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沉
黄明控制不了自己,她心里充满了慌张和对未知的恐惧。
奇怪的敲击声穿过她的脑海,好像把她整个人彻彻底底浸透在冰水中,这种绝对的寒冷与孤寂,把她拽进一种奇怪的、作为人时从来没感受到的情绪中。
更别提她被这个声音控制了行动。
她的身体穿过地板缓缓下沉,眼睛努力看着四周,心想是不是会穿过下面那层楼,看到楼下那个习惯大声外放音乐跳减肥操的邻居。
她的胸口沉浸了地板,她极低的视角与自己家的地板持平,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床底下有一只卷满了灰尘的袜子。
原来上个月丢了的那一只在这里。黄明非常不合时宜地恍然大悟。
她的嘴、鼻子沉进了地板。
没有窒息感。她这才发现自己早就不呼吸了。
轮到眼睛了。黄明有些恐惧,不知道该不该闭眼。在她犹豫的时候,眼睛已经沉没。
她毫无准备的看到了一片炫目的火光。
黄明目瞪口呆。
她的脚落在了地上。
是几乎隔了一万年似的脚踏实地。
黄明听到了嘈杂喧嚣的说话声、叫嚷声、大笑声,甚至还有闻所未闻令人发寒的怪异叫声。
突然黄明感觉有人碰了她一下。她一下子跳了起来。
那个碰了她一下的东西一下子拽住她的手把她拽了回来。黄明目眦欲裂浑身发抖,害怕的几乎变成了虚影。自从她死了以来,还没有任何人或者东西能碰到她、让她有这种真实的被碰到的感觉。
她扭过头去看。
一张惨白的平圆脸对着她,眼睛弯弯,嘴巴弯弯,嘻嘻地尖声说:“你也来啦!”
纸人。
黄明吓得浑身颤抖。
她看不到,随着她害怕得越来越厉害,全身都哆嗦了起来,她的脸色变得发青发黑,眼仁也面积扩大,黑色淹没了整个眼眶,形象可怖至极。
灯火通明的集市在一瞬间变得寂静了,各种嘈杂的声音都消失,好像有人按了静音键。
灯火中来来往往不断穿梭的人影,突然集体向这边转过脸来。
下一秒,仿佛刚才的嬉笑怒骂人声鼎沸是错觉,高高低低的哭声和凄厉的惨叫声猛烈的爆发出来。
灯火摇晃,鬼影幢幢。
黄明在这嘈杂的哭声中突然听见了不辨男女的凄厉尖叫:“你回来!你回来!”
她猛地扬起了头,看向头顶。
那上面一片污浊的黑暗,似乎翻滚着无尽的烟雾,透不出一点光亮。
黄明猛地挣脱纸人,快速的向上冲去。
纸人裂开了,突然冒出了绿色的火光,燃烧起来,倒在地上逐渐化成了灰烬。
金属摩擦声叮铃当啷的响起来,一只穿着破旧的黑面白底布鞋的脚踩在了纸灰上。
这是个身材颇高,肩窄背薄的女人,从正面看起来腰跨一边宽,身形好像一条窄窄扁扁的带鱼。半长不短的头发用一毛钱一根的皮筋绑了个鸟尾巴,因为碎发太多都落了下来显得蓬乱又狼狈。
她穿着的起球的橘红色紧身线衣,因为褪色掉的色块有深有浅,黑色裤子的屁股和膝盖都磨得发亮。
女人手里拿着一副长长的手腕粗的黑铁锁链,上面连着手铐脚镣。她好像难以承受这锁链沉重的重量,弓着腰驼着背,满面愁容,唉声叹气。
她把锁链长的多余的那一段往地上一砸,发出呛啷一声,鬼哭声霎时戛然而止。
过了一小会儿,又嘻嘻哈哈、透着诡异地的热闹了起来。
“唉!”
女人长长地叹气,沉重的疲惫感似乎要把她压垮。
“唉。”她又叹了一口气,把粗重的锁链往一边的胳膊上一搭,另一只手从屁股兜里掏了掏,摸出来一个小纸人儿。
她把小纸人往空气中一扔,小纸人儿见风就长,等落到地上,俨然成了和刚才拉扯黄明的那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纸人弯着眼睛嘻嘻地发出笑声:“趁夜早去早回。”
女人又叹了一口气:“唉。”
“高庆芬!”一个半米多点不到一米的小东西扑到女人脚底下,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腿,“给我带吃的!”
女人低头看了一眼,这小东西大脸小眼黑黄皮,长得一点不可爱,奈何理直气壮外加死的年头长,她这不使劲还踢不开。
高庆芬想用手里的锁链砸他:“滚一边子去,狗尿!”
狗尿横的要命,扒得更紧:“从那个新死的家拿!钱也拿!”
高庆芬蹬了好几脚都没把狗尿甩出去,只好说:“给你带!”
