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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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属于的那类俄国家庭——现在已经灭绝了的一类——除了其他的优点之外,还有着对盎格鲁—撒克逊文明的舒适产品的传统偏爱。皮尔斯牌肥皂,干的时候像沥青那么黑,用湿手指拿着对着亮光,就像黄水晶一样,是早晨洗澡时用的。英国的折叠式浴盆,在拉出它的橡胶出水口后,盆里满是泡沬的水倾入污水桶,因而越来越轻的时候,实在是令人感到愉快。“我们无法改进乳膏,因此我们改进了软管。”英国的牙膏这样说。早餐时,从伦敦进口的金黄糖浆,会一圈圈闪亮地缠绕在转动的勺子上,足够的糖浆从勺子上滑到俄国的黄油面包上面。各种各样雅致醇美的东西从涅夫斯基大道的英国商店里源源不断地来到:水果蛋糕,嗅盐,纸牌,拼图玩具,条纹便式上衣,白如滑石的网球。

我还没有读俄文之前就已经学会读英文了。我最早的英国朋友是语法书里的四个单纯的家伙——本、丹、山姆和内德原文为Ben, Dan, Sam以及Ned。。我对他们的身份和行踪曾经存在着过分的关心——“本是谁?”“他是丹。”“山姆在睡觉。”等等。尽管始终都相当不自然和琐碎(编写的人受到局限,必须使用——至少在开始阶段的课程中——不超过三个字母的单词),我的想象不知怎的还是设法获得了必要的资料。这些人是面色苍白,四肢长大,一声不响的笨蛋,因拥有某些工具而骄傲(“本有一把斧子”),现在他们以慢动作无精打采地在记忆最偏远的背景下走过;而且,和配眼镜技师的视力表中异想天开的字母表那样,语法书里的文字再一次隐现在我眼前。

上课的房间里弥漫着阳光。在一个凝结着水珠的玻璃瓶里,几条带刺的毛毛虫正在吃荨麻叶(并拉出有趣的、小桶状的橄榄绿色的虫屎)。盖在圆桌子上的油布散发着胶水的气味。克莱顿小姐散发着克莱顿小姐的气味。室外温度计里的血红色酒精令人难以相信地、值得称道地在阴凉处已经升到了列氏二十四度(华氏八十六度)。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包着头巾的农家姑娘趴在花园小径上除草,或轻轻地耙松阳光斑驳的沙土。(她们为国家去扫大街和挖沟渠的幸福日子还远在天边。)青翠的绿叶中,金黄鹂发出它们四个华丽的乐音:迪-得-迪-啊!

内德颇像园丁的下手伊万(他在一九一八年成了地方苏维埃的一员),缓慢而费力地走过窗口。在书里的后面几页出现了较长的字;在那本棕色的墨迹斑斑的书的最后,以成年人的句子展现出了一个合乎情理的故事(“有一天,特德对安说:让我们……”),这是小读者的最终胜利和奖赏。想到有朝一日我也可能达到这样的熟练程度,我感到激动不已。这魅力一直保持下来,每当我见到一本语法书,就会立刻翻到最后一页,去享受被禁止看的一眼,看一看辛勤学子的未来,看一看那期望中的乐土,在那儿,词语终于用来表达它们要表达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