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六岁那年的情书
坐上了公交车,司机很善良,我迈着缓慢的步子上车的时候,他没有着急开车,而是亲自到车门的位置来扶我。我清楚地记得他最后说了一句,老奶奶注意脚下。我慢慢转过身子,对他回头一笑,脸上的皱纹开始蔓延开来,蜕皮一般,开始有了岁月的痕迹,即使我不愿相信那就是事实。
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拉着椅子边上的深黄色铁杆附身坐下,像是经历了一场灾难性的疾病。但我确实是老了,不光是头发白成了蓬松的一片,还有我的牙齿也变得黄渍疏松,偶尔会从牙缝间会流出许多猩红色的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我竟然会接受把嘴里的血吞下去。
但是我的心依旧是年轻的。如同记忆一般掠过许多色彩斑斓的故事,它们是有些久远了,却像水蛭一样不停地蠕动,四处寻找着新鲜的血液准备粘附在陌生人的腿上,再凿出一个口来。没有谁能轻易地甩开。会偶尔传来一阵吸吮的刺痛,随即就是血液流到脚踝的一股暖。
心会告诉自己,那一刻是真切的痛了,隐隐约约不留痕迹的痛楚像是某人的离去一样,整片海干涸。
这时间车窗外面又开始下雨,小拇指大小的颗粒打在我眼前,像是一只死鸟撞在了挡风玻璃上,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这座城市的灯光开始点燃,两辆车之间互相激起雨泥,在车灯的映射下异常的凄惨。车速慢下来了,刚好能将这座雨中的城市看完整,它在暖黄色的闪烁着的灯光中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车流来回,撑伞的人们急促地赶路。并且听一个老女人在雨中讲述着属于她一生的故事,雨淋不到她,风也穿不透她坚实的棕黄色风衣,伞的边缘不断流下来透明的眼泪,溅到黑色皮革的美式玛丽珍鞋上,再也穿不起来走起路哒哒响的高跟鞋了。
我把头靠在了玻璃窗上,任凭外面的雨千方百计想钻进来。闭上眼睛之后,还能感受到暖黄色路灯一次一次地照进车内,照在我的脸上,肩膀上,大摇大摆地从眼睛外晃过。留我短暂地眩晕。又开始想起那个无忧的年纪,埋在课桌上看书写字,习惯性地往一个方向看去,那人还在不在。
又回到那个夏天,我和郁文同桌的日子。
喜欢她就去追呀,天天往人家那里看。郁文被我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赶忙收回看向杨韵桦的目光。他用右手食指比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慌张地看着我。
我冷笑了一下,对他说,郁文,你要是再不主动人家就是别人的盘中餐了。
他若有所思,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被我看见了。我很难体味当初让我感觉到带着一种冷傲的痞性的郁文现在居然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纠结苦恼。他的外表是冷的,他的心是炙热的,鲜活的,带着青春种种迹象的一种不可描述的存在。很多人都会为这样的他抛掉所熟识的异性,他是这般吸引人,有着一双会施魔术的眼睛,陕长深邃。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的试探竟然会真的让他产生了这个想法。
你觉得她会喜欢我吗?郁文问我。
会的,她会喜欢上你的。我轻声说。
为什么?他惊奇地看着我。
我想了很久,回答他,因为你是迷倒万千少女从未失手的冷酷无情的青春美少男郁文,我们班多少女生沉沦在你的眼里。
他错愕地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随后他青涩的脸上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难道是觉得自己志在必得了吗,还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他。
他一定以为我在开玩笑吧。因为我总喜欢跟他开玩笑。
要不我先写一封情书吧,看看她是什么想法?咳咳,那个......宁堇子同学,你会写情书吗?
郁文凑到我耳朵跟前来偷偷问我。他的呼吸在我的耳朵里发出了很嘈杂的撞击,像是用了很多年的麦克风发出的呲呲的声音,急促着,却在被一股力气努力平息着。他暖流一般的气息轻轻滑过我的耳帘,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八千里开外传到我的耳膜,带着风一般的呼啸,雨一般的恢宏,轻易让人乱了分寸。
心跳在那一瞬间变得杂乱不堪,不停地加速撞击着胸腔,发出不均匀的咚咚声,一声接一声,除了我自己,没人能听见。这么近距离的靠近让我突然想转身拥抱身旁的这个男孩。
我几乎快忘了他问我的问题,直到看到他拍了一下我的头。
我顿时胡乱地说了一声,好啊......
