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疑义辩正:基于《经义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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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有禽利执言

《师》六五:“田有禽,利执言,无咎。”荀爽曰:“田,猎也。谓二帅师禽五,五利度二之命,执行其言,故无咎也。”虞翻曰:“田为二,阳称禽。《震》为言,五失位变之正,《艮》为执【案:此说非是。五若变而互《艮》,则为少男,何以“弟子舆尸”不谓五而谓三】,故利执言,无咎。”【并见《集解》】王弼曰:“阴不先唱,柔不犯物,犯而后应,往必得直,故田有禽也。物先犯己,故可以执言而无咎也。”正义曰:“犹如田中有禽而来犯苗,若往猎之,则无咎过也”;又曰:“己不直则有咎。今得直,故可以执此言往问之而无咎也。”引之谨案:荀解“田”字是也,解“禽”字非也【禽者,兽也,非擒之谓】。虞解“禽”字是也,解“田”字非也【田者,猎也,与“见龙在田”之“田”异】。王注则愈失其义矣。“田有禽”者,田猎而获兽也。盖师,众也。大田之礼,所以简众,故《师》之六五取象于田焉。经凡言“田无禽”【正义曰:“田猎而无所获”】、“田获三狐”【王注曰:“田而获三狐。”正义曰:“田猎而获窟中之狐”】、“田获三品”【据王注:“一曰乾豆,二曰宾客,三曰充君之庖。”则谓田猎也】,皆以“田猎”言之。此“田有禽”不应独异。“田无禽”为猎而无所获,则“田有禽”为猎而有所获矣。六五所以“田有禽”者,案:与本爻相对之爻为阴爻,则占“失禽”、“无禽”;为阳爻,则占“有禽”。《比》之九五下当六二,而曰“失前禽”;《恒》之九四下当初六,《井》之初六上当六四,而曰“无禽”,皆遇阴爻也。《师》之六五下当九二,而曰“有禽”,则遇阳爻也。阴体虚,故遇之者无所得;阳体实,故有所得也。凡卦一爻之中兼取数象者,不必同为一事。“田有禽”,自谓田猎。“利执言”,自谓秉命【从荀说】。“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自谓行军。三者各为一事。而王以为物先犯己,故可以执言,则以“田有禽”与“执言”误合为一。荀以为二帅师禽五,则又与“帅师”误合为一矣。

提要

《师》六五“田有禽”者,田猎而获兽也。禽者,兽也,非擒之谓。“利执言”,谓秉命也。同属一爻,取象不同。

讨论

《师》六五:“田有禽,利执言,无咎。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师》卦作(《坎》下《坤》上)。于“田有禽”之“田”与“禽”二字,历来皆各有两种解法。“田”字,一解作田地,即“见龙在田”之“田”,虞翻是;一解作田猎(此义通作“畋”),荀爽是。“禽”字,一解作禽兽;一解作禽获(此义通作“擒”)。二词不同解法之间互有牵连,兹不具论。正确的解法当是:田猎而有所禽获。孔氏正义谓“田中有禽”、“若往猎之”云云,实为将二词之不同意义混而合之。王引之在说法上犯了个前后矛盾的错误:先称“禽者,兽也,非擒之谓”;后称“田有禽为猎而有所获”,“猎而有所获”即“擒”之谓也。从其案语整体来看,大致是取的“田猎而有所禽获”的意思(参见后“旧井无禽”条)。

