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项目
“你住哪?”宋景生微喘的声音打断她的回忆,“我去了以前住的地方,可是已经不住人了。”
听到他已褪去曾经青涩的嗓音,她一下子回过神,抽走还被他抓着的胳膊,淡淡道:“嗯,搬走了。”
“搬去哪了?”他毫不介意她淡漠的表情和语气。
“鼓楼区。”
“鼓楼区哪里?”
穆凡抬头看他,似笑非笑。
多年未见,他果真变了不少。若是过去,他哪里会关心别人住在哪里,更不用说还如此追根究底。摇头笑了笑,“怎么,宋先生是要去我家做客么?”
“宋凡。”闻言,他双眼眯起,语调微沉,略显细长的眉眼因皱眉的关系显得越发狭长,只是淡淡的一瞥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可穆凡却偏偏最不怕他这副模样,笑着纠正他,“我姓穆,宋先生可以叫我穆小姐。”
他闭上眼轻吐一口气,然后睁开,“我找过你们,可你和阿姨已经搬走了,甚至爸也不知道你们搬去了哪里。”
“你爸当然不会知道。他根本不曾试图来找过我们。”穆凡最听不得有人提到宋汝良,使劲深吸了几口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发火,“抱歉,我妈还在家里等我。”说完,她绕过他朝着服务岗亭走过去,然后唤了工作人员帮她把卡捡起来。最后再次回到刷卡处,对着依旧守在原地的他开口:“宋景生,既然你当年选择一走了之,那为什么七年之后还要回来。”说完,她利落地刷卡走人,不再留恋有他的地方。
地铁从不远处的轨道呼啸而来,缓缓停在面前,透过窗可以看见车上的座位零落地分散着几个乘客。她回头看向方才匆忙走下的楼梯,如今空空荡荡的,似乎已没有人再要进站。车门打开,她找了一排全无人坐的靠边位置坐下,斜靠向身旁的玻璃,然后再看着车门渐渐合上,心里一片哀凉。
多么奇怪的夜晚,一切都进行地一塌糊涂,丝毫没有跟着她曾设想的那样走下去。
在遇上之前,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再度相遇之后的交锋。可以狭路相逢步步紧逼,也可以大路朝天互不相干。可如今算什么?他可以那么轻易地再来找她,那么云淡风轻地问她住址,全然没有她以为的却步不前或是高高在上。这一切都让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窗外是漆黑的通道,浮掠而过的是她的影子,还有已经回不去的路。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11点,穆秋萍还坐在沙发上看着某台总是重播来重播去的老剧。穆凡换了鞋去厨房倒了杯牛奶,走到沙发边坐了下去,将腿盘起来,用最舒服的姿势窝着,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穆秋萍伸手关掉电视,拿起茶几上早已备好的药片就着水喝了下去。
穆凡一口气喝完牛奶,笑道:“恩,今天同事玩的疯,怎么也不肯放我先走。”她有些心虚地低头看着空了的杯子,随口问,“你怎么还不睡?”平常这个时候她早该睡着了。
“刚刚晓青那孩子打电话找你,说是有事。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就怕睡一觉又给忘了。”穆秋萍站起身,朝着房间走去,“我去睡了。”
穆凡心里有些酸涩,应了一声:“嗯,我过会儿也睡了。明天我自己起来煮粥,你多睡会儿。”穆秋萍也不回答,径自进了房。她又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从包里取出手机一看,果然是没电了,不然陆晓青是绝对不会打到她家里的。只是这么晚了,能让她锲而不舍地从她的手机转战她家,那肯定是有什么事急于告诉她。
回房插上充电器,立刻拨了过去,响了两声就被接起,“穆凡!后天高中同学聚会,你去吗?”
“聚会?我记得去年11月刚刚办过。何况这种聚会不是通常会提前一周通知么?这次怎么这么急。”手机夹在脸侧和肩膀之间,随手从柜子里取出明天要换的衣服,做好一切准备后才又坐回床上。
“王翰咯,说是宋景生回来了,要给他办个欢迎会,这才临时决定要聚会的。”她的声音突然变调,严肃起来,“我可跟你说,你一定要去。”
“为什么我一定要去?”给宋景生办的欢迎会,她才不去呢。
“你当然得去,不去怎么能让宋景生看见你现在风华绝代美艳动人的一面。”她说得夸张无比,“但不要穿你那土得掉渣的套装了,记得穿裙子,越短越好。”
穆凡失笑。
陆晓青哪里知道宋景生今天已经见过她穿着那土得掉渣的套装并一瘸一拐走在街头的样子。
“在你眼里套装都土得掉渣,跟其本身的式样和剪裁毫无关系。”
“这不是我说的重点!”陆晓青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怒其不争,“就当陪我,你也应该去。正好我也想见见那躲了七年不肯回来的男人,你得去拦着我,不然我怕我一冲动会在聚会那天为民除害。”
她无比淡定开口,“今天我见着他了。”
“嗯,一定得见。”对方停顿了数秒,突然尖叫一声,惹得穆凡耳膜震痛,“什么?你见过他了?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天啊!你们就这么见了?!”
“是的,见了,就在我穿着那身土得掉渣的套装时。”穆凡听着对方一连串的反问句,一扫之前郁结的心情,笑出了声。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陆晓青在那头扼腕,“他对你说了什么?不会一看见你就落荒而逃了吧?”
