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帝国:两晋十六国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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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国归晋

逼宫

两晋的故事还得从三国末年讲起。

咸熙二年(265)四月,司马昭中风而亡,他的儿子,三十一岁的司马炎继承了父亲的丞相职位和晋王的封号,同时还获得了司马家族对曹魏朝廷的控制权。这时曹氏家族创建的魏国,已经完全被司马家族掌握,就像当年曹操掌控汉室江山一样。

据说司马炎的头发长得垂到地上,而普通人能留到腰际也就很不错了;而且他站立的时候,不用弯腰两只手垂下来就能摸到膝盖以下,因此当时人们认为司马炎有异相,必为帝王。

司马炎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他继晋王位后没几天,便催着魏国的最后一个皇帝曹奂让位。群臣中绝大部分人都站在司马炎这边,一致要求曹奂禅位,剩下的一小部分大臣则沉默不语,他们虽然良心受到谴责,但还是认为性命和官禄更加要紧。在强大的政治攻势下,十九岁的曹奂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情形竟然和当年魏国的开国皇帝曹丕逼汉献帝让位时差不多。只不过司马炎比当年的曹丕表现得更加露骨,他直接指着曹奂的鼻子说:“你是个无能之辈,应当把江山让给有德有才的人,那个人就是我。”

不怕死的人还是有的。这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他是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肯替也敢替曹奂说话的人,这注定了他将在三国历史的最后一页留下浓重的一笔。

此人叫作张节,官居黄门侍郎。黄门侍郎的工作是为皇帝传达诏命,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如果皇帝能够执掌政权的话,黄门侍郎当然是一个很有权威的职位。但现在的皇帝曹奂如同寄人篱下之狗,张节的这个官位自然也就算不了什么。

虽然人微言轻,并且人单势孤,但张节仍然毫不畏惧地朝着司马炎厉声喝道:“今天子有德无罪,何故要让与他人?”

司马炎认为自己能够以理服人,而且他确实相信自己占着天大的理。他把这两个天大理由向张节摆了出来。

第一,此社稷本来是汉朝的社稷。既然曹操和曹丕父子两个能篡夺汉室正统,我为什么不能再从曹家手中接过来?

第二,现在曹魏的天下是靠我司马家族三世经营得来的。如果没有我们,曹魏可能已经让吴国和蜀国瓜分了。现在曹魏国这么强大,那是我司马家族的功劳,我当然有权利拿来享受。

张节冷笑:“不是你司马家的人为曹魏打下了天下,而是曹魏养活了你司马家的人,给了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给了你们荣华富贵。现在你却要逼皇上禅位,你就是篡国之贼!”

司马炎当时被骂得哑口无言。文斗不行那就武斗,司马炎立刻叫来士兵,就在大殿之上,当着曹奂的面乱棍打死张节,然后扬长而去。

张节的鲜血,迸溅在陛台和殿柱之下,曹奂被眼前的惨象吓得浑身发抖。但张节的死多少让他有了一点点的胆气。在司马炎走出大殿之后,曹奂仗着胆子请求群臣的支持:“你们吃的是我曹家的饭,领的是我曹家的工资,你们的祖辈也曾是我曹家的功臣,难道你们真的愿意江山改姓,成为贰臣吗?”

大臣们都低下了头,大殿里一片安静。曹奂这时才感觉到什么是众叛亲离,但更狠的还在后头。

司马炎的心腹贾充“呛”的一声拔出剑来,指着曹奂喝道:“你难道想学曹髦吗?”

