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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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编序

毓老师如是说

毓老师全名“爱新觉罗·毓鋆”,大清开国功臣礼烈亲王代善第十一世孙,父亲命名“金成”,“毓鋆”为宣统皇帝溥仪御赐嘉名。

毓老师生于清光绪三十二年夏历丙午年(公元1906年),与清朝最后一位皇帝溥仪同年生,六岁进入毓庆宫成为溥仪伴读,师事陈宝琛、罗振玉、王国维、郑孝胥、柯劭忞、康有为等名儒,曾留学日本、德国。

毓老师在“满洲国”担任御前行走,参赞机要,衔命训练“满洲”兵,负责内政、治安、军事、外事等工作,曾奉谕见过希特勒、墨索里尼。在纷乱的民国初期,毓老师自言“四十四年间经二帝五朝历八雄十代”;因为身份特殊,毓老师与国共重要人物、当年政军界名人均有接触,也因曾手握“满洲”军政实权,足以影响东北政局。国民政府败战时,毓老师继张学良后,于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台湾发生“二二八”事件不久,被国民政府送至台湾。

毓老师在1947年赴台东农校当教导主任,1958年左右正式收西方洋博士弟子,开始讲学,1967年8月担任中国文化学院(今中国文化大学)哲学系教授,来年兼系主任。1969年8月离开中国文化学院。毓老师在中国文化学院时,许多教师都到附近的“国民党革命实践研究院”吃免费午饭,毓老师不去。历史系黎东方教授家人是北方人,常请毓老师吃饺子,毓老师回报他,就讲些清朝典故,成了黎东方教授名著《细说清朝》的部分数据源。

1970年,毓老师在台北四维路开始收台湾的大学生弟子;1971年迁至卧龙街,正式以“天德黉舍”之名对外招收台湾的大学生,讲授经、子、史等典籍。

毓老师小时候受教,十三经全得背熟,初读经书,经文得念百遍,1971年至2011年的四十年间,开课百余班,以《论语》为例,至少读过千遍。故而训勉弟子书读百遍自通,读经不要囿于后人批注,要直看原典。

由于读书百年,教学六十四年,读经千遍也不厌倦的毓老师,在世时间比孔子长三十多年,治学也比熊十力先生长二十余岁,毓老师讲经有令后儒难以企及的高度。

毓老师讲《六经》义理,一以贯之,脉络分明,以“元”为夏学思想之源,以“时”说孔子之学,以“中”发挥中国往圣相承道统。

毓老师认为能留传至今的中国古书,几乎都是可用的实学,读古书要以古人智慧来启发自己智慧。毓老师教学以古证今,常有让弟子心神俱醉的新意,像《论语·颜渊篇》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毓老师说:“足食就是搞好财经,足兵就是搞好军事国防,民信之矣即上头讲话,能让人民信服。”毓老师这一解读,让人觉得两千五百年前的孔子,谈统御之术蛮前卫的,今人搞政治还不如他呢!

毓老师最令弟子信服的是,远离挚爱和故土的苦痛,所淬炼出来的睿智,授读经书时,有时用语体白话比原文更传神。像《论语·微子篇》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毓老师解读:“你这有德的鸟啊,为何会缺德呢?”荷蓧丈人说子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毓老师解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哪个老师教的?”让听课弟子哄堂大笑。

也就因为毓老师讲经通神,听课弟子对毓老师述而不作,未免遗憾。不少弟子曾请教老师,老师说得客气:“不写书,因讲都未讲明白,不欺人!”

其实,毓老师六十四年的教学,虽然自己未曾著书,但这不成遗憾的。

《论语》一书中,孔子固然谈了《诗》、《书》、《礼》、《乐》等《六经》之文,但占全书比例不大;这就是说,《论语》所收篇章,大抵非孔子论《六经》之语,而是孔子自己的人生之论、体道之语,且非孔子本人亲自为文,而由孔门弟子闻道记录成书。

参照《论语》,毓老师不只有述,也有作:课堂上的训诲之语,如能集录成书,即是毓老师之作。

于是,我们十六名毓门弟子,辑录了“礼元录”。

公元2000年前后,毓老师在授课时说:“唐宋以后著书盛行语录体,大儒朱熹著有《近思录》、王阳明著有《传习录》、顾炎武著有《日知录》,将来要出版我的第一部书叫《礼元录》。”

毓老师先前在课堂中曾说,有意写《思痛录》、《知勉录》、《用知录》等书。老师六十整寿,洋博士弟子出版了《无隐录》祝寿,也用“录”字为书名。

恭录弟子觉得毓老师既然“亲定”他的第一部书名叫《礼元录》,又口说想写几本语录,于是参照《传习录》,不只书名曰“录”,篇章亦为“某某录”。

毓老师先祖是大清礼烈亲王代善,毓老师念兹在兹的是“长白世泽,礼烈家声”、“世间凡事礼为尊”;毓老师又以“元”字为夏学之原,元是体,中国文化是元文化,是夏学的奥质。大易乾元统天,人法天,所以人得“奉元”,而“奉元”必得“礼元”(礼有尊之义),所以毓老师的第一部书自定为《礼元录》。但是,《礼元录》的书名有些深奥,毓老师曾说著书要让大家都能读能懂,所以恭录弟子择选“毓老师说”为“礼元录”的副题(简体版改书名为“毓老师说”,“礼元录”为副题)。“毓老师说”是古语的“毓子曰”(毓门弟子应尊称毓老师“子毓子”),“说”不只是说经,也是毓老师的立说。

