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威塞克斯王朝的殒灭
再回头来看忏悔者爱德华与岳父家族的斗争,新任坎特伯雷大主教罗伯特“当选”后,前往罗马教廷晋见教宗和领取白羊毛法衣,顺道去诺曼底向威廉公爵传达英王将其定为继承人的喜讯。
在此期间,威塞克斯伯爵虽然忍气吞下了两大枚苦果,但也力图多少挽回点损失,建议国王任命阿宾顿修道院院长斯皮尔哈沃克出任罗伯特改任后空缺的伦敦大主教职位。也许罗伯特大主教不在身边,缺少了“嚼耳根”的人,原本政治上就平庸的爱德华不知为何接受了岳父的请求,可能他也想多少给岳父点颜面,缓和一下关系。
不省事的大主教1051年6月从欧陆返国,听闻此事恼羞成怒,拒绝给斯皮尔哈沃克行涂油圣礼,捕风捉影指责他买卖圣职,还声称伦敦主教早就有了合格的继承人,当然他说的合格人选是指自己的党羽。自此以后,大主教罗伯特无日不寻机在国王面前中伤戈德温,他重新炒作一件旧事把冲突推向了白热化。
早在1036年,爱德华的亲弟弟阿尔弗雷德回到英国,当时还是克努特之子哈罗德一世在位,阿尔弗雷德在苏塞克斯被戈德温的部属抓获押解到伦敦,不久之后先遭刺瞎双眼继而遇害。大主教罗伯特指责戈德温是罪魁祸首,应当为此负责,而且还有谋害国王的野心。其实这事儿的真正主使者是当时的国王哈罗德一世,与戈德温无关。大主教不断指责,国王的耳根越来越软,与岳父的关系愈发对立。
当年8月份的不幸事件使双方撕破脸。国王爱德华的姐夫布伦伯爵厄斯塔斯出访英格兰,他此行的目的不得而知,或许是奉领主诺曼底公爵之命前来答谢。布伦伯爵携带随从返程时在多佛港停留,因借宿时态度傲慢与当地居民发生武力冲突,双方各有几十人死亡,这事儿很不巧,就发生在威塞克斯伯爵戈德温的领地。布伦伯爵星夜跑回伦敦向小舅子告状,国王大发雷霆,命令戈德温铲平多佛镇。
戈德温觉得国王听信了谗言,不愿执行伤害自己属民的命令,但抗拒王令也是不小的罪名,他干脆带着一支卫队前往即将召开维坦的格洛斯特郡,不把矛头指向国王,要求交出肇事者布伦伯爵,还要求驻扎在赫里福郡的诺曼底守军投降。大主教罗伯特与戈德温唇枪舌剑进行辩论,他力数戈德温各种“悖逆”之罪,国王则站在大主教一边训斥戈德温。戈德温见势不妙,一气之下返回自己营地。国王不久后在伦敦又发起了针对戈德温的诉讼,传唤他到庭答辩,戈德温声称审判不公正,拒绝前往。
双方处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国王有传统和宗教赋予的权威,万不得已无人敢闹到动刀剑的地步,何况当时其他大贵族态度上明显不利于戈德温;戈德温家族根基雄厚,国王亦不能轻易使用武力,僵持局面令所有人感到紧张,担心爆发内战。最后在温彻斯特主教斯蒂根德调停下,国王女婿与伯爵岳父各让一步,国王同意撤销一切指控,但戈德温必须放弃领地五年,接受流放惩罚,戈德温经过一番权衡后,同意了这个条件。
戈德温带着三子托斯蒂格搬到法兰西佛兰德斯生活,托斯蒂格刚娶了佛兰德斯伯爵的异母姐姐,所以他与父亲在大舅子宫廷里的生活倒也逍遥自在;次子哈罗德·戈德温森则带着弟弟利奥弗文前往南爱尔兰。那段时间,恰好诺曼底公爵威廉与佛兰德斯伯爵的女儿玛蒂尔达结婚。家族互联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1051年戈德温家族各奔东西,国王展开报复计划,先把王后埃迪斯送到修道院,随后把戈德温家的领地逐一剥夺,加封给自己的心腹,放手重用诺曼人。国王的举措起到反效果,其他大小贵族们对国王重用诺曼人同样感到心寒,若对实力如此强大的岳父家族尚能下此狠手,这样的结果会不会有一天降临到自己头上呢?