贾充这个人在三国的历史里太有名了。他因两次在平息曹氏旧臣的反叛中战功卓著而被三世专权的司马家族重用,而他做过的最出名的事就是弑杀魏帝曹髦。

公元260年,魏帝曹髦嚷出了那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著名口号之后,带着宫中的童仆、太监鼓噪而出,欲凭这几百乌合之众,发动政变,重掌政权。曹髦这一举动还真吓住了不少人,司马昭派弟弟司马伷带兵入宫,立刻被曹髦赶走;屯骑校尉司马宙带兵阻拦,但在曹帝左右的人齐声吆喝下,也被吓退。眼看曹髦已经带着人出了皇宫南大门,贾充急忙亲自带着兵士数千人前来迎战。

曹髦坐在马车上挥动着宝剑厉声喝喊:“我是天子,你们跟我打仗是要谋反吗?”贾充手下众人听到皇帝怒喝,哪个敢有胆子跟皇上开打,也准备拔腿逃跑。贾充急了,大声喊道:“司马公养着你们,就是为了今天!还等什么?”这句话立刻稳住了军心。太子舍人成济深受激励,一马当先,上前一枪刺死曹髦。曹髦死后,司马昭另立十四岁的曹奂为傀儡皇帝。至此,曹魏政权及其支持者们再也无力也无胆反抗司马家族了。

贾充曾劝司马昭不要违反礼制而废长立少,立挺司马昭立长子司马炎为晋王太子。所以司马炎继位做了晋王以后由衷地感激贾充,任命贾充为晋国卫将军、仪同三司、给事中,改封临颍侯,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曹奂当然知道贾充是个什么人物,杀皇帝的事他已经做过一次了,再做一次大概也不会介意,所以当贾充的利剑指向自己的咽喉时,他崩溃了,用颤抖的声音命令太常院立刻去南郊筑受禅坛,坛成后禅让皇位。

司马炎如愿以偿,于咸熙二年(266)十二月,继帝位,建晋朝。魏帝曹奂跪于坛下,接受了司马炎的封号陈留王,于司马炎称帝的当日便起程离开洛阳,以后非宣诏不许入京。这一天,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天地肃杀一片。曹奂走出洛阳的城门之后,回首凝望,泪眼蒙蒙。

司马炎即位后心情很好,和所有的开国皇帝一样,他开始考虑如何才能让晋朝尽可能长久地存在下去。我们在电视剧中经常可以看到有白发苍苍的老臣情绪激动地对皇帝大喊:“祖制不可违。”皇帝听到后便深深感到改革的压力,总是要使出千般计谋方能施行改革。可见开国皇帝制定的“祖制”对这个朝代的发展影响极其深远,的确对国家的兴衰有着重要的作用。

司马炎在定“祖制”的时候认为曹魏之所以国强民富却被自己轻而易举地夺得政权,原因就是当年曹丕建国时立下的“刻薄宗亲”的规矩。曹丕为了确保嫡脉子孙皇权的稳固,对所有皇室宗亲都进行了打压。皇室宗亲虽封王却无统兵权,只带有一百多个老兵,而且活动区域不得超出三十里,无诏不得进京,宗王之间不得互相往来。为避免宗王久居一地,勾结地方,对抗中央,又频频改换宗王的封地。宗王徒有王侯之号,却没有任何力量抵挡权臣司马氏在京都的篡位步伐,眼睁睁看着大好的江山被司马氏夺去。

有鉴于此,司马炎便效仿当年的刘邦,大封宗王。他一口气封了27个司马氏宗王。此后的几年中他仍不断封王,到他死时一共封了57个同姓王,此数字后来一直保持着中国历史封王的最高纪录,他的叔祖、叔父、兄弟、堂兄弟、子侄等都被封王,每个宗王少则有数千兵马,多则上万,并且在自己的封郡里有极大的权力,以郡为国,自成一个组织严密的小国家。司马炎没有料到的是,他大封诸王的行为,竟使得晋国的强盛仅维持到自己这一代。司马炎死后,便祸起萧墙,骨肉相残,诸王争位,群雄纷起,五胡乱华,晋朝在乱哄哄的厮杀、仇恨和分裂中度过了两百年的历史。

司马炎封完了诸王,第二件事就是统一全国,结束全国的分裂局面。

早在三国鼎立之时,魏国的实力已经在各方面超过了蜀、吴的总和。以人口计,魏国人口约占全国人口4/7,蜀、吴合占3/7。公元263年,魏国灭蜀之后,力量更加强大。

为了发展经济,司马炎想了很多办法,并有力地实施了下去。当时土地兼并很严重,所有的农民都没有土地,甚至小一点的地主也失掉了土地。有土地的都是豪门世族,这些人中最弱的也拥有上万亩良田。有些大地主拥有的土地甚至多到可怕的程度,就是骑上快马,跑一天一夜也未必能跑出他们的土地范围。

