受到卓玛战意感染,血液烫得血管生疼,我挥矛杀了出去。月饼更像金刚狼附体,在腐兵群里横冲直撞,大开大阖,木爪扫过之处,腐兵纷纷倒地。

不多时,腐兵群几乎全军殆尽。我偷眼瞥向周氏兄弟,两人各自胸有成竹地背着手,一点不为当前战况担心。

我隐隐觉得不对劲,暗中提高警惕,以防这两人再放什么大招,从雪地里冒出劳什子怪玩意儿。

月饼解决了最后几只腐兵,扬了扬眉毛:“魇族,不过如此。”

远山的人影已经奔至山谷,卓玛说他们是“人獒”,时间紧迫我没来得及多想,此时清晰地看到他们模样,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十五

这十多个人足有两米高,油腻弯曲的长发半遮高耸的颧骨,眉骨横兀凸起,眼睛赤红,鼻梁极低,鼻头却异常圆大,一张阔口喷着热气,尖利的牙齿滴着涎水,活脱脱一群站立的獒。

大夯手足并用爬到周氏兄弟腿边:“爸,叔,咱们败了。”

周一平不以为意地笑着,周一和瞳孔忽地收缩:“它们,终于出现了。”

人獒群在周氏兄弟身后三四米距离停住,破破烂烂的狼皮连襟无风自动,半裸身体长满粗硬体毛,肌肉高高隆起,古铜色的皮肤满是刀枪、兽爪留下的疤痕。

“圣洁雪山,珠母召唤,雄鹰翱翔蓝天,人獒永守贺兰。”为首的人獒声若野兽嘶吼,双手交叉在胸前,“是谁把我们从沉睡中唤醒?”

卓玛举起人皮鼓:“尊敬的人獒之王,我挣脱千年羁绊,今世觉醒。我以人皮鼓的承诺恳求您,请协助异徒行者完成任务。”

人獒们见到人皮鼓,神色激动地捶胸长吼,竟然有几只人獒当场跪地,对着卓玛匍匐膜拜。

人獒王拨开遮挡眼睛的长发,虎目精光暴射:“千年前,异徒行者使我们恢复人貌,尘封人皮之骨。我们就此立誓,永远遵从持鼓之人的命令。每次人皮之鼓现于人间,必是旷日持久的战争。这一次,仅仅是完成异徒行者的任务?”

“那个地方,人类去不了。”月饼解开缠着拳头的纱布,摸出烟点着,深深抽了一口,“我差点死在那里,在这片积尸地的冥雪里埋了三天三天夜才复原。”

我脑子里冒出了无数个大写的问号,要不是当下这场景,几个人像演电影念对白,早就连珠炮问了出来。

人獒王微微讶异,扫视着我们三人,目光停在我这里,上下打量:“人类可以去那里,只是你不合适而已。”

我被人獒王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拿不准他说的“你”是指我还是月饼,很尴尬地扬手打了个招呼:“人……咳咳,您好。”

人獒王目光由我转向月饼,喉间含混不清:“真像。”

月饼弹弹烟灰:“像什么?”

“这不重要,”人獒王指着周氏兄弟,“他们,敌人?”

卓玛把人皮鼓别在腰间:“他们只是被欲望迷失了神智的可怜人。”

“呵呵……”周一平阴森森笑着,“敌人?他们才是。”

周一和从羽绒服里摸出一方木匣,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对着人獒群展开,血红色的文字笔法繁琐,分明是失传已久的西夏文字。

“西夏死书,人獒之咒。”周一和高声吼着,随即快速地念出了一连串根本听不懂的语言!

十六

周一平背手踱着步子:“李文杰这个猪脑壳,绞杀‘八族’近千年,想在罗布泊一网打尽,辛亏我们察觉得早。幻族的幻术确实高明,魇族根本不是对手。我们从罗布泊逃出,在贡城躲了这么多年,还是被他找上了门。

“不过这一次李文杰并没有动手,他说已经找到了接引者,很快就能唤醒真正的异徒行者,只要我们完全配合你们完成终极任务,就留我们的命。

“我们这才确定,流传几千年的‘异徒行者’和‘终极任务’的传说是真的。我们暗中收集了许多资料,结合魇族世代相传的记录,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魇族不但能控尸,还与人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将人獒转为正常人的异徒行者,就是借助了魇族的力量。那一代异徒行者任务失败后,受到另一股势力围剿,隐姓埋名逃到西夏,当上了国师,利用操控人獒的能力,借助人獒力量抵御辽、金、宋的侵略。否则凭着西夏腹背受敌的弹丸之地,如何能保得国本这么长久?贺兰山就是当时人獒抗击外敌的古战场。

“后来蒙古发现了西夏借助人獒力量的秘密,出兵灭了西夏,得到操纵人獒的方法,建立一支‘獒军’。由一个道士驱使,南征北战,几乎征服了欧亚大陆!”

周一平说话的时候,周一和兀自念着咒语,人獒群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我们明知道周一平在拖延时间,但是他讲述的历史实在惊心动魄。尤其是让我联想到了蒙古远征欧洲,的确有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道士随军出征,也确实有一支藏獒组成的军队,对战时起到了关键作用。据说现今欧洲几种名犬,是藏獒与欧洲犬类串种,多少都带有藏獒血统。

更何况他讲的事情与我们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一时间竟没有动手,任由他讲了下去。

周一平舔舔嘴唇:“哈哈,李文杰居然真的相信魇族会协助异徒行者。你们探索龙穴之后,他暗中找到我们,把自己快要变成人鱼的事情说了,我们意识到机会来了。”

“你们两个还真命大,沾了冥婚的丧气居然还能从龙穴逃出来,我亲自布置的回阴路也让你们破了,不愧是李文杰始终保护的异徒行者。”

“我们按照先辈的指示,在西夏王陵找到了《西夏死书》,就等着你把他们召唤出来,”周一平色迷迷打量着卓玛,“身材不错,收拾了这两个棋子,叔叔好好疼你。西夏死书记录着控制人獒的咒语,可是只能使用十次,这是最后一次。以后还要靠你控制人獒,帮我们完成所有任务。”

真相大白,虽然有几个关键点还不明了,可是稍微分析就能得出答案。我胸口像被压了块巨石,沉重地喘不过气。为什么我们总是与阴谋同行?为了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终极任务”,人的欲望就可以吞噬所有的善?

卓玛俏脸通红,哈达如白练般飞出,直击周一平。月饼甩出几枚桃木钉,封住周一平左右退路。显然两人动了怒气,势必要将周一平一举击倒!

我挥矛冲向周一和,阻止他继续念咒语。毕竟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我把矛尖稍微偏了些许,刺向周一和肩膀。

“也迭松先八轰哈,切布机,班索力拓压。”周一和大声念着咒语,戛然而止。

哈达距离周一平还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桃木钉携着风声后发先至,木矛即将刺中周一和。

几团黑影一闪,数只人獒挡在周氏兄弟身前,桃木钉撞到人獒坚硬的肌肉,在皮肤上留下几颗白点,“咣当”落地。

人獒王左手抓住哈达,右手扣住木矛,稍一用力,哈达寸寸断裂,木矛传来一股巨力,我虎口剧痛,再也抓不住木矛,急忙脱手。

卓玛急拍人皮鼓:“用灵魂向珠母承诺的人獒,请记起白玛生命奏响的鼓声。”

人獒王如遭电击,怔怔地站着。赤红的眼球变得幽绿,鼻孔喷着粗气,眉头紧皱,脸部肌肉抽搐不止,表情异常狰狞。其余十多只人獒踏着积雪,缓步挡在周氏兄弟身前。

周氏兄弟异口同声吼道:“见到主人,跪下!”

