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浮山区
蒋蕴瑜:孩子送走了,我们便把伤心事抛到一边,背起包袱,勇敢地踏上征途,前往丘念台的东区服务队。
九月的天气很爽朗。我们每天徒步赶个五六十公里路,还不是什么难事。天黑时,就找个小旅社过夜。我们一路走得非常辛苦。到后来,鞋子破了,脚也起泡了。路,越来越难走了。还好,到了东江下游,就有船可坐了。这样,熬过了十二天的水陆行程,终于在天就要黑的黄昏时分,到达位于罗浮山山脚的东区服务队驻地——博罗县福田乡徐福田村。
丘念台:民国廿七年十月上旬,武汉会战,情势不利。在这紧急关头,广东也发生了战事。先期集结于台湾的四万日军,于十月十二日在南海大亚湾的澳头附近,用敌舰数十艘及飞机百余架掩护,强行登陆。淡水、惠阳、博罗、增城、石龙等地先后失陷,广州成为日军的主攻目标。
在广州弃守的前夕,即十月廿日夜间,驻防广东的国军十二集团军副总司令香翰屏突然约我去总部,商议军务,转达余汉谋总司令的意旨,叫我担任惠(州)、潮(州)、梅(州)所属廿五县的民众组训工作,即日出发,并发给筹备费毫洋二千元,指定归广东民众自卫团统率委员会指挥。
第二天早晨,广州已陷于混乱状态。我立即集合全部工作人员十二位,轻装到黄沙,雇艇过佛山,再赴四会,向民众自卫团团长黄任寰请示工作方针。他遵照余总司令的意旨,指定我去惠、潮、梅所属廿五个县区组训民众,参加抗战工作,并定名为东区服务队。工作方面,首先号召各地热心抗日的知识青年,加以组织训练,使能积极协助政府动员民众,进行长期抗日战争。
东区服务队队部旧址——三星书室(蓝博洲摄影)
丘继英:我是广东蕉岭人。一九三八年初,中山大学教授丘念台从广东到陕北考察。我和卓扬等几个在陕北公学学习的客家青年,一道去延安城内中央招待所会见了这位同乡。他对我们说了很多,最后强调:经过考察以后,他认为共产党对日作战是很坚决的,而且有一套办法,最根本的是相信群众和依靠群众,这是国民党做不到的,是值得学习的。夏初,他返广东,向第十二集团军总司令余汉谋活动,弄到该司令部少将参议的职衔,筹建抗日救亡团体。我和林启周等人在陕北公学毕业后,也回到广东,在他身边,团结进步青年,发动群众,进行抗日宣传的工作。十月下旬,广州沦陷后,我们撤退到梅县;东区服务队正式成立,并取得国民党承认的公开活动的合法地位。
1995年1月丘继英于广东蕉岭(蓝博洲摄影)
丘念台:我们把十月廿一日广州陷敌的那一天,作为东区服务队立队的纪念日。我还亲自写词,作了一首反映工作内容与任务的队歌:
南海风波恶,
惠、博、增、从落,
白云山下倭兵着!
步行二千里,东区服务队,动员民众自卫!
团结,严厉,自省,奋斗,牺牲!