戈德温家族根深叶茂,岂能如此轻易被打垮,他们在海外酝酿着重返英格兰。1052年入秋,戈德温召集了几支部队在南部集结,以“清君侧”名义一路挺进伦敦居然未遇抵抗,国王心腹召集的部队不肯卖力,爱德华大惊失色,派来信使要求谈和。最终,戈德温再次向国王下跪行效忠礼,国王则同意恢复戈德温家族领地,解除对埃迪斯王后的幽禁,驱逐以坎特伯雷大主教罗伯特为首的诺曼人主教,戈德温家族当年9月份奇迹般满血复活。
1053年4月戈德温去世,他的次子哈罗德·戈德温森继承家业,“戈德温森”意即“戈德温的儿子”。新任威塞克斯伯爵比父亲出众,他高大英俊,性格风趣,待人和蔼,同时勇武过人,城府极深,与他有过交往的人往往很快被其魅力所折服。原本应是他哥哥斯文继承家业,但这位兄长很不成器,因为劫持和猥亵女修道院院长遭放逐,1052死于耶路撒冷朝圣的归途中。
背景贴士:
英格兰的伯爵与欧陆伯爵有何异同?
最初,盎格鲁-撒克逊的所谓国王只是武士首领,靠自己的土地生活,身边经常簇拥着一群武士,随着列国兼并、与维京人的斗争和融合,逐渐形成了君主制,很多首领身边的武士就演变成王国的中流砥柱“大乡绅”,这是盎格鲁-撒克逊社会独有的结构。诺曼征服之后才有了公爵、侯爵、男爵等贵族爵位,只有“伯爵”是英格兰最古老的爵衔,称为“Earl”,源自维京人的“酋长”,与欧陆的“伯爵”(Count)有所不同。
诺曼征服前,英格兰伯爵的地位大致相当于欧陆的公爵,管辖地可以跨越数个郡,拥有征税权,可在郡法庭上做出裁决,但他们实际上不以伯爵的名义施行统治,而是作为国王的地方长官。威廉引入封建制,大量加封男爵,英格兰伯爵数量大为削减,郡提升为一级行政单位,伯爵的管辖区不得跨越郡,征税权和郡法庭裁判权被剥夺,此后英格兰伯爵逐渐等同于欧陆的伯爵。
汲取父亲的教训,哈罗德采取措施争取诺森伯利亚和麦西亚两大伯爵的友谊,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东盎格利亚领地转让给麦西亚伯爵的儿子。爱德华在位最后13年,充分体现出混日子的平庸特点,专心于宗教事务,依赖哈罗德打理内政外交,使其家族的力量进一步增长,年收入达到5800英镑,哈罗德最小的弟弟托斯蒂格还成了国王的宠臣,但爱德华也未放松对哈罗德的防范。
哈罗德寻找一切机会向爱德华表明他不会觊觎王位,试图杜绝外国公爵威廉未来当上国王的可能性。戈德温家族复辟时,威廉并无任何声援举动,让国王多少有点心怀抱怨,哈罗德充分利用爱德华的心意动摇,向他提出了一个更合适的继承人选——“流亡者爱德华”王子,这是国王同父异母的兄弟勇敢者埃德蒙的儿子,克努特登上王位后,他流亡匈牙利,被神圣罗马帝国(德国)皇帝收留。
哈罗德派出两名教士1054年赶赴匈牙利,说服王子归国,可这位王子性格平和,远离故土几十年,可能连英语都忘了,现在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实在无心卷入远方的政争,两名教士悻悻而归。哈罗德不甘受挫,两年后亲赴欧洲大陆,委托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好友罗马教宗引荐,试图通过帝国皇帝说服王子归国。这次劝说收到成效,1057年中,流亡的王子携一家老小回到英格兰,可天不遂愿,他刚在英格兰南方登陆几天,与国王叔叔还未来得及晤面就病逝了,留下一个6岁的儿子埃德迦。哈罗德担任了小王子埃德迦的监护人,若未来埃德迦继位,仍然有利于戈德温家族。