这十多只雄壮威武的人獒,坚硬的膝盖缓缓弯曲,终于跪进雪地,“呜呜”轻吼,像一条条温顺的狗。

周氏兄弟满意地拍着人獒王脑袋:“畜生,说到底还是畜生。”

卓玛鼓声急促:“伟大的人獒王,不忘你的本心。”

人獒王茫然地看着卓玛,脸色忽晴忽暗,终于转成狂怒神色,粗糙的舌头舔着下巴,愤怒地长嚎。

“南瓜,你先走。”月饼缓缓抽出几根桃木钉,深吸了口气,“这一次有些麻烦。”

一抹铅云无声无息地遮住了太阳,阴影覆盖了我们的影子。

“月饼,你丫说神话呢?”我活动着震麻的手腕,“阿普说过,活着是为了骄傲地死去。”

月饼摸了摸鼻子:“你啊,总是拖我后腿。”

“留下女人,杀了他们。”周一和嘲弄地拍着掌,“我就喜欢这种‘明知道无能为力却装作感情深厚、一定能够逆转局势’的场面。”

人獒群,闪电般扑了过来。

十七

堂吉诃德举着长矛冲向风车,被世人认为是疯子般执着不屈的精神,可是没有人愿意模仿这种行为。

原因很简单,很少有人会挑战实力远超自身数倍的对手。这种人,胜了,就是万众敬仰的英雄;败了,就是众人嘲笑的傻子。

当人獒围成一个圈,耷拉的舌头滴着涎水,把我们当作可口食物的时候,我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英雄难当,傻子无忧。

“我从来不相信奇迹降临,我始终相信自身的能力才能创造奇迹。”月饼摸了摸鼻子,“这次,我希望有奇迹出现。”

卓玛眼里泛着泪珠,声音哽咽:“你们……你们可是最勇敢正直的人獒啊!”

人獒再也听不懂卓玛敲击人皮鼓的启迪,眼神透露着猛兽对猎物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我解开木矛缠绕的军刀,做好贴身搏斗准备,压低了嗓音:“月饼,我和卓玛尽量给你争取时间,你抽空子冲出包围圈,毙了那两个畜生,或许还有机会。”

话音刚落,周一平冷哼一声:“杀了男的,留下女的。”

人獒群忽地人立而起,张开阔口仰天长吼,劲猛的声浪如同狂风,卷起积雪,扎得脸皮生疼。

覆盖着晶莹白雪的山峰,劈出道道闪电状裂痕,雪峰缓缓滑落。

“嗷!”一只人獒双腿蹬地,跃至空中,张开双爪扑了过来。月饼搭住人獒胳膊,蹲身卸开下扑力量,双膝撞进人獒胸口。沉闷的骨裂声响起,人獒胸膛瘪了进去,蜷缩着“呜呜”痛哼。

“想我们死?”月饼身体挺直像柄标枪,眯眼扫视人獒群,“门儿都没有!”

“八族,千百年没出现过你这样的人才,死了确实可惜。”周一平惋惜地叹了口气,“一起上吧!”

月饼笑了:“南晓楼,配合我,战个痛快!”

人獒群纷纷跃起,冰雹般向我们扑来。人獒王,依旧停在原地,根本没把我们当盘菜。

那一刻,我相信,我们会创造奇迹。

那一刻,我热血沸腾,注意力从未如此专注。

人獒落下,我侧身闪躲,一刀插进它的臂膀,月饼肘击,人獒喉骨破裂,倒地;一只灰毛人獒张嘴咬向我的小腿,月饼屈膝撞向它的肩膀,我一刀刺下,一溜血箭从人獒脊柱喷出。

“蹲身!”我喊道。

月饼身子矮了半尺,我直臂挥刀,正中扑向月饼的人獒鼻梁。

“跳!”月饼喊道。

我原地跳起,月饼撑地从我脚下滑了过去,双腿绞住从我背后袭来的人獒脖子,左右一别,人獒硕大的脑袋软绵绵耷拉着。

月饼靠着我的后背:“还有八只。”

“我的数学是数学老师教的。”我抵着月饼的后背。

我们自己把最危险的位置,彼此交给了最相信的人。

两只人獒从左右两侧分别扑来,我和月饼各自半转身,双手撑住人獒毛茸茸的小臂,趁着人獒张嘴咬下的时候同时低头。两只人獒咬在一起,牙齿断裂,鲜血落进我们的脖子。

月饼横扫人獒膝盖,我一拳上击人獒下巴,两只人獒一跪一倒,震得雪花飞扬。

还有六只了!

只有六只了!

“我命令你们,跪下。”周一和幽幽说道。

人獒王的巨爪捏着卓玛脖子,站在周氏兄弟身边。

我心里一冷,战况激烈,根本没有注意到卓玛被俘。

十八

“听到没有?跪下!”周一和伸长舌头舔着卓玛美丽修长的脖颈,拿着刀沿着卓玛动脉轻轻划动,一缕血痕渗出。

卓玛被人獒王握着脖子根本说不出话,“咿呀咿呀”的喉音、平和的微笑,分明是告诉我们“不要管她”。

周一平背负双手,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如果她死了,就算你们赢了,这辈子良心也过不去哦。”

“我操你大爷!”我握着军刀的手抖个不停,“王八蛋!我一定弄死你。”

“你刚才说了,我们俩死,卓玛活着,”月饼无所谓地耸耸肩,“说明她很重要,你们不会杀她。”

“小伙子,别天真了。”周一平“哈哈”笑着,“打不过,只好用这种办法咯。当然,你要是愿意赌一把,我不介意两败俱伤。大不了我和弟弟给她陪葬。”

这是一场智力和心理的博弈!

“你那么怕死,显然不会把命搭在这里,”我慢悠悠擦着军刀上的血,“不如这样,你放了她,咱们好商量,我们保证不为难你们。”

“哥,别相信。”周一和轻轻摁下,刀尖陷进卓玛皮肤,血珠涌出。

“说到做到。”月饼往前走了一小步。

卓玛美丽的眼睛滚着泪花,在人獒王怀里挣扎着,却动弹不得半分。

“不许往前,跪下。”周一和一拳击中卓玛腹部,“这是我第三次说,绝对不会有第四次。”

卓玛硬挺挺站着,下巴骄傲地抬起,眉宇间遮掩不住极度痛楚。

我如同自己被捣中腹部,肠胃缩成一团,疼得浑身抽搐。月饼默默地看着我,无奈笑了。

我明白他的想法,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月饼膝盖微微弯曲,迅速绷直,再次弯曲,再次绷直。

这,就是月饼的善良和骄傲!

我丢了军刀,慢慢地弯着膝盖:“月无华,我来。”

突然,早已痴傻的大夯跌跌撞撞爬着,抱住周一平的腿:“爸,不能这么做。”

周一平漠然地睃着大夯,手中多了一枚骨制长针,刺入大夯百汇穴。

大夯“呃、呃”两声,眼球慢慢上翻,苍白的眼球瞬间布满蛛网般血丝,肥胖的脸忽青忽紫,“噗”地吐出一口气,手指微微抽搐着指向我们,一丝歉意的微笑定格了。

周一平拔出骨钉,擦着黏稠的脑浆:“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死了一个,还要死第二个么?”周一和捏着卓玛下巴,把匕首插进她的嘴里。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月饼的膝盖,终于弯了。

这时,我的眼前,出现了无法忘记的一幕。

卓玛向前一探头,嘴里的匕首深入喉咙,鲜血喷出,绚烂夺目,在空中凝固成一朵花的形状。停顿几秒钟,化成血珠,纷纷洒散落下。

几滴血珠,落在人皮鼓面,渗了进去。

“你干什么?”周一平吼道。

周一和茫然地握着匕首,任由卓玛软软倒在人獒王怀里。

月饼起身,疾冲!

我,挥刀刺出!

“咚!”

人皮鼓落地,响声震耳欲聋。一圈圆形气波从鼓中荡出,震起积雪。时间仿佛停止,我和月饼不受控制地停住身体,任由波纹一层层穿透。

波纹蕴着圣洁的白光,笼罩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从未像此刻这么平静,甚至连冰冷的空气,都变得温暖。

悠扬的歌声从鼓中响起,人皮鼓光芒大炽,一道光线勾勒的美丽女人从鼓中飘出,钻石般烁烁生辉。

人獒王眼睛由绿转红,颤声说道:“白玛!”