土地过于集中严重影响了经济的发展,司马炎制定了“户调式”的经济制度:规定必须按年龄按人口占田。比如,十六到六十岁的男子必须要缴给国家五十亩的税,当然,他也有权利拥有五十亩的田地。如果没有呢,可以去垦荒,也可以从国家那里领取土地,任何豪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去夺取这些田地,即使土地拥有者欠着这些豪强的钱,或曾经是这些豪强的家奴。

同时司马炎规定按官阶的大小来占田。第一品占五十顷,第二品四十五顷,第三品四十顷,每低一品,地少五顷。豪强拥有的家奴和佃户也按品级来限制,六品以上可以拥有三名家奴,第七和第八品两名,第九品一名。第一品第二品最多只能拥有十五户佃户,第三品为十户,第四品为七户,第五品为五户,第六品三户,第七品二户,第八品第九品一户。

这样大量土地就被国家征用,然后发给没有土地的农民,大量的佃户和家奴被解放,参与到生产建设中来。晋国的经济很快发展起来,远远超过了吴国。

晋武帝司马炎还在全国的官吏队伍中推广勤俭节约的作风。有一次,太医院的医官程据献给司马炎一件色彩夺目、满饰野雉头毛的“雉头裘”,这是一件极为罕见的华贵服饰。晋武帝得到这件礼物后立刻把它带到朝堂,请满朝文武官员欣赏。

朝臣见了这件稀世珍宝,个个惊叹不已,连声叫绝。程据自然是得意扬扬,认为自己很有面子。等群臣欣赏完之后,司马炎却表演了一个让他们大吃一惊的行为艺术,他点火把这件可值千金的“雉头裘”烧成了灰烬。在群臣惊讶的目光中,司马炎严肃地告诉大家:程据献上来的这个东西叫作“奇装异服”,而他早就下过禁令,要求所有的官员都不准奢侈浪费,要以勤俭节约为美德。

司马炎带领着西晋全国欣欣向荣地蓬勃发展,吴国却是在走下坡路。吴国的皇帝孙皓非常好色,他命令所有大臣的女儿在出嫁前要先经过他的挑选,漂亮的要入后宫供他一人享受,剩下的才能谈婚论嫁。结果孙皓后宫的宫女迅速增加到数万名,而几乎所有大臣的女儿都被孙皓糟蹋过,想不恨孙皓都难。

孙皓还很喜欢一种残忍的娱乐方式,那就是杀人。他杀人的方式已经上升到了行为艺术的高度,使用挖眼、剥脸皮、砍掉双脚等方式来慢慢地置人于死地。中书令贺邵说:“现在咱们的国家很穷,和皇上有关。”孙皓便怀恨在心,派人暗中调查他,想要诬陷他谋反。巧的是贺邵正好得了中风,口不能言。孙皓说贺邵一定是装的,于是亲自用大锯在贺邵的头上锯,看他喊不喊疼。中了风的贺邵至死也没能说一个字。这个贤臣死得比当年商纣王手下的比干还要惨。

孙皓的残暴和荒淫使他的国家如同朽木支撑的大厦,稍稍推一把就会垮塌。晋国镇守南疆的大将羊怙看到了这个情况,便请求司马炎伸出手去推一把。但这时有三个人站出来强烈地反对,暂时挽救了孙皓,推迟了东吴的灭亡。

这三个人分别是贾充、荀勖和冯紞。他们说:吴国有长江天险,而且善水战,一时难以取胜,而北边的秃发鲜卑正在作乱,一直难以平灭,此时若两线作战,将给晋国带来巨大的负担,取胜的可能性很小。

常年驻守南部边境、与吴国打过多年交道的大将羊怙则认为此时取东吴是“上天与之”,发兵南下,可“不战而克”。如果等孙皓死了,换一个明君上来,吴国上下一心,那时再取东吴就难了。