本书集十二个语录,《思痛录》、《训勉录》、《用知录》为老师曾经有意撰写的语录名,“政事”、“识往”、“司铎”、“奉元”、“述学”、“问心”、“立本”都是老师常提撕弟子的字词。

毓老师自言一生对不起太师母、师母,他的两性相处之道情真意挚,思慕后的心头点滴令人动容。毓师母写信给毓老师有“倚门闾而望穿云树”之句,毓老师闻毓师母亡故,《招魂小诗》有“倚栏未了知心话”之句,我们特别辑录了《倚栏录》。在十二个语录中,《倚栏录》的分量最少,但老师的感情最真也最深。

《礼元录》收辑的语录,最早的一则是庚子年(1960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毓老师书勉弟子黄大炯的“学不可缓”,最后语录则是老师作古前夕,即2011年1月25日,由编者所恭录的“满人皇族出皇后,姻亲扎红带子,有别于宗室的黄带子”。

毓老师在文化学院任教时,年过六十,毓老师的哲学体系已然建立,尔后的哲学思想鲜有变动,充其量只在智海中起微澜,所以我们不记载笔录时间和记录者,但涉及特殊性,必须作较清楚交代,就以括号作按语简略说明。

毓老师的思绪圆融一贯,有些文句既可放在《司铎录》,也可放在《问心录》或《用知录》、《思痛录》,编者的选择排序,只能说是方便检索阅读而已,准确性当有不足之处。像毓老师谈智慧,我们汇集于《用知录》,但几则智慧之言触及了毓老师的伤痛处,我们编入了《思痛录》;毓老师论说的孔子之学,有关大易、《春秋》部分收录在《奉元录》,《论语》义解则集中在《述学录》,而申明时之用和时之义的文字则编在《用知录》。

有些读友或许会将《礼元录》和《论语》作比较,认为《礼元录》文字浅显,不需如《论语》般作注,这个说法需要解释。毓老师因时因势而发的感情、言谈深刻且幽默,有些话又意在言外。再说,今日读来颇为不易的《尚书》、《易经》、《论语》,都是当时的语体文本,我们所恭录的某些语录文句,像“乌鸦落在猪身上,只见别人黑不见自己黑”、“勘破世情惊破胆”、“万般不与政事同”、“蜗牛角上校雌雄,石火光中争长短”、“行家看门道,力巴看热闹”……已然分不清是毓老师之说,还是毓老师引自俗谚或其他故实。可预见未来,《礼元录》可能要如《论语》般详细加注,所以我们先以括号作了小批注。

毓老师授课六十四年,毓门弟子近两万名,每个弟子都有笔录,若要广收合集,为数必定可观,我们只是起了头。《礼元录》汇集毓老师言教一八五一则(简体版有所删减),恭录弟子为王镇华、白培霖、李济捷、沙平颐、林义正、阮品嘉、吴荣彬、陈文昌、贾秉坤、黄大炯、黄德华、黄忠天、刘君祖、颜铨颍、颜维震、许仁图等十六人。

毓老师曾慨叹说,他是满族旗人,是被孙中山先生所打倒的“鞑虏”,他到台湾六十四年,是台湾人口中的外省人,而他一辈子讲授的是中国文化:“文化大公无私,跨越了国界、种界,为天下人所公有,而非一国人所能独占私有;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文化属于爱好者、使用者。”

毓门弟子在毓老师作古后,成立了“中华奉元学会”,由徐泓师兄率众师弟接下毓老师的棒子,还组成读书小组,孙铁刚师兄领众,进行经文的笔记整理,未来整理出来的文字面世,读者当可见到毓老师富美的百官庙堂。

黄大炯师兄细细校订了《礼元录》,改正了不少文字。黄师兄还有两个建议,一是周知所有学会师兄姐,请各师兄姐提供所记的老师语录;二是书中辑录名称的差异性不明显,致使不少语录汇集无法完整统合,有改进的空间。

黄师兄的建议甚是,但《礼元录》已确定在老师冥诞日出版,周知所有学会师兄姐提供老师语录,可能要花很长时间,至于集录名称的改进,编者只能尽力了。

《俨然录》本来就希望收录各位师兄姐追记老师的初心感动,或对老师的思慕之情,也因时间因素,只能从已发表的相关报道中择录,或请周遭师兄姐拨空撰文相助。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礼元录》的笔记有的远在三四十年前,又匆促记录,难免有些未尽信达要求,期盼同门师兄姐提供补正。

《礼元录》的恭录,希望能记下毓老师峙立崖岸,天际流云的一二风采而已。

附:恭录弟子(排名以姓氏笔画为序)

王镇华  白培霖  刘君祖  许仁图

阮品嘉  李济捷  吴荣彬  沙平颐

陈文昌  林义正  贾秉坤  黄大炯

黄忠天  黄德华  颜铨颖  颜维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