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引之谨案：《易》言“光”者有二义。有训为“光辉”者：《观》六四“观国之光”，《未济》六五“君子之光”，《履·彖传》“光明也”，《大畜·彖传》“辉光日新”，是也。有当训为“广大”者。光之为言犹广也【《大雅·皇矣》毛传及《左传》昭二十八年杜注、《周语》韦注并曰：“光，大也。”《周颂·敬之》传及《周语》注并曰：“光，广也。”《尧典》“光被四表”，汉《成阳灵台碑》“光”作“广”。《荀子·礼论》“积厚者流泽广”，《大戴礼·礼三本》篇“广”作“光”】。《需》彖辞“有孚光亨”，光亨，犹大亨也。《坤·彖传》“含宏光大”、《象传》“知光大也”，《泰·象传》“以光大也”，《咸·象传》“未光大也”，《涣·象传》“光大也”，光大，犹广大也【《大戴礼·曾子疾病》篇“高明广大”，《汉书·董仲舒传》作“高明光大”】。《谦·彖传》“谦尊而光”，言谦德撙节而广大也【说见后“谦尊而光”下】。《夬·彖传》“其危乃光也”，言唯其危厉，是以广大也。《坤·象传》“地道光也”，言地道广大也。《颐·象传》“上施光也”，言上之所施广大也。《坤文言》“含万物而化光”，言其化广大也。《屯·象传》“施未光也”【义与“未光大”同】，《噬嗑》、《震》、《兑·象传》“未光也”，《晋·象传》“道未光也”，《夬·象传》“中未光也”【《坎·象传》“中未大也”】，《萃·象传》“志未光也”，皆言未广大也。诸家《易》说，唯干宝深得其指，故注“其危乃光”曰：“德大即以力小，功高而意下，故曰其危乃光也”；注“知光大”曰：“位弥高，德弥广也”；注“含万物而化光”曰：“光，大也。”由干氏之说，可以类推矣。若荀爽注“其危乃光”曰：“危去上六阳乃光明”；注“道未光”曰：“动入冥逸，故道未光”，已失训诂之本意。至虞翻注“光亨”谓：“《离》日为光”；注“上施光”谓：“上已反三成《离》，故上施光也”；注《兑》“未光”谓：“二四已变而体《屯》，上三未为《离》，故未光也”；注《涣》“光大”谓：“三已变成《离》，故曰光大也。”其失也凿矣。孔颖达正义说“有孚光亨”、“含宏光大”、“谦尊而光”、“其危乃光也”、“上施光也”，亦误以“光”为“显明”之义，故具论之。

提要

《夬·彖传》“其危乃光也”、《需》彖辞“有孚光亨”等，其“光”当训为“广”。

讨论

“光”、“广”皆为见母阳部字，音近义通。“光”有广义，王引之既证之以古训，如《周颂·敬之》“学有缉熙于光明”传及《周语中》“光裕大德证”注并曰：“光，广也”；又证之以互文，如《尧典》“光被四表”，汉《成阳灵台碑》“光”作“广”。广，大也。王引之之证，亦涉及以“光”之用作“大”而旁证“光”有“广”义，如《大雅·皇矣》“载锡之光”毛传及《左传》昭二十八年“光有天下”杜注、《周语中》“故能光有天下”韦注并曰：“光，大也。”王引之之书证本自有取于《易》者，《夬·象传》作“中未光也”，而《坎·象传》作“中未大也”，是也。王引之所举《易》中之例，其“光”字诚以训“广”为宜。比如，《坤·象传》“地道光也”，《坤》卦作（《坤》下《坤》上），六二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象》曰：“六二之动，直以方也。不习无不利，地道光也。”六二为《坤》之主爻，大地之象。地生万物而不私，是谓直；生万物而各以其道，是谓方。《坤》之道主静，承天以行，顺变以成，功成于自然，何假于修习也！是其道之大也。再如，《夬·彖传》“其危乃光也”，《夬》卦作（《乾》下《兑》上），卦辞曰：“夬，扬于王庭。孚号，有厉”；《彖》曰：“夬，决也，刚决柔也。扬于王庭，柔乘五刚也。孚号有厉，其危乃光也。”卦象为五阳刚决一阴柔。上六为小人，小人丑行昭著。上六以一个阴爻而登乘于五个阳爻之上，而五阳之最上者为天子之位的九五，故称“扬于王庭”。扬者，显扬也。孚者，信也，是指明信之法，为决去小人之法。号，呼号，《兑》为口，呼号之象。“孚号”，指将明信之法公开宣言之。如是，则小人危惧，故“有厉”。唯使小人危惧，方显示其法威严之广大，故曰“其危乃光”也。

今之常语“光大”，亦即“广大”，其源即出自《坤·象传》“地道光也”。北宋胡瑗《周易口义》卷一谓地道“光大之至”也。“光大之至”，即广大之至也。说《易》者多囿于字面，以光明义解其“光”字。程颐《伊川易传》卷一谓“地道光显”云云，几被后人奉为圭臬。细案之，如此为解，总难契合卦义（若谓“天道光显”，那是绝无疑义），故而有人为之弥缝。比如南宋俞琰《周易集说》卷二十即谓：“地道属阴，为幽为暗，安得光？所以光者，从《乾》而动。他爻不言地，六二独言地，以见六二乃《坤》卦之主爻也。”然而谓“从乾而动”，终嫌于虚泛无根。若以“光”为“广”，谓“地道广大”，自然与卦义密合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