“人獒王,你的本心,该觉醒了。”

十九

构成白玛身形的光线由虚转实,纯白光芒形成美丽的女人身体,及腰长发无风自动,仿佛一捧晶莹剔透的银丝。

我似乎忘记了卓玛死亡带来的伤痛,忘记了大夯在生命终点展现的友情,忘记了周氏兄弟残忍嗜杀产生的仇恨,就这么很安静地看着白玛。

那一刻,天地万物,变得如此不真实,只有光线虚构的白玛,才是真实。

月饼摸了摸鼻子,嘴角扬起谜之微笑,蓬勃战意消失无踪,目光游离到雪峰崩塌的山顶。

人獒王鼻孔开合,喷着团团雾气,环视四周。死伤的人獒横七竖八卧在雪里,怀里的卓玛早已没了气息,鲜血顺着插在口中的匕首滴落。

周一和嘴唇不住哆嗦,脸部肌肉轻微抽搐,不断重复着:“人皮鼓……怎么可能?”

周一平反应倒快,忙不迭展开《西夏死书》,连珠炮地念着。

“当年,为了平息人獒的杀戮之欲,卓玛和异徒行者以人皮鼓的梵音写出了这段咒语,却想不到会被后人如此利用。”白玛从人獒王怀中抱起卓玛,轻轻抚摸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庞,“妹妹,你的每次生命,都是为了唤醒异徒行者而存在。希望下一生,你做个平凡的普通女子,不再承担沉重的使命。”

周一和早没了方才的气焰,怪叫一声,掉头就跑。周一平念完咒语,见到人獒王根本不为所动,“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这都是他的主意,和我无关,放过我吧。”

白玛抱着卓玛,轻飘飘地走向山谷:“卓玛,翱翔的雄鹰,会把你的灵魂带至圣洁天空。千百年,你劳累生生世世。这一次,可以好好休息了。”

“异徒行者,我们与你们的契约,结束了。”白玛说完这句话时,已经走进山谷,她把卓玛放在印着仙人脚印的胎石之上,并排躺下。只见那块胎石剧烈颤动,黝黑的石面透出无数道红光,灼热的气浪融化了周遭的积雪,水雾化成团团蒸汽,蔚然腾起。

“嘭!”人皮鼓震着巨响,鼓面裂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缺口,一团绿光从鼓中漂出,在空中盘旋两圈,飞速钻进蒸汽,落在白玛、卓玛中间。

“咚!”胎石红光大炽,膨胀出直径两三米的光圈,又猛然回缩,聚成一团刺目的艳红。两道白气从红色光团喷射而出,直达天际,形成两片碟子形状的云雾,停留了几分钟,忽地消失不见。

我被这异象惊得目瞪口呆,空荡荡的胎石上,不见白玛、卓玛身影,如果不是地面冒着丝丝蒸汽,一切好像从未发生。

剩下的人獒默默地扛起同伴、大夯、苏秋材的尸体,几个纵跃没入山林。人獒王盯着仓皇逃窜的周一和,又看看仍在拼命磕头的周一平,冷冷一笑:“异徒行者,契约既然结束,人獒一族不会再帮助你们完成任务。他们,给我。咱们,后会无期!”

月饼耸耸肩没有言语,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没心思回话。人獒王怒吼一声,把周一平拎小鸡似的夹在腋下,几个起落追上周一和,探爪拧断他的胳膊往肩上一扛,紧跟着人獒群消失在贺兰山茂密的山林中。

我望着人獒消失的地方,想起这短短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无悲无喜,只觉得心里空荡荡没有着力的地方。

月饼拾起破碎的人皮鼓放进包里,抬头盯着藤条搭成的树冠,顺着树干爬了上去。再下来时,背上多了一具通体苍白的女尸。

月饼扒开女尸脑后的白发,拔出一枚骨钉:“贺兰山千百年的战争,确实是魇族控尸的最佳地点。把她埋了,入土为安。”

我的脑子乱成麻团,索性什么都不想,用匕首掘着坚硬的泥土。

月饼一边帮着挖坑,一边讲着我不知道的事情——

二十

大学毕业那晚,我们俩吃烧烤,月饼去买烟的时候遇到了敲响人皮鼓的卓玛。

卓玛类似转世灵童,每当她十八岁的时候,眼前不断出现很多熟悉的场景,会产生“这个地方似乎来过,这件事情好像经历过”的幻觉,熟睡时更会被许多稀奇古怪的梦境困扰。直到李文杰找到她,利用幻术启示了她的前生今世,她才彻底明白了生命的意义所在。

她的使命,是通过人皮鼓寻找对鼓声有感应的人。这种人,具备“异徒行者”的潜质。而老馆长那个名单,正是卓玛寻找到能够承担使命的候选人。

月饼的身份是“行者”,卓玛把所知之事向月饼全盘托出,一旦我们成了“异徒行者”,月饼所做的事就是保护协助我完成所有任务。

月饼起初不以为然,但是他按照卓玛给的地址在古城找到图书馆,和老馆长交谈之后,才明白了这件玄之又玄的事情居然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直到“贺兰山任务”,月饼选择独自完成,在任务过程中遇到了周、苏两家。周氏兄弟找了个“贺兰山本就是魇族发源地,千百年魇族需要靠尸气生存”的借口。

为了博取月饼信任,周氏兄弟取出香菜让他服用。香菜性温味甘,祛风解毒,阳气极重。魇族常年与尸体打交道,体内阴尸之气全靠香菜化解。常人若久处阴尸之气的地方,服用香菜,阴阳两气体内相冲,会觉得香菜有股奇怪的臭味,严重者还会呕吐、头晕,实际是在化解体内阴尸之气。

这也是卓玛为什么让我吃香菜的原因,也是我进了贺兰山,吃香菜产生各种不适的原因。

月饼虽然聪明,却极重友情,相信了周苏两家的谎话。更何况月饼只知任务在贺兰山,却不知道具体细节。周苏两家通过魇族传说帮月饼分析任务地点,应该是燕子梁后面的深谷,人称“死人坑”的地方。

到了死人坑,月饼一时大意,被苏秋材推进山谷,沾了大量尸气。周苏两家以为月饼已死,进山谷搜寻任务线索。月饼强撑一口气,逃到这片阴尸气最重的树林,撕了牛仔裤,在布条上给我留了句话,埋在冥雪(侵染阴尸气的雪)里三天三夜,以毒攻毒化解了尸气。

卓玛之所以出现,是答应了李文杰,召唤人獒协助我们完成此次任务……

月饼讲得极为简略,我却听得惊心动魄。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是我,可能早成了死人沟的一具尸体。更让我有些不好接受的是,月饼竟然瞒了我这么多事情。

埋了雪女,月饼念了一段《往生咒》,然后拍拍我的肩膀:“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不想你活得太累。”

我摸出根烟深深吸了口:“死了这么多人,已经很累了。”

月饼伸了个懒腰:“生命,不是以结束为意义。只要过程足够精彩,就好。”

我默然。

李文杰、白玛、卓玛、大夯、苏秋材、周氏兄弟,他们的生命终结,又何尝不是一个全新开始?

善也好,恶也罢,不是由生命选择,而是心在选择。

“死人沟的阴尸气太重,我差点出不来。”月饼扬扬眉毛,“在雪里埋了三天,我始终想不出办法。”

“人獒王说了,那个地方人类可以进去。”我检查着装备,“详细讲讲你在里面遇到了什么?咱们做好准备再去一次。”

月饼表情很奇怪地看着我,沉吟片刻才说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掉进去之后,完全没有了时间空间的概念,就像进入了很虚无的幻境。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如果不是我长了个心眼,入谷前留了只蛾蛊,靠着感应逃了出来,可能这会儿早就挂了。”

“就不能利利索索完成一次任务么?”我背着包叹了口气,“月公公,你丫以后再单干,我立马不和你玩耍了。”

“先别矫情,赶紧找件衣服给我。”月饼打了个哆嗦,“冰天雪地,你好意思让我光膀子陪你冒险?”

“我以为你丫要风度不要温度了。”

我从包里翻出几件衣服,月饼皱着眉穿好:“这衣服也太大了,和穿了件袍子没区别。南少侠,该减肥了!”

二十一

我们由“豁子口”进了山谷,踩着齐膝厚的积雪一路前行,翻过几座山头,眼看日头偏西,气温逐渐低了。

经过一番恶战,我的体力消耗得七七八八,更扛不住寒冷,冻得牙齿打战:“咱找地儿歇口气行不?”