王引之认为“田有禽”与“利执言”各取一象,各为一事。北宋司马光《温公易说》卷一解六五爻辞,曰:“六五以柔居尊,下应于二。二以刚中,能任其事,是以动则有功,若田狩而获禽也。师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利执言’。执者何?奉辞伐罪之谓也。举国家之众而委之一人,此安危之机、存亡之端,不可以不谨。谨择其人,是人君之事守也,故曰‘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者,虽正犹凶也。”(笔者案:六五下应九二,九二与六三、六四为互《震》,《震》为长子。长子一人,主于九二;弟子众人,主于六三)这里,确是析一爻为三象,一象为一事。“田有禽”为一象,谓田狩而获禽;“利执言”为一象,谓利于奉辞伐罪(“奉辞”即“秉命”);“长子帅师,弟子舆尸”为一象,谓人君出师择帅,得其人则可,不得其人则凶。王引之谓“凡卦一爻之中兼取数象者,不必同为一事”,“不必”者,实为彼此两可之意也。一爻之中兼取数象,数象固然有非同为一事者(其不同的事之间或有一定的联系,如“秉命”与“择帅”即然),但也有同为一事者。然而,这里面有个如何看待不同之象之间的关系的问题。比如“田有禽”与“利执言”二象,唐史徵《周易口诀义》卷一曰:“以柔处尊,不先威猛,只是物来先犯者也。犹如田之苗稼,为禽所犯,故用执之,言语问其情,诛亦无咎。”是将二象混一(当然,于“田有禽”,其解法欠妥,暂不论。下同)。北宋胡瑗《周易口义》卷二曰:“夫田野之有禽,则是害苗稼,固当猎取之。天下有奸诈之人,则是犯王之命,固当征讨之。然而征讨之事,圣王固不当亲往之。所利者,但执彼之不顺之言,遣将而征讨之可也。以此而行于义,自得其无咎矣。”是则将二象分别述之。这里,显然有个比兴手法,以“田有禽”比兴“天下有奸诈之人”。郭雍《郭氏传家易说》卷一曰:“田之有禽,害稼也,故猎取之。蛮夷戎寇,贼害民也,故执言以伐之。执言,奉辞也,以兴师则无咎矣。”是亦为比兴,不过是以田禽之害稼,比兴蛮夷戎寇之贼害民也。这里,有比兴关系者,二象仍为二事;而二象混一者,则只能视为一事。

对于《师》六五爻辞,解法较纷纭。“田”、“禽”二字之外,再如“利执言”之“执言”,也可因“田有禽”之为直解还是喻解而不同。为喻解者,大致与上引《温公易说》“奉辞伐罪”之解法同,可比之为鸣条之师、牧野之战,汤、武之执言誓师,明告其罪而后举也(《周易口义》所述的解法“执彼之不顺之言”不全同,但大意略同);为直解者,如南宋沈该《易小传》卷一下所谓之“执此害稼之言”。是无论喻解抑直解,皆以“言辞”义为解。亦有人以“言”字为无意义之语辞,南宋朱熹《原本周易本义》卷一曰:“其占,利于抟执而无咎也。言,语辞也。”是只解“利执”而不解“言”字。还有人将“言”字视为“吉”字之讹。南宋林栗《周易经传集解》卷四即曰:“言,当作‘吉’,字之误也。禽入我田,蹂践禾稼,利在于执,不可纵舍。蛮夷滑夏,寇贼奸宄,不得已而用师,则执田禽之义也,故曰‘吉,无咎’。”是将爻辞读作:“田有禽,利执,吉,无咎。”再则,六三“师或舆尸”之“舆尸”有两解,此爻“弟子舆尸”之“舆尸”亦有两解。《周易口义》卷二即曰:“弟子,止谓众阴之爻也。舆,众也;尸,主也。夫统兵举众,必使号令齐一,法律中正,然后能成战阵之功。或任以柔弱之质而复众主其兵,号令赏罚,出于二三,以至众有离叛之心,又不能成战阵之功,以正道则凶也。”

兹再就数象同为一事与数象非同为一事各举一例而解析之。数象同为一事者,如《解》(《坎》下《震》上)九二:“田获三狐,得黄矢,贞吉。”这里,“田获三狐”为一象,“得黄矢”为一象,然而“得黄矢”乃所以就“田获三狐”而为喻者也,二象同为一事。王弼注曰:“狐者,隐伏之物也。刚中而应,为五所任,处于险中,知险之情,以斯解物,能获隐伏也,故曰‘田获三狐’也。黄,理中之称也;矢,直也。田而获三狐,得乎理中之道,不失枉直之实,能全其正者也,故曰‘田获三狐,得黄矢,贞吉’也。”是也。数象非同为一事者,如《鼎》(《巽》下《离》上)九二:“鼎有实,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孔颖达正义:“九二以阳之实居鼎之中,有实者也,故曰‘鼎有实’也。有实之物不可复加也,加之则溢而伤其实矣。六五,我之仇匹,欲来应我,困于乘刚之疾不能就我,则我不溢而全其吉也,故曰‘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其《象辞》曰:“鼎有实,慎所之也。我仇有疾,终无尤也。”是将“鼎有实”与“我仇有疾”作为二事而分述之。这里,“鼎有实”一象,“我仇有疾,不我能即”一象,而二象显然非同为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