狗尿马上笑嘻嘻的撒开了:“高大人旗开得胜!”然后叽叽咕咕像急着撒尿的狗一样跑远了。
高庆芬把锁链绕在胳膊上,长的多余的那部分锁链不得不拖在地上,她一走就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动静。
她看看上面黄明刚才冲进去的地方,去没跟着冲上去。
她拖着沉重的脚和身子,不紧不慢地走着,沿途经过的地方,那些奇怪的黑影都连忙躲开。
高庆芬来到了一口没有围栏的井前面。
“姓名,性别,死因。”
有一只白色的公鸡在井边上站着,抖了抖鸡冠子,打鸣似的说:“黄明,女,死于刀。”
高庆芬脸上平静无波。横死的,怨气大很正常。就是到了这儿又跑回去了,这么大能耐还是有点怪。
高庆芬收了收手上缠着的铁锁链,锁链发出死哗啦哗啦的声音。她一步就迈进了井里,整个人坠下去,消失了。
那只白公鸡侧过头去,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突然快速的扇了扇翅膀,乍着毛大声叫道:“死于鬼!死于鬼!死于鬼!”
高庆芬没有听到。
高庆芬从井里跳下去,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在人来人往、车流如织的闹市区。
灯光炫目,亮如白昼。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中间,的一个井盖上。
高庆芬看着身边两个女孩结伴路过,其中的一个正好经过井盖,她轻盈的一跃,跳了过去,两个人笑了起来。
被穿过的高庆芬:“……”
黄明即使知道自己死了,也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感觉到自己真的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事实上,她现在觉得自己像一条狗。
好像有一条绳子牵在她的脖子上一样,让她动都没法动。
黄明看着紧靠在她右边的矮小女人,心里害怕极了。
那个女人从额头被劈了一刀,又从脖子肩膀连接的地方劈了一刀,鲜血淋漓下透着白骨森森,皮肉翻卷。更可怕的是,她脸上透着一股怨毒愤恨的表情,凶戾的神情陪着她血红的眼珠,狰狞可怖之极。
好在这个女人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也没有动。
黄明害怕的抱住自己的胳膊,不敢吭声。
“哈哈哈哈哈哈!”突然,面前的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黄明被吓得整个鬼一哆嗦,戒备地看着这个人,心里一万个想逃跑的念头,却挣不脱捆在她脖子上的狗绳。
而她身边的女人,一听到他发出的声音,就开始浑身冒黑气,甚至开始剧烈地发抖,好像随时都要猛地扑上去。
黄明不知道要更害怕哪一个,吓得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
那个大笑的男人翻了个身,在专属小隔间里翻了个身,仰面躺着。
黄明看到了他的脸。
她直直的瞪着,警惕的想:眼熟。
旁边那个女人身上的黑气越冒越多,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黄明在自己发自内心的恐惧之外,感受到了一种真实的威胁。她把目光移到了那个女人身上,把她看做了主要的防备对象。
那个女人身上的黑气到了鼎盛,宛如实质,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黑暗。黄明聚精会神等着这个女人的某个大动作,想要及时逃跑。就在这时,这个女人突然哭了起来。
呜呜咽咽,婉转幽长,声音极轻极近,幽怨万分。
她眼里流出血来。
黄明莫名其妙的望着她,不知道她哭什么。她只是觉得脖子上那根绳拽得她伤口痛彻心扉,她只想跑掉。在爸爸妈妈身边,在王岱岳身边,都好。
那个男人突然僵硬了。他听到了。
这个女人越哭越凶,近的好像就在他耳边。
他猛地坐了起来,惊疑四处张望。环顾过后,大声喊道:“谁!”
这个女人竟然被他的大喝声吓得顿了一下,她黑气翻涌,却停止了哭声。
男人冷笑了一声,卷了卷身上的衣服,再一次躺下了。
黄明脖子上的伤口剧痛难忍,她捂着自己的脖子,感觉到从被砍伤的伤口里面不断流血。
她皱着眉头,那边可怕的被砍两刀女鬼站到了男人的床头。
黄明捂着脖子心烦得厉害。到底这是干嘛!从被莫名其妙拉到这里以后,还没有个明白的事儿出现。
男人又翻了个身。
这次,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女人的脚,踩在他的头旁边。
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竟然站在了床上,和女鬼对视。他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大笑道:“我杀你一次就能杀第二次!来啊!我杀了你!”
他猛地扑了上去。
黄明目瞪口呆,甚至连疼痛和恐惧都忘了。
她仔细看着男人的脸,才明白这个让她眼熟的人,是那个冲上来让她都没看清楚模样的,杀她的凶手。
这场面就有点尴尬了。因为去吓人的女鬼竟然后退了一步,然后在他的眼中消失了。
黄明看着退到她身边的女鬼,尴尬的看天花板。这叫鬼说什么好。
要不然她动手吧。黄明心想。
她动手杀了这个人,为自己报了仇,也许脖子上这条该死的、看不见的、勒得紧紧的绳子,就能消失了。
反正这个人该死。黄明看了一眼身边的女鬼。
女鬼当头一刀,脖子上又有一刀。只怕是这个凶手追上去,在她眼中毫无预兆地砍了她一次,又补了一刀。她害怕,这是没错的。
黄明知道害怕是什么。
她想起来了,跟爸爸妈妈去派出所的时候,听说这个犯罪分子当街砍死了三个人,还砍伤了好几个送到了医院。他该死,这是他的报应。
黄明往前走了两步。
那个看到眼前的女鬼消失了的杀人犯,发出了发自内心快乐的笑声。
黄明听得出来,他是真心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不仅杀死了活人,还吓跑了死鬼。
那就让另一个被他杀死的死鬼,给他报应吧。
黄明伸出了骨节和指甲突然变得像蜘蛛节肢一样奇长的手指,靠近了他的脖子。
高庆芬飘飘忽忽来到了看守所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