他不解地问我,好什么啊?
我立即对他转移了话题,为了掩饰我的失态。我对他说,郁文,你以后别再拍我的头了,你现在是有喜欢的人了。
他沉思了一会,抬起头低声说了一声,我知道了小堇子。
希望他的情书可以写得漂亮点。即使收到情书的人是别人。
我们之间现在变得无话不谈了,他也不是初见时寒冷得不可一世的样子,他是温和的,他敞开着心让我去挖掘。挖掘他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二天在教室,我看见他在仔细地翻阅一本陈旧的书,封皮都已经泛黄了,扉页全身褶皱。我低下头偏着脸看了一下书名,封面上大写着黑色的字体——《情话秘籍》。看到第一眼我就知道他真的打算写情书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一场大雨纷纷过后,没人来收拾的残局,狼狈的树底下铺满了打湿的叶子,凌乱不堪。
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明明是自己鼓励他这样做的,到头来心里居然会隐隐作痛。
从所谓的秘籍里是找不到真实的情话的,那都是写给别人的,真正拙劣而真实的,还是得自己亲手写。作为一个女孩,我深知那些从书上抄下来的排比句和浮夸的比喻往往不能真正地打动女生,她们只会在看完后不屑地撕掉,甚至连最末尾的名字都没兴趣看。
我想,杨韵桦也会是追求真实的女生吧。
应该是找到了一段动情的话了,郁文连忙从抽屉里翻出一支金色崭新的钢笔。打开盖,拿在手里笔尖朝下使劲地抖动一下,墨水就会缓缓从钢笔里面的塑胶管流出来,写出流畅的字来。我打断了他正准备往纸上写字的系列动作。
喂,你还真准备从那本秘籍里抄情书啊?我鄙视地看着他说。
女生是不会喜欢这些无聊的句子的。
他不解地问,为什么,我看这本书上写的很优美啊,不信我给你念两句。
说完,他就拿起情话秘籍开始粗鲁地翻找句子。
他念道:
你就像天空中的一片云,带着我的心高飞。
你就像大海里的一艘船,带着我的心游行。
你就像大地上的一场雨,带着我的思念落地。
还有一句:
每天看到你我就看到了我自己开心的样子,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在这里看同样的今明两天。原来我每天翻来覆去想的还是你!
......
他读得很认真,我不忍心打扰。看着他张扬的嘴角,微微上翘的鼻尖随着声音一颤再颤,就像一滴水掉在鼻尖时刻准备往下掉落。
看出来我无心听他读下去了,郁文停顿了一下,乞求似的目光凝视着我。我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哎,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话?他无奈地问我。
我回答他,是的,就是这样,请收起你那些庸俗的句子吧!说完,还不忘给他一记白眼,脸上闪过一丝尖锐的不屑。
他愣住了,声音低下了好几度,不解地说,女生不都是喜欢煽情的话吗,甜言蜜语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不,你错了,我们女生不需要虚伪的假情话。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他。到很久以后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才知道,也许当时只是我一个人这样想而已。
仅仅是因为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就是摘自于这种庸俗的书中,后来这本书在班级里疯狂地传着,最后落在了我的桌子上,我打开翻开了第一页看到了第一段话就是自己前几天收到的来自那个坐在最后排的男孩的情书。从此对于情书这样的纸条也是不屑一顾。没几句真诚动心的句子。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徐志摩,诗情不如他,浪漫也不如他。
郁文沉默了,慢慢收起了那张粉紫色的信笺纸,没有落过一个字的纸。他望向窗外,电线上站着好几只燕子,在互相啄羽毛,上下跳窜。
思考了一会,他说,我决定了,还是自己写情书吧。
我低沉地回答了他一个嗯字,随后低头假装看书。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我声音里的异样,没有血液流动的鲜活,倒像是腿上久未结痂的伤口,红肿得不成样子。没人知道裤腿里面是什么样的血腥,我也不会在众人面前掀开脓血黏住的裤脚,在空气里散发出阵阵双氧水消毒的气味。
但总有不知情的人会不小心踢到,只能忍着疼痛说一声没事,让别人以为自己仅仅就是碰到了腿上坚硬的骨头,没有什么大不了。
郁文开始一头埋下去开始琢磨着写什么样的话才能打动杨韵桦的心,又或者哪怕是简简单单的记住他的名字。他拿起笔又放下,在草稿纸上写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废话,最后又都杠掉。这份情书,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写好。