“没有。”穆凡想起他镇定无比的表情还有举手投足间越发淡漠的气质,苦笑道,“他追上了我,问我和我妈住在哪里,并说他有找过我们,可惜老家里已经没人了。”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隔了良久才有声音,“穆凡,我和你不同。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大声斥骂他再让他滚。当年莫名其妙,不、也不是莫名其妙,就那样逃走了,一走就是这么多年,现在回来,他凭什么淡定无比地问你住哪?他有什么资格再来关心你和阿姨?可你不是我,你在想什么,你到底是不是还爱着他,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到今时今日所相信的宿命论就是因为他曾经的背叛,要说你已经不在乎了,我不信。”
“晓青……”穆凡有些感动。
“好了。”对方又气势如虹地吼道,“不管你怎么想,后天都必须给我去,正好你今天的形象毁了,可以在聚会那天再一鼓作气地补救回来。”
“既然决定和过去说再见,那我的形象能不能补救回来还重要么。”穆凡深知陆晓青不过是想为自己争口气,可当初宋景生之所以离开不正是意味着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早已穷途末路,如今难道还能奢望这漫长的七年之后他能够突然回心转意?她觉得有些累,仰身躺了下去,“晓青,你说得对,我还在乎。可正是因为在乎,我不能再给自己去见他的借口,然后任由自己陷进去。”
陆晓青在那头无语,“这就是所谓的讳疾忌医么?”
“唔……”穆凡笑,“可以这么说。”
“好吧,既然你不想去,那我自然也不去。后天正好是周五,你周六不加班吧?我们去喝酒吧?正好很久没有去那条老街了。”
“好。”欣然同意。
陆晓青提起的老街是他们学生时代最爱逛的巷子。那时候的老街还不叫老街,分支岔路颇多,又有许多美食小吃的小店和路边摊,是他们最爱逗留的地方。手里只要有点钱,就喜欢去那里挥霍一空,因而从小学到高中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把老街里所有能吃的都吃了个遍。但令人遗憾的是,老街上的唯一一家酒吧明令禁止未成年人进入,使得他们从未踏足过,却也因此,这家酒吧成了他们这帮少年心中颇为神秘之所。
直到高二的时候,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带着身份证冲进去,却发现也不过是个可以喝酒的场所而已。再到后来,老街真的老了,小吃摊渐渐地消失,固定的一些店面也换了一个又一个的主人,味道也大不如从前,只有那家叫做“remember”的酒吧一直坚/挺到现在。只要他们想起老街了,就会回到这个曾经几度幻想过的地方喝上一杯。
它就像一个起点,让人不管走多远,都还在念想着。
第二天穆凡特意起早煮粥,却发现穆秋萍早已起床,粥也煮的差不多了,桌上摆放好了油条和下粥菜。慢腾腾地走到还在厨房忙碌着的穆秋萍身后,双手圈住,头靠上了她的肩膀,“妈,不是叫你起晚点的么?”
正在拌面粉的穆秋萍身体一僵,不着痕迹地往旁挪了一步,舀了一小勺盐撒进去,“习惯了,睡不着。”
穆凡眼神一暗,随即又笑道:“改天我们去外面喝早茶,省的起早煮粥。”
“浪费这个钱干嘛,何况外面哪有家里做的好。”穆秋萍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别在这杵着,去等着吧,粥快好了。”
穆凡应了一声,觉得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折身回了客厅。闷声吃完早饭后,她提前出了门,到公司的时候比往常早了大半个小时,本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可到座位后一抬眼正好透过总监办公室的玻璃窗看见彭雅玉对着电脑敲打着什么,干练的齐耳短发挽在耳后,恰当好处的淡妆显得姿容姣好,让人觉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穆凡暗暗佩服她的韧力,回想起昨晚在会所门口发生的事,越发肯定以彭雅玉的能力完全不需要依靠任何男人,也许她和贺凯航真的是相爱着的。
只是,相爱这种事,除了自己,外人谁又能分辨得清孰真孰假。或许,有时候连自己也不过是当局者迷。
仿佛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彭雅玉稍一抬头就看了过来,似是对于这个钟点有人出现在公司感到些微差异,然不过片刻便冲着她点了点头,笑意中颇有些同甘共苦的意味。穆凡了然一笑,冲泡了杯茶就立刻投入工作中,将手头上的几份材料拿来翻阅。未过多久,同事陆陆续续来齐,大约10点左右,彭雅玉打电话让她进办公室。穆凡以为她要了解上次新接项目的进展进度,就拿了自己初步构想的图纸过去。谁知彭雅玉看了一眼后,就将图纸以及她桌边另一张彩印纸递了过来,说:“这个项目先放一放,你看看这个。”
这张彩印纸颇大,折叠了四次才是A4的大小。穆凡快速展开,只瞥了一眼便觉得眼前一亮。图纸上是一片开发的楼盘,无论是独立式别墅的外观设计,还是周边风景及设施的细节构想都十分周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N市多年来难得一见的手笔。她往下看了一眼,图纸的右下角果然印着锐行房地产的标志。
彭雅玉靠向身后的座椅,问:“如果这个项目交给你做,你会从哪里着手?”
她又仔细浏览了几遍,回答道:“这处别墅区依山傍水,正是城市人现在所追求的住所环境,可以作为一个切入点。但近年来N市的许多楼盘都建立在这个点上,如果我们也从这方面着重切入就显得盲从且没有新意。据我所知,锐行近期签了几个设计师,如果这处别墅区出自名家设计,且内部结构的设计别树一帜的话,我们可以突出品味这个品质。”
“不错,这正是锐行新签的几名设计师所设计的,尤其是内部的设计风格,就连锐行的周董看过这张设计图都叫好。”彭雅玉笑着点头,“这份设计稿现在还在保密阶段,只有他们本公司的管理层才有,这份也是刚刚锐行那边加密送过来的,并再三强调这次不止做平面广告。我和peter开完会后决定这次整个设计交给你这组,别让我失望。”
穆凡看着这张图纸,咬了咬牙,退了回去,“彭总,能换一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