表面看人们感觉国王认可了埃德迦小王子的继承资格,可他未做出任何巩固埃德迦地位的努力,对当年传位给诺曼底公爵的承诺仍未置可否,并没召开维坦解决继承人问题。国王显然有自认聪明的盘算,他可能这么设想,自己健康状况不断恶化,时日不多,如果不久于人世,埃德迦继承王位,年纪太幼,哈罗德有可能篡权,所以干脆不予明确表态。
1064年国王在病榻上似乎又听到关于哈罗德的闲言碎语,强化了他的焦虑,突然间精神起来,召见哈罗德,要他前去诺曼底拜见威廉,重申1051年维坦上传位于威廉的承诺。哈罗德哭笑不得,但又不敢抗拒王令,否则就坐实了自己有篡位野心的闲言。哈罗德似乎故意偏离航线把船开到了诺曼底公爵的封臣蓬蒂欧伯爵的领地,他可能想借口遭遇不良天气在外逗留一阵,既不违抗君令又可以把这个使命取消,但诺曼底公爵听说此事,派人把他接到宫廷,哈罗德不得不继续他的尴尬任务。
两位豪杰各怀鬼胎,虚情假意相处一阵,威廉赠送厚礼,盛情款待哈罗德,加封他为骑士,这在还未引入封建制的英格兰,算个新鲜事儿。哈罗德只得被迫发誓对威廉效忠,保证动用自己的力量圆满落实当初的维坦决议。威廉在对布列塔尼公爵科南二世的征战中带上哈罗德以炫耀威武,哈罗德也借此机会展示自己的文韬武略。使命完成后,哈罗德扬帆归国。
1066年1月5日,忏悔者爱德华——最后一位威塞克斯王朝的国王停止了呼吸,去世前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王后埃迪斯、姐夫哈罗德和一群戈德温派重臣陪伴身边。爱德华去世前的详情已无可考证,但戈德温家族的支持者们声称,他把妻子与王国托付给了哈罗德。几周前,国王倾付大量心血的威斯敏斯特教堂(西敏寺)落成,他因身体虚弱未能出席典礼,所幸前来参加盛典的多数贵族和教士们还滞留在伦敦,国王驾崩几小时后哈罗德召开维坦,讨论继承人问题。
摆在大家面前的王位继承人有三人:小王子埃德迦、诺曼底公爵威廉、威塞克斯伯爵哈罗德。埃德迦的继承资格最充分,是威塞克斯王族之裔,可他还是少年,毫无执政经验,少主继位难免激起内忧外患。诺曼底公爵威廉虽有此前维坦的传位决议,但按惯例,他的继承资格最不充分,他是外国人,且没有盎格鲁-撒克逊王族血统,人们担忧他的到来会引入更多诺曼人力量,侵害英格兰贵族利益,这是大家最不愿接纳的人选。过去这13年,英格兰的真正主政者其实是哈罗德,他的能力已获公认,何况埃德迦继承王位,难以阻止威廉武力入侵,唯有哈罗德才能肩负抵御外敌的重任。
第二天下午,依据维坦决议,约克大主教为哈罗德施行国王加冕礼,是为哈罗德二世。不久后对岸的威廉闻听此事,大骂哈罗德背信弃义,开始征集部队准备入侵,战云密布英吉利海峡。哈罗德从诺曼底归国后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一直在加强英格兰的海陆国防,对于抵挡住欧陆霸主威廉的入侵,他似乎信心满满。
哈罗德是那个时代英格兰少见的贤明君主,作为一位英雄,最遗憾的不仅是你的敌人也是英雄,而且这样的敌人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