“那个山头就是燕子梁,山后面就是死人谷,”月饼指着前方的一座山峰,“趁着天亮,爬上去再歇。”

我心说:你丫埋雪里歇了三天攒够了体力,我可是从舟山一路赶到贺兰山,除了飞机餐就没吃顿像样的饭,有这么坑队友的么?转念一想,经过这些事儿,月饼心里指定不痛快,想尽早完成任务倒也说得过去,只好闷头前行。

“噤声!”月饼突然停住脚,眯眼盯着斜前方的雪窝子,手里夹着一枚桃木钉。

那处雪窝子微微隆起,显然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我大气没敢出,赶紧摸出军刀做好准备。

月饼冲我眨眨眼睛,桃木钉扬手飞出,没入雪窝。等了片刻没什么动静。月饼有些诧异,弯着腰靠近了三四米,双手张开忽地跳起,整个人压住雪窝,在里面一阵乱掏。

我正看得莫名其妙,月饼“哈哈”一乐,从雪里拎出一只通体蓝黑色的怪鸟,耳侧长着一簇红色羽毛,脑袋两侧绯红,尾巴类似马尾。

“有口福了,”月饼抖了抖怪鸟,拔出插在脖子上的桃木钉,“蓝马鸡,早就死了。”

我正饿得发慌,当下也不废话,心急火燎清出一块空地,捡了些干树枝点着,不多时火势渐旺,周遭的积雪融进冻土,化成湿泥。我用军刀挖个坑,用湿泥裹住蓝马鸡,埋进坑里,再把火堆引到土坑上。

忙活完了,我才长舒一口气,摸出几瓶二锅头放在火边温着,就等着“叫花鸡”烤好,就着酒好好喝两口。

月饼摸了摸鼻子:“你就是个吃货。刚才哭天喊地要歇着,这会儿忙活着比谁都欢,也没谁了。”

我往火堆里续着木柴,松柏清香裹着越来越浓的鸡肉香味,使劲咽着口水:“唯美食和探险不可辜负,人生不过如此啊。”

月饼蹲在火边烤着手,若有所思地盯着扑闪的火苗,映得通红的脸阴晴不定。

“月饼,人一辈子会经历太多事情,必然会有死亡和背叛。珍惜当下,忘记过去,才能对得起人生。”我明白随口一句话又勾起月饼痛点,其实我心里又何尝能舒服了?

月饼喝了口二锅头,伸了个懒腰望着远山:“好好烤你的叫花鸡,没事煲什么心灵鸡汤。”

此时天色微暗,夕阳西下,金色余晖被锋利的山峰切断,皑皑白雪依依不舍地挽留着那片碎金光芒,终于化为黛青色的暗夜。

浓郁的鸡肉香味透过火堆,在冷冽的空气里渐渐散开,化成一缕缕诱人的甜香,勾引着肚子里的馋虫“咕咕”直叫。

我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拾起木柴挑散了火堆,用军刀扒开烧得松酥的干土,埋在坑里的叫花鸡烤得焦黑,冒着丝丝热气。我敲开泥壳,羽毛纷纷脱落,羊脂玉般洁白的鸡肉冒着油,奇香扑鼻。

我使劲咽着口水,准备用军刀挑起蓝马鸡,放进雪里祛热。这种吃法不但能保住鸡肉鲜嫩,更能收住鸡油,吃起来不油腻。

谁曾想,刚把蓝马鸡挑起来,发现鸡身下面挂着十多条毛茸茸的东西。我借着火光一看,竟然是一群手指长短、色彩斑斓的蜈蚣,死死咬住鸡肉,早被烤得透红,半边鸡身子透着翠绿色。

我想起《神雕侠侣》讲述“杨过在华山遇到洪七公用公鸡钓蜈蚣”的桥段,大为恼火!

怎么就偏偏忘记了“鸡和蜈蚣相克”这茬儿?早知道在坑里倒瓶二锅头,好歹能防住蜈蚣。

眼瞅着好端端的鸡肉沾了蜈蚣毒,彻底不能吃了,白白忙活了好半天。我越琢磨越不是滋味,把鸡一扔,喝闷酒消气。

月饼扒拉着鸡肉,扯下一条蜈蚣凑在鼻尖闻了闻,捏开蜈蚣壳子,捻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着。

我见蜈蚣肉还透着些许青色,没好气地嘟囔:“月公公,蜈蚣的毒液没吐干净,被火烤进肉里,压根儿吃不得。”

“啪!”月饼把蜈蚣捏得稀烂,盯着远处的山谷:“我知道死人坑是怎么回事了!”

二十二

贺兰山自古以来就有许多诡异传闻,位于燕子梁的死人坑传闻尤为诡异。

燕子梁因燕雀群聚而得名,每至春夏之交,山燕南归,栖聚梁上,呢喃之声不绝于耳。传说有兄弟二人,自山后至此,见群燕纷飞,上下穿行,无可尽数。遂心生歹意,毁燕窝,取幼雏贩商。惹得群燕愤怒,一齐冲向二人,啄眼毁容。俩兄弟急不择路,坠入深渊,其尸肉虎狼不食,腐臭冲天,群燕遂弃窠远去,再不复返。燕子梁后的深谷中,至今尚有白骨两具,人称“死人坑”。

这个传说,我和月饼讨论过。月饼在死人坑出现那种奇怪的状态,很有可能和死人坑的格局有关。

这事儿说起来还有些讲究。

燕子古称“紫燕”,是很具灵性的鸟类。飞入家中寓意为“紫气东来”,若是在屋檐筑巢产幼燕,更有“人丁兴旺、阖家团圆”的说法。北方有“燕子不进恶人家”、“打燕子瞎眼睛”的俗语。

燕子梁原本应是贺兰山格局绝佳之地。坏就坏在那俩兄弟杀燕牟利,被群燕啄瞎了眼摔死在山谷。世间万物阴阳相克,相辅相生,但凡格局绝佳的地方,邻近必有凶恶之地。古代望气士寻穴择墓,必先用阵法镇气,方能建墓穴。否则遇到洪水、泥流、地震、塌方等天灾,很有可能吉凶互转。

这也是土夫子遇到凶穴的原因之一。

俩兄弟死于山谷,由传说推断,此山谷堪舆凶恶,说不定还有什么天然形成“五行相克”的树石,导致尸肉极阴,怨气深重,积尸气四溢,把燕群熏走,坏了燕子梁的格局。

常人误入这种地方,会眼生幻象,心魔作祟,不知身在何处。明明只有一条路,走来走去始终在原地兜圈子,轻则精疲力竭晕倒,重则尸气入体,横死于此,民间称之为“鬼打脚”。

我们原本计划到了死人坑,看明白周遭格局,摆阵法散了积尸气,再进谷搜寻任务线索。可是月饼这么一说,我反倒弄不明白了。

难不成那兄弟俩生前也是吃货,死后成了饿死鬼?整只鸡、捎瓶酒,扔进去给他们打打牙祭,酒足饭饱了,就给我们放行了?

“我不如你那么懂格局堪舆,但是在死人坑的感觉并不像是鬼打脚,倒像是有什么东西暗中作祟。”月饼兴奋地搓着手,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蛊术科普课。

蛊术分病蛊、药蛊两种。病蛊以五毒做原料,放入蛊鼎相斗,最后活下来的那只蛊虫,根据特性制作不同类型的蛊。

蛊族称蜈蚣为“迷虫子”,专门用来制作“惑蛊”。原因是蜈蚣有种特殊的腥臭气。年数少的蜈蚣产生臭气能熏眼刺鼻,驱逐天敌;年数大的蜈蚣产生臭气能麻痹神经,产生幻觉。

“惑蛊”的效力也由此可知,越老的蜈蚣制成的蛊越厉害。

月饼躲在冥雪里治愈阴尸之气,始终觉得死人坑里有某种熟悉的东西,看到那几条“偷鸡不成被烤死”的蜈蚣,想到“蜈蚣吃昆虫腐物”,俩兄弟的尸体“虎狼不食,腐臭冲天”,这才把其中的关键点串了起来。

我听得脑子有些发懵:“也就是说,死人坑被某一代祖宗下了蛊?”