看着他苦恼的样子,我真恨不得立马将情书成品摆在他面前。想到这里,我突然产生想帮他写完的冲动。二话没说,我就在白色的草稿纸上开始写,如同行云流水般信手拈来。
杨韵桦:
你好呀。我是坐在你隔壁前桌的郁文,也是你一直以来的爱慕者,而且这种爱慕随着时光的累积愈发浓郁,不能自己。于是,现在我要将它说出来。
每天都偷偷看着你坐在座位上拿着英语小手册默默地背单词,而每一次你的发音,都偷偷跑进了我的耳里,它们温柔,细腻,它们像你一样美好独特。我看到你垂下的头发温顺地靠在你的双肩,和你低头呢喃,再和我仔细交谈,它说你喜欢飘柔洗发水的香味。而我每次路过你身旁,都会被这样的香气氤氲良久,似乎那不是香,那是一种典雅和高贵,从你姣好的面容里悄悄溢出。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背影。我能看见你安静在长廊下的背影,它孤单,沉稳。但它需要一个像我一样的人,去填满你的孤独,和失落。如何美好的你,在穿越千山万水之后再不顾影自怜,它本应楚楚动人,本应让秘密花园黯然失色。
我希望,做你背影旁边的背影,做你一个人时的独白,更愿意做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各种排列组合,每一天都闻着你发尖的馨香,和你迷人的声线。
请接受我的示爱吧,我愿给你三餐和四季,给你一生深情,两人欢喜。
愿静候佳音。
信的落款我写的是郁文的名字。而这些话,却是我想写给他的。
看到他手里的笔还停在草稿纸上,埋头沉思,我把已经写好的信递给了他。递给他的时候,我对他说,你别再浪费稿纸了,挺贵的。
他接过信后,首先是看到了杨韵桦的名字,瞪大了眼睛,心里一团迷惑。顺着文字看下去最后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落款是他的名字,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转过头来看我的时候,满脸的疑惑,我以为他会夸我字写得好,情书写得很流畅,情感丰富。
你不是说情书要自己写吗?怎么给我写好了。他不解地问我。
我回答他,我看你坐在这里笔都快被咬破了,稿纸一大沓就剩这么点了,数学考试不用稿纸吗?下一节班主任的课你不准备好好听了吗?那可是高考重点。
他尴尬地一笑,眼睛弯成了一条细缝似的。
我懂了,我会速战速决的,谢谢你,我可爱又善良的同桌小堇子。他开心地说。
随着在我的头上揉了一通,力道比起挠痒还是不足,温柔得恰到好处。
我故作发怒地对他说,郁文,跟你说过了不要再揉我的头发了,怎么不长记性吗?
他突然想起来我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了,连忙收回了手,对我说,对不起,我忘了。
我多想对他说一句,你这样我是会喜欢上你的。总也不会说出口。
他靠近我对我说,谢谢你的情书,堇子。
我说不出话来,眼睛里沉浸着一股酸涩,我躲避他的目光,转过头去靠在墙壁上,一次次难受的样子还是被我巧妙地遮掩了。
他又从头到尾把我写的那封情书好好读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没有什么表情在脸上,甚至是严肃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认真地读文字。
我自诩那封信至少比他借来那本的《情话秘籍》好多了。
读完后,他把信端端正正地折叠了起来,对着我明朗地笑,露出了洁白的两排牙齿,门牙中间有一个很小的缝,刚好可以卡住一张薄纸。
他激动地对我说,小堇子,你怎么可以写出这么动情的情书呢?噢不,还练有一手好行书!
我只是平淡地回了他一句,因为我以前练过。
意料之中,也好像是意料之外一样。对于类似他这样的赞美,我已经听到过不下百遍,很多人都这样说。
而唯一让我感到不一样的,是郁文的话,让我感觉到这是一种真实。没有从以前收到过的那些拙劣的情书中搜刮一点经验,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破天荒的想法,那是我第一次写情书,第一次写给他,我用了十六年生命的热血沸腾信手拈来。
只是那封信不是写给郁文的,可笑的是,是写给他喜欢的女孩,杨韵桦,一个美丽安静的女孩。竟是她享有如此殊荣,胜过郁文。我羡慕她,羡慕她能捕获郁文流转的目光,羡慕她脸上动人的模样,以及挺得很直的背脊。比我坨着的背养眼太多了。
我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究其原因,不知是源于女性的渴望还是源于我的内心,渴望是希望得到万千人的宠爱,目光,与情怀,内心是爱情甜蜜的独白。
我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信给杨韵桦?
