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仪式尚未完成——我的柬埔寨记忆
1998年,我终于有机会前往向往已久的东南亚工作。当时我还在香港《明报》担任驻台特派记者,1998年柬埔寨第二次民主大选后一周,我抽空去了这个旧称“高棉”的国家观察一趟,并决定了我未来两年在柬埔寨的工作计划。就这样,我离开了上山下海、跑遍全台的有趣记者工作,接受了每月津贴只有我原来工作四分之一的条件,提着一个皮箱来到了柬埔寨,加入了“台北海外和平服务团”柬埔寨工作队。当时,服务团有三个计划,一个是教育月刊计划,另一是游民职训计划,而我接手的战后小学教育重建计划是唯一常驻乡村的计划站。能接手这计划令我雀跃,读人类学的我,很期待深入当地人的日常生活。在此之前,我也有机会选择服务团位于泰缅边境甲良人难民营(Karen refugees)的计划,但我更想见证一个快速变化的社会,所以选择了柬埔寨,而不是去泰北难民营。这一决定,改变了我后来的生活路线。
我自台湾“清华大学”社会人类学研究所毕业后,对东南亚研究非常有兴趣,1996年时曾想过报名东南亚研究的公费留学考。当时的我对东南亚的了解近乎于零,为了准备考试我觉得必须阅读中文书,不然考试时连地名都不会写怎么办。所以我跑了台湾“国家图书馆”、台湾分馆以及各大书店寻找东南亚研究方面的中文书籍,结果发现我找得到的书籍所写的历史都终止于20世纪70年代,那正是东南亚面临剧变的年代,但之后那块区域的发展轨迹,在当时的中文书架上一片空白。现在,台湾的东南亚研究已陆续展开,而坊间也出版了不少东南亚的旅游类图书,但多是翻译书籍,少有台湾作者撰写的非学术研究的深入报道。
人类学活在我的眼睛与血管里,我在柬埔寨期间就有撰写田野杂记寄给台湾友人的习惯。2000年,我对所谓的第三世界国际发展的疑问大到无法以我当时既有的知识解套,决定继续我的人类学梦想,并期待圆梦的同时,我的困惑能得到解答。所以我离开了柬埔寨的第二个工作,就是在金边的高等研究院人类学艾滋病研究计划的实习工作,带了三只皮箱回到台湾,装满了一堆历史、发展与艾滋病研究资料,当然还有一些我喜爱的柬埔寨工艺品。只是,有限的行李箱,满满的记忆装也装不完。
回台后,我立刻投入工作并准备赴美专攻医学人类学,柬埔寨的一切迅速且无奈地遭到搁置。回忆被搁置的期间,我经历了一段不短的混乱状态。后来,我自己和友人都发现,我之所以如此混乱,是因为我还留在柬埔寨的田野里。我还没走出来,仪式尚未完成。
在我行将前往中国凉山展开研究之际,我终于写出了我的柬埔寨记忆。仪式一搁就是四年,我终于出关了,总算能够腾出心力前往另一个地方,经历另一段长时间的生命了。
回头冥想那段岁月,撩起本已遗忘的情绪,虽不复当年强烈,依旧令我一阵恍惚。
这部尘封多年的纪录影片,没能按时间顺序放映,老旧的东西特别有自己的逻辑,喜欢在不同的空间里寻找痕迹。时间,已没多大意义,终究,过去都属于过去。过往不尽然都是一径喟叹,生命嗜调自己的滋味,即使在最忧伤的时刻,也能挤出一脸苦笑;开怀大笑之际,也不弃忘人世辛酸。节奏有它自己的姿态,即使年纪未老也需要缓慢,历经沧桑也仍有激动时分。就看记忆先从哪格胶卷跳出吧!
刘绍华
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