“会说句人话么?蛊族吃饱了撑的跑贺兰山下什么蛊?”月饼扬扬眉毛,“死人坑里很有可能藏着一条蜈蚣。”

我这才反应过来,按照月饼这么说,那条蜈蚣活了没个一千年也有八百年,那得多大啊!

我脑补着许多关于巨型蜈蚣的恐怖电影,尤其想到蜈蚣的牙把人拦腰咬断的镜头,没来由觉得腰部剧痛,舌头打了好几个结:“月……月……公公,真要有这么条蜈蚣,咱们出山多准备些东西,养精蓄锐再来?”

月饼很狡猾地笑着:“聪明人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两次。”

我冒了一身冷汗,打定主意,那个死人坑是万万进去不得:“第一,我智商不高;第二,犯一次错误命就没了,哪还有机会再犯一次。”

月饼突然凑到我身前闻了闻,我闪身问道:“你干嘛?”

“味儿还在。”月饼摸摸鼻子,从包里掏出一把香菜,“架锅、生火、烧雪、熬菜。”

我不知道月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说难不成把香菜汤当干粮,喝饱了就是所谓的“养精蓄锐”?

“难怪要一直吃香菜,不只是因为阴尸之气。”月饼见我没动弹,干脆自己摸出小酒精锅忙活着,“亏你还懂些医术,香菜性阳蜈蚣性阴,何况香臭两味相冲,凡有香菜之处,蜈蚣闻到立刻避让。要不我怎么能从死人坑里逃出来,早成了那条蜈蚣的口粮。”

我还是觉得不靠谱,想想月饼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帮忙生火支锅。

不多时,锅里积雪化水,冒着气泡。月饼把香菜放进锅里,又摸出个烟盒长短的竹筒,筒里的红色粉末全倒进锅里,一锅热水顿时像重庆火锅,红得喜人。

月饼搅拌着满锅红汤:“今儿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一股奇香随着水蒸气扑面而来, 我问:“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月饼咂咂嘴,面色惋惜:“前段时间用上等玫瑰花瓣做的胭脂粉,能卖不少钱,用了还有些心疼。”

我如同五雷轰顶,顿感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丫别不是在冥雪里埋了三天三夜烧坏脑子了吧?”

“知道古人为什么入葬时‘唇涂胭脂金塞窍’么?”月饼扬扬眉毛,指了指嘴唇,“蜈蚣从尸体嘴巴钻进体内做窝,从内脏由里向外吃。胭脂属香料,能防蜈蚣。埃及木乃伊直接把内脏取出放在罐子里,身体塞满香料再重新缝合包裹,为的就是不被虫子入体。要不然怎么能保持千年不腐?”

二十三

我低头瞅着深不见底的谷底,丢了块石头,许久都没听到响声,心里很不踏实:“月饼,你确定是跳下去不是绕道走下去?”

“你脑子进水了?这么厚的雪,扔块石头能听到动静那才是神话。”月饼又往脖子上涂了些胭脂香菜汤汁,本来就红得像关二爷,这会儿直奔猴屁股的颜色去了。

我还想吐槽几句,想想自己也是满身红汤好不到哪去,也就作罢。

月饼随便掀开几块石头,五彩斑斓的蜈蚣摆着须足往土里面钻,看得我头皮发麻。尤其是这些蜈蚣不惧寒冷,壳缝冒着淡淡的灰气,倒也确定了月饼关于死人坑的判断。

月饼逮住一条蜈蚣,滴了几滴红汁,蜈蚣如同被热油烫了,“嗤嗤”冒着灰烟,身子蜷成半圆又挣力探直,百十条须足颤巍巍地哆嗦着,摆动越来越慢,僵死过去。

月饼见红汁有效,就满头满脸地涂抹着,香菜和胭脂的气味掺在一起,浓得让人欲呕。要不是死人坑有条千年老蜈蚣等着,我说什么也不愿遭这个罪。如今说不得也只好憋着气照葫芦画瓢,把自己涂成了红孩儿。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

月饼蹲在山崖边上不紧不慢点了根烟:“南瓜,会滑雪么?”

“仅限于看过冬奥会的水平。”我明白月饼要干嘛了。

果然,月饼斩了几截长木枝,又选了几根结实的树条当雪撑,抽出鞋带把木枝绑在鞋底:“咱们滑下去。”

我苦着脸捆好木枝:“好歹来个岗前培训,这不是要命么。”

“死人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月饼比划着树条,“要不我下去,你在这儿等着?这回肯定没问题。”

“我还是陪着您老人家共享革命成果吧。”我拼命回忆着滑雪选手的姿势,“话说你丫居然会滑雪?”

“略懂。”月饼晃亮一根照明棒,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忽地消失了。

我愣了两三秒才回过神儿,像只鸭子撇着脚走到崖边往下看。一团绿光忽悠悠几个起落没了踪影,山谷里回荡着一句话:“相信我,你不用下来!”

山谷寒风冷冽,灌得口鼻生疼,我稳了稳神,一咬牙跳了下去。

二十四

正所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我刚感觉到脚底触着雪地,连忙用树条撑地保持平衡。正想摆出滑雪造型,没想到使大了劲树条绷断,身子一歪砸进雪里,“骨碌碌”往谷底滚去。

我心里大急,手忙脚乱四处乱抓,偏偏四周全是雪,根本抓不到着力点。更让我哭笑不得的是,滚了一段距离居然追上了手拿照明棒的月饼。

“南少侠这么主动,求战心切啊!”月饼一把没抓住我的胳膊,我就这么球一样继续滚。

我被雪沫子灌了满鼻满嘴,那还有空儿说话,什么千年蜈蚣这茬儿也忘了。

好在积雪甚厚,身上也不觉得疼。本以为死人坑深不见底,哪曾想滚了没多会儿,背部触到硬地,就这么到了谷底。

我吐了几口雪沫,脑袋天旋地转,五脏六腑更是颠成满肚子乱炖,就差一股脑吐出来。好在积雪冰凉,多少有镇神的作用,我躺了片刻,试着没什么地方有硬伤,这才坐起来直喘粗气。

一团绿光由上及下飞速下落,月饼很专业地侧身伸腿,扬起一片雪花,停在我身旁两三米的地方。

“怎么样?”月饼踢断绑脚的纸条,几步跑了过来。

“如果比速滑,我赢了。”我没好气回了一句。

月饼突然站住,小心摸出装着红汤的军用水壶,往前探了一步:“别乱动!”

我打了个激灵,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一条巨型蜈蚣立在身后的画面。

人就怕联想,这么一想,我的腿都不听使唤了,冰天雪地活生生燥出满身大汗。

“看脚底。”月饼又向前走了一步,慢慢拧着水壶盖子。

我的脖子像是塞了根木头,硬梆梆的,低头一看,两滩踩烂的蜈蚣碎肉堆在脚底,无数条大大小小的蜈蚣聚成一窝挤来挤去,红绿交间的坚硬外壳相互碰撞,“咔咔”作响,几条手掌长短的大蜈蚣已经顺着裤子爬到了膝盖,张着獒牙到处撕咬,浓绿的毒液把裤子染得一片斑驳。

要不是月饼提醒了一声,我保证能一膝盖跪进蜈蚣窝。想到刚爬起来,更是觉得浑身都爬满蜈蚣,这感觉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月饼走到近前,把红汁倒过去。蜈蚣群遇到红汁,冒着烟钻进泥里。十几条体型小的蜈蚣钻了一半,竖着插在泥巴里面死了。

我刚松了口气,月饼拿着树枝对着我的肩背一阵拍打,又拍掉好多蜈蚣,这才扬扬眉毛:“可以动了。”

我“嗷”一声跳出雪坑,“噼里啪啦”一阵乱拍,生怕有哪条不长眼的蜈蚣顺着衣服缝爬进去。

“你这运气可以买彩票了,”月饼摸出几枚桃木钉扣在掌心,“我的独家秘方管用,起码咱们没有出现异常。”

我又蹦了几下,确定身上没有蜈蚣,这才把心放回胸口:“感情那条老蜈蚣还有蚁后属性,生了这么多蜈子蚣孙。”

“看看格局,哪个地方阴尸气最重,说不定就是老窝。”月饼单手甩出好几根照明棒,山谷顿时一片惨绿,光线诡异得有些瘆人。

我定神观察着山谷格局,四相方位没什么问题,五行不冲,八卦也对照不上,就是个很普通的山谷。

看了半天没看出所以然,我忽然想到一点:“月饼,别不是八族或者什么人不想任务被闲人发现,故意编造了死人坑的传说?”