岭外三州作根据,除人民疾苦,善人民生计。
大家齐奋起,老幼男女,
必收复失地。
蒋蕴瑜:罗浮山西距广州二百余里,东至惠州约百来里;位于增城县之东,河源县之西,博罗县之北,龙门县之南,横跨四个县境,蜿蜒数百里,联合罗山与浮山合称为罗浮山脉。
当时,东服队的队部借驻徐福田当地的徐氏祠堂。所有队员都打地铺。每人分发一床军毯和一条三四尺见方的包袱巾。这包袱巾用处可大了。睡觉时,把它铺在地上,可以稍稍挡挡潮气。一旦行动时,则用它来包衣服、书籍等,叠成长方形,然后用绳子扎好,背到背上,就可行动了。冬天,天气冷,我们就同老百姓要来稻草,垫在包袱巾下面。另外,只盖一床军毯,不够暖和,我们便把装米的麻袋洗净、晾干,然后把两个麻袋缝成一条来盖。除此之外,每人还分到一双筷子和一个漱口杯。漱口杯当然也是万能的,既可以用来漱口、洗脸,又可以用来喝开水、吃饭。每人每个月虽然有三元零用钱,却只能买到一块肥皂。大体上,东服队的生活条件,就是这样。
黎明华:我是广东梅县客家人。一九四二年冬天,我到丘念台领导的东区服务队应聘教师,认识了锺浩东、蒋蕴瑜、李南锋和萧道应、黄素贞五位台湾青年。
1995年1月 黎明华与老母亲在老家(蓝博洲摄影)
东区服务队同当时所有军队一样,一天吃两餐:上午九点与下午四点。吃的是带有许多沙粒,而且差不多都被虫蛀过的糙米。我刚到的第一天,当真是不习惯,下午二三点钟就觉得饿了。我们这些新到的应聘教师无不替东服队员感到委屈。但他们倒好像习惯成自然了,说如果一切都如意,还谈什么社会改造。炊事,由队员轮流担任,所以每个人都学会煮大锅饭、炒菜。副食费很少,平日就只是青菜、豆腐、咸菜和出名的惠州梅菜。一个星期加菜一次,才见得到肉、鱼、蛋之类。吃饭并没有用碗,每人都用自己的漱口杯。
丘念台先生也同大家一样生活。他大概近五十岁,大家都叫他“老头子”。其实,他除有长者之风外,精神矍铄,一点也不显得老。只是牙齿坏了很多,吃起饭来,慢吞吞的。看来,在这方面,他倒是很辛苦的。
黄素贞:丘念台先生曾往陕北延安特区考察青年组训、民众运动及游击战术。因此,东区服务队的学习生活也采取“自治、自觉、自省、自立”并重的原则。我们每天的作息大致是:早上五点半起床,整理内务,跑步、运动,歌唱练习。七点,开晨课会及检讨会;分配值日伙头两人,负责买菜做饭。九点,开饭。饭后,外出工作或拜访,或者自习。下午五点,晚餐。饭后,自由活动;外出探访民众,或办妇女夜间补习班。晚上八点开会,会议内容包括:工作计划、工作检讨、生活检讨、时事讨论以及学习讨论。星期日晚上则开联欢会。晚上十点,准时就寝。
蒋蕴瑜:东服队原有的骨干只有十来位。我们加入时已增加到二十多人,其中女队员有五人。队员的教育程度参差不齐,正式大学毕业者,只有二三个。其他都是高中、初中,甚至有小学程度的。但,大家的爱国心都是一样的,所以很热诚而团结。团体的学习生活使我进步很快。在台湾受日本奴化教育,对中文和普通话都不太通的我,通过自觉地辛苦学习,一段时间后,已经能讲能写,也能读队部里数量不少的各种中文藏书了。
我们入队后的主要工作是协助审问日本俘虏。由于我们通晓日语,兼用温和态度对待日俘,所以能够问出许多富有情报价值的话。此外,我们还在罗浮山周遭半沦陷区的三不管地带,从事街头宣传、组织民众,做敌前敌后的政治工作。
黎明华:我到东区服务队一个时期以后才看得更清楚,它根本就是因人而设的机构。它由丘念台先生领衔率领,名称叫作东区服务队,意思是第七战区东部地区——即潮州、梅州、惠州——的服务队。但服务些什么,却很笼统。它既不是战地工作团,也不是政治工作的部队。它虽高高在上,直属战区长官部,却没有一定的具体任务。它要做什么,全由丘念台先生个人自己去想。想的结果,大概就是我们所看到的:在接近战区的地方,做一些群众工作,包括排难解纷、办学、探访民情,以及做一些宣教工作。这类工作又全靠丘先生个人的威望来进行。因为东服队本身毫无权力。它不像战地工作团或部队的政治工作队,具有强制性的权力,可以编组、动员民众。东服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