司马炎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先平秃发鲜卑再伐东吴。东吴的灭亡因此被推后了四年。羊怙叹着气回到了荆州防地,这位本可再建功业的一代名将,终其一生也没能够看到国家统一的那一天。

党争

秃发鲜卑当时的确是晋国的一大威胁。

自东汉以来,一直为汉朝头疼的匈奴问题得到了彻底的解决,这除了汉光武帝对匈奴一直采取怀柔政策之外,更重要的是那年在匈奴领地发生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这场大旱持续一年多,赤地千里,草木尽枯,匈奴赖以生存的草原变成了焦土。无法生存的匈奴只得离开那里,一部分匈奴南迁归附了汉朝,另一部分西去。

匈奴人离开后,大旱结束,草原又恢复了生机。一个生活在鲜卑山的民族来到了那里。鲜卑山大概位于今天的大兴安岭北麓,这一支民族因此称为鲜卑族。鲜卑族以前一直被匈奴压迫,匈奴离开后,这支民族迅速地强大起来。他们骁勇善战,但由于经常处于诸部林立的分裂状态,才没能对中原北方产生较大的威胁。

被称作秃发鲜卑的部落就是其中的一支。这支鲜卑部落与汉民族的接触较紧密,其实他们已经被曹魏及西晋所统治。他们和羌、胡等民族都归一个叫做“护羌校尉”的最高军政机构管理,后来则由刺史进行管理。

司马炎派了一个叫胡烈的人担任秦州刺史,交给他最重要的任务是镇抚河陇鲜卑。胡烈“不负”司马炎之望,上任不久就用劫掠鲜卑人为奴、增加赋税、强派民役等方法逼反了鲜卑族。

秃发鲜卑的首领秃发树机能率众造反,设计伏击了胡烈的军队,杀死了胡烈。司马炎听说后立即任命石鉴为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但石鉴同样打了败仗。司马炎又以汝阴王司马骏为镇西大将军,结果仍是大败。凉州刺史牵弘也兵败战死。

晋廷连吃败仗,朝野震动,司马炎更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这时侍中任恺和中书令庾纯来到宫中,称他们有消灭秃发树机能的办法。

司马炎急忙问道:“你们有什么办法?”

任恺道:“现在秃发树机能已经占领了西北两个州。皇上之所以不能打败他,是因为没有选对大将。”

司马炎说:“朝中大臣谁堪胜任?”

任恺和庾纯异口同声地说出一个人:“贾充!”

贾充虽然靠着拍马溜须,紧跟在司马炎的后面得到重权要职,但他并非庸才。此人擅长法律,当年在廷尉任上处理案件非常有水平,后来又主持修订了《晋律》。但贾充并不懂军事。派法官去领兵打仗,这不是才非所用吗?

司马炎也是这样的想法,他问任恺和庾纯:“派他去能行吗?没听说他会打仗呀。”

任恺和庾纯其实恨透了贾充。贾充讨好司马氏家族而灭曹氏的做法深为二人所不齿。但两个人知道,以贾充现在的势力以及司马炎对他的宠幸,仅凭他们两个人,用正常的办法是无法扳倒的。于是他们便想出了一条计策,这个计策的名字叫“捧杀”。

吹捧一个人,也可以杀掉他,这种方法叫作“捧杀”。“捧杀”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当面“捧杀”,把一个人捧得晕晕乎乎,做出蠢事来,然后牺牲了前途甚至性命。古往今来,许多英雄都倒在这种“捧杀”之下。不过当面“捧杀”还是可以防范的,还有一种背地里的“捧杀”就让人防不胜防了。

现在任恺和庾纯使用的就是后一招。他们一致赞叹贾充太能干了,“足智多谋,威望素著”,如果派他出兵,下面的人一定服气,大家必能团结一心,不出一年,一定能平定叛乱。

司马炎本来对贾充印象就非常好,如果是有人说贾充的坏话,他倒会考虑一下。但两个人一夸贾充,司马炎觉得也是这么回事,于是下令,贾充带兵西征。

贾充接到命令时吓得倒吸冷气:“这一定是有人害我!”派人一查,果然是任恺和庾纯两个人在搞鬼。贾充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自己带兵出征的问题。