“蜈蚣不是假的,我出现的幻觉也不是假……”月饼说到这里,面色一变,拽着我躲到了一块岩石后面。

我四处观望,除了那几根照明棒依旧亮着光,没有任何异常。

“扔了六根照明棒,现在是七根。” 月饼压低嗓音,“斜前方那根。”

月饼做事向来仔细,绝对不会出现数错的情况。我顺着方向看去,那根照明棒斜插在雪里,散发着幽幽绿光,照映范围极小,和平常照明棒的光芒有些不太一样。

突然,那根照明棒动了一下。

我以为是盯久了光线造成眼花,再仔细一看,那根棒子已经平放在积雪里。

就在这时,又有一根散发绿光的棒子从雪里拱了出来。只听见一阵“簌簌”乱响,雪地出现无数根大大小小的绿光棒子,向着同一个方向聚拢。

月饼几次想甩出桃木钉,还是忍住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棒子拼成一幅完整的图案,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根本不是什么棒子,而是散发磷光的人骨。

雪地里,赫然出现一具没有头颅的人骨拼图!

二十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围,更是我经历最为诡异的一幕!

那具人骨拼接完成,蜈蚣潮水般涌出,爬上骨架关节,彼此獒牙咬着尾巴缠绕结实,竟然把骨架生生立了起来。

月饼轻轻“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盯着人骨架。

我从心里泛起一股极度不真实的恐惧感——荒山,雪地,深谷,一具爬满蜈蚣,没有头骨的人骨架“吱吱嘎嘎”僵直地走到一处岩石,用力掀开,往外拾着另一堆骨头,端端正正地摆成人体形状。

可是,这堆人骨却没有蜈蚣爬上,也没有站起来。

远远看去,直立的人骨跪在雪地,不停地捧起每一根骨头,摩挲着再次放回原位,看样子是在缅怀“那个人”。

山谷吹过穿堂风,岩石窟窿“呜呜”作响,像是千百人低声哀哭。

也许是环境使然,我忘记了恐惧,总觉得心情异常沉重。他们生前或许是挚友、或许是情侣,生前相伴,死后依然不忘。

突然,我想起死人坑的传说,猜到了这“两个人”是谁了——被群燕啄瞎眼睛,落入谷中摔死的兄弟俩。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蜈蚣缠绕的人骨架把那堆骨头重新堆好,用岩石盖住,晃晃悠悠走了几步,“嘭”地散落。

雪地里满是星星点点散发磷光的人骨,再次被蜈蚣驮着,没入雪中。

就在人骨散裂的一瞬间,我看清了那块岩石上方的岩壁有一处壁画,硕大的人獒头像极为逼真。拳头大小、满是窟窿的石头从右眼位置凸起,左眼却是一个黑洞洞的石坑。

那个石坑的形状非常眼熟,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东西!

“南瓜,我向你道歉。”月饼收起桃木钉,跃过岩石向岩壁走去,“我判断错了,你说对了。我早该想到,蛊族确实来过贺兰山,也确实在这里下了蛊。”

我没在意月饼这句话的含义,心头一阵狂喜:“月饼,我知道任务在哪里了!”

二十六

我解开背包,掏出在舟岛海域从人鱼手中接过的那块石头,遥空对比形状大小,和人獒左眼的石坑相差无几。

“月饼,这块石头塞进去,说不定有机关。”我自顾自跑到岩壁,拿着石头就要往里塞。

月饼掀起压着人骨的岩石:“别着急,你先看看这个。”

我这才从发现任务玄机的兴奋中回过神,想到刚才经历的一幕,琢磨着月饼话里有话,暗骂自己糊涂,遇事不分轻重缓急,急忙凑了过去。

那具人骨按照从脚到肩膀的顺序,由下及上摆放得整整齐齐。每块骨骼都泛着墨绿色,满是芝麻大小的骨坑,唯独少了头骨。

我没看出所以然,又凑近了细看,闻到一股轻微的辛辣味。

“中毒?会不会是死后被蜈蚣吃了身体,毒液入骨?”

月饼面色越来越凝重,眉毛微微跳着:“死人血液不循环,毒液不可能渗进骨头,应该是生前就中了剧毒。”

我回忆着死人坑两兄弟的传说:“难道是那群燕子有毒?”

“这是蛊毒。”月饼把岩石掀翻,石头最边角的位置,放着两样根本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一堆腐烂的木渣,从形状依稀能看出是桃木钉。旁边,还摆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军刀!

这是我和月饼常用的东西,为什么这里也有?

我的脑袋如同被重锤击中,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人骨肩膀中间冒出个拳头大小的肉团,白色肉须缠绕膨胀,鼓成人头形状的肉球,皮肤纹理水波般荡漾,渐渐长出一张五官分明的人脸。

左边,是我的脸;右边,是月饼的脸。

我身子一晃险些摔倒,狠掐虎口压住心魔,顿时灵台清明,那堆人骨好端端地摆在土坑里面。

“他们到底是谁?”月饼似乎在问我,又像是问自己。

我犹豫着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月饼起身走到磷光人骨摆放的位置,双手比量着雪地留下的印记,又回来测量着这具人骨留在雪里的长度。

“他们俩,从脚到肩膀,和咱们一样高。”

那一刻,我有种很滑稽的错觉:这两具无头人骨,是我和月饼?

我使劲晃着脑袋,试图把这个极度荒谬的念头甩走。

这段时间,始终有个比异徒行者的终极任务更让我困惑的事情——为什么每一段传说中,都会出现“圆脸”、“黄衫”两个老人?他们说话语气、行事方式、甚至连使用的东西都和我们极度相似。

每次想到这件事情,我就头疼得要命。这两个老人的身份极为神秘,却总是能在历朝历代异徒行者的任务中出现,或者帮助解决任务,或者直接参与任务。

我和月饼在东越三坊七巷的时候,曾经出现过衣着容貌类似的两个老人,聊完“双抛桥”、“合抱榕”的传说就失踪了。当时我们接触“异徒行者”时间不久,并没有深究这件事,误以为是“八族”的人乔装打扮故意透露线索。

随着越来越多的探索,我早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两个老人冥冥中似乎和我们有某种关联。

但是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可怕,每次出现这个念头,我都强行压制回去,或者用“不过是巧合”、“传说不能当真”的借口自我化解。

月饼虽然嘴上不说,我相信以他的判断力,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在没有证据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妄下结论。

如今,这两具人骨就这么摆在眼前,而且还有桃木钉和军刀。桃木钉倒还好解释,历代懂点门道的人,都会随身携带。偏偏这柄军刀实在太蹊跷了,这具骨骼的种种特征,起码有千百年,怎么会有当代才有的武器?

况且,死人坑的由来,明明是两兄弟杀燕子摔死,至今能见到两具白骨,又怎么可能是那两个老人?

死人坑偏巧又是任务的所在地,周苏两家在贺兰山初遇月饼,很肯定地判断任务在死人坑。

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联系?

无数个问题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汇聚成一团失控的光球撞击脑壳。我头痛欲裂,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突然,这团光球轰然爆裂,炸出了一个很荒诞的答案。

我觉得背脊发凉,一字一顿说出了答案:“月饼,咱们在未来某个时刻穿越了?这是穿越到过去最终死在这里的尸体?”

月饼抿着嘴,拿出一本笔记,递到我的手里。

二十七

我翻开笔记本,里面是一条我们从担任异徒行者以来的时间轴,每一件重要的事情都详细标注了时间。随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圆脸黄衫”这四个字,出现在笔记的备注里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最后一页,画了无数个问号,中间写着四个字——他们是谁?

