幌马车之歌(增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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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

蒋蕴瑜:一九四〇年元月,浩东带领他的表弟李南锋和我,三人先行赴上海。我们听说,一九二七年与渭水先生共组台湾民众党,任该党秘书长兼机关报《台湾民报》主笔的谢春木先生,在一九三一年被台湾殖民当局列为“要犯”后逃到上海。浩东认为,找到谢先生,应该就可以找到参加抗战的路。

锺理和:二哥走后不久,宪兵和特务时常来家盘查他的消息。他们追究二哥到哪里去及做什么事。我们一概答以不知。事实上二哥去后杳无音信,我们连他是否到了大陆也不知道。

蒋蕴瑜:到了上海,我们一方面探寻到内陆参加抗日组织的路线,一方面等待萧道应夫妇。就读帝大医学部的老萧,四月才能毕业。

素贞:一九三九年春天,管区警察强要我去报考台湾广播电台的对华广播员。老萧担心我不自觉地成了日本帝国主义的帮凶,于是建议我以“即将结婚,不方便到外头工作”的理由推辞。我跟父母商量。他们也觉得老萧的建议可行。为了取信管区警察,老萧和锺九河便搬入大龙峒我家,跟我们共同租屋生活。一段时间以后,我和老萧便顺理成章由“同居”而结婚了。

锺理和手迹

蒋蕴瑜:浩东希望老萧能够筹组医疗队来大陆。可是,到了四月,应该前来会合的老萧夫妇,不知为什么竟迟迟未到。

临行前,为了筹措经费,我们曾经几次前往瑞芳九份买黄金。那时候,日本殖民政府不但禁止黄金买卖,而且出境时所能带的现金,也有严苛的限额。黄金买来后,我们听从老萧的意见,把黄金烧熔成细条状,然后让浩东、南锋及老萧三位男同志塞入肛门,先后夹带出境。然而,我们总不能在上海时就把带来的黄金所变卖的钱花光。浩东于是想到与日本人做生意,买米来转卖给日本人开的工厂。他说要赚日本人的钱来维持生活。可他还是有原则的,那就是,绝对不到租界买米,只到虹口沦陷区买;以免造成租界区的米粮短缺。这个生意,一直做到我们离开上海时才停止。那时,我觉得放弃可惜,就同浩东提议,要他转交经常往来海峡两岸做生意的公公接管。浩东不但不采纳我的意见,还痛骂我一顿,说我们是为了生活,不得已才和日本人做这种生意。爸爸和我们不同,怎么可以让他来做这种事呢?

黄素贞:因为种种原因,那个抗战医疗服务团没有组成。老萧台北帝大医学部毕业后,我们随即以“毕业后考察”为名,办理赴大陆旅行的护照。但是台北北署的刑事警察百般刁难,我们送了半打葡萄酒之后才打通关节。临行前,南部家乡却传来老萧的老祖母病危的消息。我们只好延期出发,赶回佳冬探视。

1990年蒋碧玉重返上海

谢春木(1902—1969)

1940年的上海外滩

老祖母脱离险境后,我仍留在老家照顾她。老萧回台北,到河石教授主持的第二外科,学习外科医术,以备战地之需要。他同时利用每个星期假日,徒步到草山或淡水,积极为即将投入的抗战锻炼身体。

蒋蕴瑜:五月,我们三人在日本占领区已待不下去了,于是就搬到英租界。同时更积极地找寻和重庆的中央政府联络的关系。但是,始终一点门路也没有。

七月,日本占领区越来越大了。这时候,欲进入内陆,只有绕道香港,从广东进去了。然而,老萧夫妇仍然不见人影。浩东急了,于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先到香港。他要我与南锋待在上海,等老萧夫妇。

就读帝大医学部的萧道应与同学

“如果一星期之内,老萧俩人还不来的话,你们两个就回台湾吧!”临行前,浩东特别交代我们。“我打算一个人进去内地。”我知道,浩东是一个坚定的爱国民族主义者,如若不能回到祖国参加抗战,他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浩东这样说,我也不敢和他争论。可我内心却痛苦地想,事情要真的演变到这种地步的话,我与浩东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甚至,就将从此永别了。

萧道应于台北帝大医学部第一届毕业

还好,浩东走后,两三天不到,老萧夫妇终于来了。

黄素贞:七月前后,老萧收到老锺的来信。信上说,日本占领区越来越大,通往重庆的路,也封锁得更加严密了。他要我们在八月一日前赶到上海。老萧和我心里清楚,情势紧迫,不容再延迟了。这时,老祖母的病情也已稳定下来了。我们于是决心立即前往上海。

我们在基隆上船,航行三天后,平安抵达上海。下了船,我们看到只有碧玉和南锋前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