贾充知道自己带兵出征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而且自己在朝中的大权也将旁落他人之手。但圣旨不是随便能违抗的,自己和司马炎的关系再好,司马炎也是皇帝。皇帝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他请来自己的同党荀勖和冯紞商量,请两个人替他想主意。

荀勖和冯紞一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决定回家好好想想。贾充则想办法拖延时日,等待两个人想出好办法。

贾充今天肚子疼,明天脖子酸,后天全身痒痒,病完了又开始募兵,募完兵又要训兵,竟然拖了几个月。司马炎终于等得不耐烦了:“难道你要等秃发树机能老死了才肯出兵吗?”

贾充再不敢拖延,带着大军出发了。

洛阳城外,朝中文武摆下百桌大宴,为贾充饯行,一齐预祝贾充旗开得胜,任恺和庾纯也在其中。此时的贾充已经顾不得恨这两个人了,他急得都快要哭了。荀勖和冯紞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想主意吗?怎么半年多了还没想出来?

这时荀勖出现了,贾充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冯紞呢?”

荀勖干脆利落地回答:“他还在家里想办法。”

贾充哭丧着脸又问道:“那你呢?”

荀勖微微一笑:“我要是没有主意,就不会来找你了。”

贾充大喜,急忙把荀勖让到厕所。经常看史书的人都知道,只要一遇到重大的事情,人们就要“更衣”,跑到厕所去商量问题,或者思考问题。“更衣”名为换衣服,其实就是上厕所的委婉说法。

来到厕所,贾充急问荀勖想出了什么好主意。荀勖说:“皇上一直在为太子的婚事操心,您有两个女儿待字闺中,何不挑个女儿嫁给太子?如果成功的话,婚嫁在即,您也就不需要远行了。”

贾充听了有些犹豫:“此计虽好,恐怕皇上不会看上我的两个女儿。”

贾充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剩下的两个未嫁的女儿长得实在是太难看了,而且其他条件也很不好。贾充曾经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但司马炎却认为卫瓘的女儿更合适。司马炎说:“卫瓘的女儿有五个可娶的理由,贾充的女儿有五个不可娶的理由。卫瓘家族的女子多生男子,贤惠,长得漂亮,身材好,皮肤好;贾充家族的女子少生儿子,性格善妒,长得丑,身材五短,皮肤又黑又糙。”

不过荀勖告诉他,世界上没有什么办不成的,只要懂得“走后门”。当然,他们这一次要走的是杨艳皇后的门路。

杨艳皇后与司马炎是患难之交,感情十分好,司马炎娶妃子都必须经过杨艳皇后的同意。杨艳皇后性格善妒,后果是司马炎后宫的宫女嫔妃全部是恐龙。后来经过司马炎的极力争取,才娶到一个叫作胡芳的美女,这是后话。

在对待儿子婚姻的问题上,杨艳皇后仍然坚持“丑妻至上”原则。当荀勖向杨艳皇后为贾家提亲时,杨艳皇后当即答应考虑一下。因为贾充的小女儿只有十二岁,十五岁的姐姐贾南风便成为太子妃的人选。贾家女子已经算是官宦家女儿中很丑的了,贾南风在贾氏家族中又是最丑的一个。据说她的眉毛上还长着一颗又大又黑的疣痣。这样的女子真能被杨艳皇后和司马炎看重成为太子妃吗?