“还记得发生在古城,关于宝蛋儿变成阴犬的传说么?”月饼摸了摸鼻子,“收养宝蛋儿的黄衫、圆脸老人,交给宝蛋儿《西夏死书》残卷,去西夏旧址有更重要的事情。”

“宝蛋儿,也就是徐老,说过‘你们真像他们’,‘太多年了,也许你们就是’。初遇人獒王,他说‘真像’。徐老和人獒王年代不同,根本不可能相遇。他们看到咱们,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说像某两个人。咱们像谁?谁和他们有过交集?”

我不愿回答,却不得不说:“黄衫、圆脸两个老人。”

“我的好奇心虽然很强,也愿意经历更多精彩的人生。仅仅凭卓玛鼓声的感应,我就立刻到古城见老馆长,无论如何也要担当异徒行者,这符合逻辑么?”

我像个只会回应答案的机器人:“不符合。”

月饼说出了一句触动我心底最痛处的话——

“我之所以答应,拉你趟这浑水,是因为老馆长说了一件对咱们最重要的事。他说,相对于无从所知的身世,终极任务又算什么?你们完成了终极任务,或许就能了解最想知道的身世。”

我终于明白了!

月饼如此执着地完成异徒行者的任务,真正目的是寻找我们的身世!

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比在乎,甚至放弃一切去寻找的事情。

谁愿意活一辈子,却永远不知道茫茫人海到底哪个人才和自己有血缘关系?

“也许,咱们真会在未来某一天,遇到某件事情,触发某种时间空间的错乱,回到过去各个年代,设置各种任务线索,再由现在的你我完成,探寻真相。”月饼神情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寻找到真相的那一刻,咱们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却不得不穿越过去设置任务,否则现在的咱们就不会接受任务,就没有未来的事情,就不会有那些朝代发生的关于异徒行者的事情。最直接的影响,这个世界根本不会有咱们俩,这是一个类似于闪电侠的‘闪电悖论’。”

月饼这句话虽然难懂,但我立刻听明白了——异徒行者的任务,是未来的我们回到过去给自己设置的!而设置任务的原因,却是为了让现在的我们活着!

这个推论实在太可怕了!

如果真像月饼说的这样,有一点可以证实,我们因为某种原因死在了贺兰山燕子崖下面的死人坑。

我们确实见到了我们的尸体。

他娘的好端端探险剧,结果成了科幻片!

“这么说起来,咱们不会就是老子和尹喜吧?”我顺着月饼的思路往下分析,“八族也是因咱们而成立,却最终成了阻挠任务的邪恶力量?”

月饼很认真地盯着我,眯着眼一言不发。

我被他看得发毛,连忙摸摸脸,别是突然长成了阴犬、人獒什么的玩意儿。

“南少侠,虽然您现在是个作家,写了几本书,”月饼嘴角扬着笑,“不过《道德经》你连背都背不过,就别往脸上贴金冒充老子了,OK不?”

我顿时大窘,张嘴想来一段《道德经》,想想这又何必,这不是成心给自己添堵么?

这么一来,气氛倒是轻松了许多。

月饼扬扬眉毛:“这几年穿越剧太洗脑,我也是随口这么一说。”

我这会儿脑子灵光了,越想越觉得不靠谱,难不成终极任务是个虫洞,我们吃饱了撑得非要钻进去?漫威、DC的电影、电视剧里面演得明明白白,按照平行宇宙的概念,我们就是进去了也是到另一个地球,和这个地球根本没有一毛钱关系。

“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死人坑的传说是假的。”月饼盘腿坐在岩石上面,“真相是这两个人是异徒行者,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不测。为了掩人耳目,恐吓闲人不来这里,暗中下手的人编了这么传说。”

“这个人中了蛊毒,”我看着月饼脚下的那堆人骨,总是不由自主想到这是我们俩其中之一,心里别扭,“那个人怎么死的?”

月饼来了兴致,给我上了第二堂生动的蛊术科普课。

蛊术练到最高境界,施蛊者全身都是蛊,用精血养出蛊灵,这就是所谓的“蛊人”。恶蛊、药蛊随心施动,根本不需要借助蛊虫、蛊粉。蛊人一旦死去,肉身虽灭,蛊灵仍然在,始终保护蛊人的残体。

月饼第一次掉进死人坑出现的异象,实际是蛊灵作祟。

蛊是靠人的意识驱动,蛊人死前最后的念头,会传递给蛊灵,即使死后也会由蛊灵不断重复完成这个念头,这也是我们看到磷光人骨摆出人骨拼图的缘由。这两人生前关系应该极好,蛊人显然在缅怀他的伙伴。

按照死亡前后顺序进行逻辑,两人同时遇袭,蛊人死在伙伴之前,蛊灵散出恶蛊,伙伴在重伤的情况下中蛊死去,所以骨头会有中毒迹象。

月饼也是由此推知:“蛊族确实来过贺兰山,也在这里下了蛊。”

月饼讲蛊术的时候,我随口一问,月公公练到什么境界了?丫很云淡风轻地回了句“很高”。

许多问题得到了解释,可是我还是满脑袋问号——那柄该死的军刀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具人骨的头骨去哪儿了?周苏两家为什么知道任务在死人坑?

“鸡蛋好吃,有必要知道下蛋的那只鸡长什么样子么?”月饼指着岩壁的窟窿,“石头放进去,也许就有答案了。”

我手心冒着汗,小心翼翼地把石头塞了进去,严丝合缝。月饼站在我身前挡着半个身子,显然有准备一旦有危险先上。

等了好一会儿,岩壁并没有出现“机关转轴‘咯吱咯吱’的声音,也没有裂开个一人多宽的石缝,寒气直冒,更没有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之类的事情。

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我和月饼面面相觑。

“难道人鱼交给我这块石头,就是为了给这个人獒岩画凑全一对眼?”我有种憋足了劲打了一记空拳的失落感,“那条人鱼一定是处女座!”

话音刚落,地面忽然猛烈颤动。

山谷中央,一团团积雪喷泉般涌出……

二十八

积雪喷涌速度极快,不多时堆起了类似火山口形状的雪堆,足足过了五六分钟,雪喷方才停止。腾腾热气从深不见底的地坑中喷出,融化了周围的积雪,又迅速被贺兰山极度寒冷的天气冻结成冰。

我走到雪堆旁边向下看去,一条石凿的盘旋阶梯,顺着地坑边缘向下延伸,目力所及的距离,根本看不到底。

月饼捡起散落在山谷的照明棒,对准阶梯每隔两层扔下去一根,扔到第五根到了底部,清晰地看到地坑直径三米左右,东侧有一条人工开凿的两米多高石洞,不知通向哪里。

我心说这些人是脑子进水还是有挖洞的恶趣味,怎么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地底藏?也不嫌累得慌。

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不好说出来。尤其是月饼已经开始捆裤腿系袖口,脸上那个兴奋劲儿着实让我无语。

“月公公,坑里肯定不会藏着苍老师,您老人家至于这么上杆子么?”

“苍老师要真在下面,南少侠和她合影发个微博、朋友圈,分分钟网红的节奏,还当什么悬疑作家?见天儿探险还要写字更新交稿,累死个活人。”

月饼这话说得我眼泪差点掉出来:“你懂我。”

“进坑!”月饼很有气势地挥挥手,顺着台阶往下走去。

我叹了口气,跟着进了地坑。

地坑虽然挺深,空气倒是温热新鲜,完全没有尘土呛鼻、烂草腐败味儿,时不时还有潮湿的空气涌出。看来那条石洞应该是通往一处温泉,并与外界有山洞相连。

我心里踏实许多,走到坑底也没什么异常,就是围着台阶来回转悠有些头晕。月饼一路收回照明棒,整个地坑灯火通明。再往坑口看去,黑洞洞一片,顶端扣着脸盆大小的夜空。

“咱这也算是坐井观天的青蛙了。”我话一出口,回声四起,把自己吓了一跳。

“青蛙也要冬眠。”月饼举着照明棒围着地坑转了一圈,“看看这些岩画,说不定有发现。”