他一下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央求我说,要不,你替我给她吧,万一她知道是我的信直接拒绝了怎么办,我颜面何存啊。
我说,郁文,你连送信的勇气都没有,是真的喜欢她吗?
他说,喜欢,但是我怕拒绝。
我说,这是我帮你的最后一次,我好人做到底吧。
他激动地说,还是我可爱的同桌仗义啊,谢谢你,小堇子。
我苦笑着对他说,你们要是成了,可不要忘记了我啊。
他点点头,说,绝对不会的,你是我高中最想珍惜的人......之一。
说到之一两个字的时候,他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我的表情,胆怯地说出了口。
他当然不会看到我的落寞。
郁文啊,你说要到什么时候我才是你唯一一个想珍惜的人呢?也许永远也不会吧。
我看着那面墙,假装若无其事,在心里把自己想对郁文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没有任何保留。
我无奈地答应了他,并调侃他说,郁文,我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啊,成败在天了!
我好容易从紧致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来,将它面向郁文,像是三月的油菜花一样,一片灿烂的金黄色占据着我们的对视。
对于这样的服务,全世界也只有他郁文可以享有了。我像是一只温顺的动物,在他面前总是难以下定决心拒绝,即使是为他去写情书,最后还为他送情书,这些让我五味杂陈的事情。
可我都没有骨气地一一照做了,后来我才领悟到,那是我的少年时期做过的最傻的一件事情了,可以让我嘲讽自己好久。
谁让他是郁文啊,一个喜欢穿着白色体恤的少年,经常双手插袋展现出一副很酷的模样,就算是单眼皮也很有神,长睫毛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还有完美的侧颜,在不同角度都很帅气的精瘦的脸。上天给了他一副好皮囊,还有很多独特的属于少年的魅力,以及不可一世的睿智,足以让很多人为他沉沦。
我悄悄把情书递给杨韵桦的时候,她正在看英语单词,桌子上放着一本写满了单词的笔记本。她看到我手里的黄色信封包着的信,吃了一惊,以为是我要给她同桌的,她的同桌是一个脸上长满了青春痘的男生,叫王乙,看起来很邋遢。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绝对没有人会认为他们之间有微妙的感情,如果有,也不可能是杨韵桦产生。她仰起头和我对视的时候,单纯的眼睛里充满着对世界的好奇,清澈得没有一丝世俗的污垢,像一朵莲花,白莲用在她身上倒是很合适。
杨韵桦不像我,生活在底层的世俗里无力挣扎。
她说,王乙不在,你把信放他桌上吧,待会他来了我告诉他。随着就露出一种送客的神态。她的英语单词很重要。
我急忙纠正她,说,呸,不是给他的,杨妹妹,这是给你的,看了就知道了。
我对她嘻嘻地笑,表现出友善的样子。我知道她一定不会同意郁文的示爱的,她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学生,怎么会被儿女情长牵绊。
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我竟然在她面前失态了,其实我的笑是不怀好意的,它充满了嫉妒和幸灾乐祸。要是她拒绝了郁文,他就不会成天偷偷关注她,也许,他的眼里以后就只有我。
她听了我说的话,笑得合不拢嘴。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以为是她看穿了我的图谋,心里一阵发虚。
我问她笑什么,她说,我听到你刚刚叫我杨妹妹,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她们都叫我韵桦。
我长舒了一口气,忽然想了起来,我跟她说对于爱起外号这个臭毛病我还没有完全改掉。但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刚才叫她的时候看到了她的眼睛让我想起了林黛玉,她们都有一双忧郁深邃的眼睛。于是,我自然地就叫了她一声杨妹妹,差点就叫成了林妹妹了。
但是,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够迷人,以前没有见过,连天天偷窥的郁文也没有见到过。她有一对跟我一样长在嘴角的梨涡,只有在笑起来的时候才会被人注意到,而往往那个注意到我嘴角有梨涡的人,只有郁文一个。他每次都说,你笑的时候梨涡看起来好傻,像是少了一块肉一样。
也许等他看见了杨韵桦的笑,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我跟杨韵桦说了一句,你真好看啊,怪不得......
她谦卑地说,你也挺好看的。
我瞪大了眼睛,大吃一惊,从来没有人夸过我长得好看,她居然说我也好看。我知道那是一句礼貌的客套话,但还是在心里泛起浅浅涟漪。
我怕我再跟她待一会就心甘情愿把郁文拱手让人了。我得赶快逃离这里。
我对她说,杨妹妹啊,你赶紧看信吧,我先走了。
说完就准备转身走,她一声叫住了我,哎,宁堇子,等等——
我以为她会让我把信还回去,就开心地问她什么事。
她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像是一块石头掉进海里,我顿在原地一言不发,一种失落感席卷而来,我差点忘了怎样逃离。
等她看到这封来自署名郁文的情书,会接受他的表白吗?
我顺便替郁文把结果也想了一下,对于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为他做一点什么,已经好久没有对一个人这样了。那种久违的感觉又开始复发,明明一切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结局,我偏偏自愿成为那场狩猎的见证者。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从后门进了教室,郁文早早地坐在座位上。我故意减轻了脚步声,想过去一探究竟他在干什么,一动不动的样子跟中邪了似的。走近他了才知道他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好像有一些黑色钢笔写的字,跟纸一样皱。我趁他起来给我让座的时候偷偷快速地瞥了几眼那张纸,看到了清秀的三个字,杨韵桦。不是郁文的笔迹,而且还是在结尾的部分。
难道是杨韵桦给他的回信吗?我心里满是疑问,看到郁文两眼无光的样子也不好问他,于是作罢。
上语文课的时候,他一直趴在桌子上,依旧是双手交叉着抵在胸前,头被厚厚的一叠书支撑着,不会四处歪斜。但是他没有闭着眼睛睡觉,连假寐都没有。他睁大了眼睛,没有看黑板,也没有看语文书,而是两眼直直的盯着前一个男同学的后背。那人的后背宽厚到足足可以将郁文趴在桌子上的动态挡住,老师只要不下讲台他就是安全的。
我沿着他的目光看去,男同学的后背上除了印着一个蓝色的哆啦A梦,其余的一片白。郁文不像是喜欢看卡通的人,相反他会反感那种幼稚小孩才会看的动画片。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我自己也是一个动画迷,可以一直把《喜羊羊与灰太狼》一集不落地看完,以及当年最火的《虹猫蓝兔七侠传》,是弟弟和我的最爱。那时候在学校吃完午饭后就开始跟同学们闲聊最近刚看的一些柯南和福尔摩斯调查案子的画面,声音越来越大声,一直都在担心很快就会招来班主任,就像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美丽的花随时会招来两三只蜜蜂一样,极其讨厌了。
但是现在的郁文,显然不是被前排的男同学的卡通后背衣服蛊惑住了,而是因为那张来自于杨韵桦的信。信里一定有让他伤心的内容吧,所以才会让一度高傲冷酷的他变成现在这样一副没魂没魄的样子。
他哪里还是风风火火的郁文。
我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了,怎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说完我就拎起他肩膀上的衣服,直到他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拉力将它胸前的手往上移动。我把它的手提得高高的认真观察了一遍,并装模作样地往桌底下看一眼,对他说,你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啊,怎么还魂不守舍啊!
等我说完这句话,忽然一眨眼就看见了他手里的白色纸条,在手掌心捏得紧紧的,卷起来的边角已经皱得看不清形状。那就是刚才我看到的那封信,落款写着杨韵桦三个字的纸条。
我使劲把他手里的纸取出来,他死活不让我看。但论女生的好奇心,他哪里抢得过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这个怕碎的心态,郁文也会乖乖放松点力的,他哪里舍得让信揉碎。我铺开了信,只有一张b5纸的一半大小,说不上是信,算一个纸条吧,上课间经常传来传去的纸条,写满了字和表情,有噘着嘴委屈的哭的,有张着嘴哈哈大笑的,还有纹丝不动假装镇定的。只是这信上,是不可能有这其中之一的元素的。
一封断肠信罢。
我看了那封信,确实是一封断肠信,上面写着:
郁文:
你好,很感谢你的喜欢,在我高中三年里留下美丽的一笔。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是不能和你谈恋爱的,因为我想好好学习,考上名牌大学,完成我父母的期望。希望你找到一个你真正喜欢的并且也喜欢着你的女孩。
祝你早日获得爱情。
杨韵桦
信很短,短短一百多字,却让人没有迂回的余地,杨韵桦把自己的想法写得很清楚,没有给郁文留下一丝遐想。难怪他像丢了魂一样,没有精气神。
我看了一眼这个为情所困的男孩,他单纯,阳光。
他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离我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