我这才注意到岩壁刻着各式各样的岩画,造型内容和贺兰山岩画没有什么区别。可能是因为地底潮湿,岩画早已模糊,乍一看还以为是岩壁的天然颜色留下的痕迹。

我心里暗自说了句“惭愧”,照我的大大咧咧性格,估计直接进了石洞,哪能发现这些玩意儿。

这么看了一圈,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些岩画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月饼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皱着眉来回转悠,时而贴近岩壁围观观察,时而远离岩壁宏观观察。

“手机还有电么?”月饼站在地坑中央,直勾勾盯着南侧岩画,“把这边的所有岩画全拍下来。”

我举着手机退到北边墙根,才算是把南边岩画全都框在屏幕里拍了照。闪光灯亮起的时候,岩画的颜料遇光显示出和岩壁完全不同的颜色,在视网膜留下一幅巨大的图案残像,直到月饼接过手机才慢慢消失。

“原来是这样。”月饼划着屏幕放大缩小照片,又把西、北两个方向的岩画拍了下来。

我已经有了个初步概念,盯着手机屏幕放松眼球,尽量让目光虚化,果然从照片中看出了端倪:“居然是三维图案。”

这三面岩壁的图画,看似凌乱,错综复杂,实际上是用很巧妙的方式进行组合排列,暗藏的线条勾勒出三幅巨型动物图案。

“西边白虎、南边朱雀、北边玄武,”月饼关了手机,走到东边洞口扔进一根照明棒,“设计地坑机关的人给咱们留了暗示,这里面应该是青龙。”

我想起贡城盐井里的那条类似龙的异兽,这个地坑又特别温热潮湿,也觉得大有可能。

“贡城盐井有一条龙,周苏两家很确定任务就在死人坑,魇族实在有太多秘密,”月饼摸了摸鼻子,“想不想再去寻龙?”

“羊肉都倒进锅了,”我举着照明棒直接进了洞,“哪有不捞起吃的道理?”

二十九

我原本以为石洞并不深,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半个多小时。好在石洞虽然潮湿,地面却平坦,空气也足够新鲜,也没出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倒也走得安稳。

又走了十多分钟,我腿肚子发麻,好几次想停下来歇口气。架不住月饼压根儿没有住脚的意思,瞅瞅身后黑灯瞎火有些瘆人,不敢自己停下来,只好拿出“宝宝心里苦,宝宝不说”的心情咬牙坚持。

“快到了,”月饼摸着岩壁厚厚一层苔藓,手指捻着湿水,“凝结的水珠越来越多。”

“万一是条恶龙,你那几根桃木钉也就是个摆设。”我倒不是害怕,只是这么走太无聊,随口唠几句嗑解解闷儿。

“你个乌鸦嘴就不能消停消停。”月饼忽然停住脚,贴着岩壁听了片刻,“有水声。”

我仔细一听,岩壁里果然传出潺潺流水的声音,应该是贺兰山的地下暗河。

“咦?”月饼往前细看,把照明棒扔了出去。

照明棒泛着绿光,在空中转着圈飞出,撞到十多米外长满苔藓的石壁。

我差点没背过气儿:“青什么龙,感情是个死胡同,白折腾了。”

月饼显然也很意外,跑到石壁近前左敲敲右打打,又抠掉几块苔藓,潮湿的岩壁结实坚硬,看来这趟路算是白跑了。

我右手扶墙,左手捶着酸麻的小腿肚子,正想再吐槽几句,手心忽然往里一陷,身体失去平衡,肩膀撞到岩壁,蹭掉了一大块苔藓。我急忙闪身,只见苔藓脱落的位置,赫然凹着两只右手形状的石印。

“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月饼扬扬眉毛,比划着手印大小。

这两个手印惟妙惟肖,甚至连指关节纹路、掌纹形状都刻得异常清晰,猛地一看倒不像是用凿子刻出来,而是武林高手运足内力把手掌深深摁进石壁留下来的痕迹。

我顿时来了兴趣,两个手印对比观察,发现掌心纹路并不相同,显然并不是同一个人的右手。月饼表情很古怪,把手掌和手印并排放着:“南瓜,你的手也放上去。”

我照着月饼的架势在手印旁举着右手,这才看出蹊跷,原本平复的心情又被一种莫名恐惧勾了起来。

这面岩壁的两个手印,分明是按照我和月饼的手模凿刻,关节纹路,掌纹形状分毫不差!

月饼把手摁进石手印,长、宽、厚度完全一样。他紧抿着嘴,额头轻轻碰着岩壁,许久没有说话。

我一时间心乱如麻,难道真如同在死人坑里推断的那样,这是未来的我们回到过去给现在的我们布置的任务线索?否则我们的手印怎么会出现在这处地下暗洞里?

我极力否认这个想法,但是现实发生的一切很残酷地证明了看似荒谬的推断。

“把手放进去。”月饼眼里满是血丝。

我从未见过月饼出现这种状态,虽然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当,还是把手掌摁进了石手印。

“吱嘎”声响起,石洞顶部落下纷纷麻麻的小石子,石壁颤动着,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两个石手印中间裂开一条笔直的裂缝,极缓慢地向两侧分开。

一道极强烈的亮光从缝隙里迸射而出,晃得眼睛白茫茫一片,滚烫的热空气扑面而来,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景象。

我使劲眨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能看清楚,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处足有篮球场大小的天然岩洞,中间位置是一池“咕嘟咕嘟”冒着水泡的泉水,缭绕的蒸汽显示水温极高。池中盘绕着一具十多米长的骨头,有半米多粗,两头细中间粗,类似于脊椎形状的牙黄色。其中一头脸盆大小,横裂开的骨头里排着细细密密的倒钩状牙齿,顶端两侧各有一个窟窿。两根手腕粗的铁链由洞顶垂直而下,从窟窿中贯穿而出。

池边端端正正摆着两个人头骷髅,中间竖着一块龟壳状的青色玉石。

“不管他们是谁,”月饼踉踉跄跄走了进去,“所谓青龙,是一条被铁链穿过眼睛,沸水烫烂皮肉的大蛇。”

我的额头冒出一层汗珠,嗓子干燥如同吞了块火炭,脑子里飞速闪过许多画面。

每一个画面,都是我们遇到过的异兽。

我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未来的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导致性情大变,回到过去残忍地猎捕各种异兽,仅仅是作为任务线索的守护兽,或者是祭品?

请原谅,我实在无法用文字描述出此时的心情,更无法用理智思考此时的情形。

我怔怔地望着月饼,原本笔直的身体竟然有些佝偻,肩膀微颤,显然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这是龟卜玉。”月饼看都不看那两个骷髅头一眼,径自拿起玉石回到洞口。

我茫然地接过龟甲状的玉石,左下角用篆文刻着“龟卜玉”三个小字。

我没有心思去琢磨这块大费周章找到的任务线索有什么用处,嗓音嘶哑地重复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饼闭目,仰头,深深吸着滚热的空气,摇了摇头,原路走回。

这一次,没有照明棒。

他的身影没入漆黑的石洞,宛如从地狱走向人间的撒旦。

“南瓜,回家!”月饼的声音在石洞里回荡,“咱们,不干了!”

我苦笑着问着自己——

古城,图书馆,是我们的家么?

贺兰山空中不明物体

2015年7月26日,贺兰山苏峪口主峰贺兰金顶发现不明物体,形状类似于两片碟子合扣,停留两个多小时才慢慢消失。部分科学家将此现象归类为“不明飞行物”,却始终找不到足够的证据证明此现象。唯一支持此理论的依据是“中国最早疑似外星人形象出现在贺兰山岩画”。倒是在民间有另外一种说法,这是两位神女完成了在贺兰山感化人獒的使命,化成祥云,升天飞走。

异闻:

“贺兰山灵蛇洞”。在贺兰口沟内北坡,有一石洞,常有青蛇出入。相传古时有猎人经此,见洞中宽可容身,清凉宜人,遂入洞卧睡,梦见青蛇咬身。惊醒后,见两蛇交尾于胯侧,并无伤人之意,便轻轻从洞中退出。当日猎得青羊2头、山鸡8只,满载而归时,两蛇已不见踪影。此后,猎人出行,每于洞中小憩,则猎物所获必丰。三月后恰逢冬季,洞内热如蒸笼,人不能进,青蛇再未出现。故此洞名为灵蛇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