贾充带着大军和忐忑不安的心磨磨蹭蹭地向西而去,荀勖、冯紞和贾充的妻子郭槐开始谋划这件皇室的亲事。

首先他们用重金贿赂杨艳皇后身边的人。这些人得到了重贿,自然在杨艳皇后面前猛夸贾南风的好处。这回可不是“捧杀”,而是实实在在的“吹捧”。杨艳皇后听说贾南风这么贤德,这么有才,又是这么的丑,可谓德才貌三全,这样的好女子上哪儿找去?就算是天下并不缺少德才兼备的女子,可像贾南风这么丑的女子也算是稀有动物。于是杨艳皇后向晋武帝司马炎游说,应当娶贾南风为太子妃。

晋武帝一听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心说:“我现在满后宫全部是恐龙,难道还要我儿步我的后尘?”但杨艳皇后坚持要让贾南风当自己的儿媳,晋武帝又是个“妻管严”,加之郭槐也用重金买通了晋武帝身边的人,天天替贾南风说好话,司马炎终于同意了贾南风和太子司马衷的婚事。

贾充率领大军,以每日十里的速度行军,超过十里地便驻地休息,不再前进。这个速度与乌龟快速爬行的速度大致相同。走到十一月的时候,贾充得到命令:“因婚嫁在即,罢贾充西征之任,仍旧归职朝堂。”

贾充乐滋滋地以急行军速度回到洛阳,速度之快让司马炎都很吃惊:这小子已经走了几个月,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回来了。

不管怎么样,贾充成为了太子的岳父,未来的国丈。公元272年农历二月,贾南风被册封为太子妃。太子大婚,皇宫相府,彩灯高挂,鼓乐喧天。在一派喜庆气氛中,太子妃贾南风乘着凤辇进宫。司马炎虽然早就对贾南风的丑陋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乍见了贾南风的样子,心里仍然“咯噔”一下,当时就拉下了脸。虽然心中懊悔万分,但木已成舟,而且贾充和他关系不错,是自己非常依赖的权臣,所以也只能这样了。

太子的婚事一结束,有仇必报的贾充便开始报复任恺。但任恺并不是一个轻易能动得了的人,他在朝中的官职叫作“侍中”,这是一个位列三公的高位,是皇帝身边的高级顾问。他在朝中的地位与贾充不相上下,司马炎对他十分信任,丝毫不亚于贾充。许多重要的政务司马炎都要征询他的意见,然后才决定是否施行。要想除掉这样一个人,不下一番心思是不行的。

冯紞认为,任恺因为担任“皇帝助理”的职位,经常和皇帝在一起,不好下手,要想办法把他调离这个重要职位。贾充于是也采取了“捧杀”的办法,在司马炎面前猛夸任恺的学问大,不当皇帝的老师是可惜了。司马炎一想也是这么一回事,于是让任恺兼任太子太傅的职位。

贾充听到这个任命之后,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本来想给任恺调个工作,没想到司马炎来这么一手,让任恺身兼两职。任恺不但没有和现在的皇帝脱离关系,还傍上了太子这个未来的皇帝。

贾充不甘心,于是又推荐任恺为吏部尚书。吏部尚书也是个位高权重的职位,相当于现在的人事部和组织部的部长。贾充这一回总算是把任恺调离了司马炎身边。任恺的工作又很忙,因此很少见到司马炎。贾充、荀勖、冯紞三个人就开始说任恺的坏话。一开始司马炎还替任恺说话,时间长了在心底就对任恺也有了看法。贾充看时机到了,便向司马炎举报说:“任恺吃饭用的是皇家的御食用器,这可是僭越的大罪啊。”

司马炎一听就火了,皇帝的东西你任恺也敢私用?当即就下令免了任恺的官职,并命人去核查他的罪行。去的人回来报告说:“任恺所用的御食用器,是魏明帝所赐,与本朝无关,并非僭越。”司马炎这才恍然大悟。因为任恺的妻子是魏明帝的女儿齐长公主,家里有魏帝用过的东西当然就不奇怪了。司马炎这时又想起任恺的好来,想把任恺官复原职。但贾充哪里肯放弃这个打击任恺的机会,他急忙道:“就算任恺没有僭越的罪行,可他也不想想现在是谁家的天下?他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拿着魏帝赐给他的东西来用呢?他分明是怀念魏朝,看不起晋朝。”

司马炎听了果然很不高兴,随便安排了任恺一个闲职,后来再也没有重用任恺。

打击完了任恺,下一个就是庾纯了。这一年七月晋帝加封贾充为司空。这是晋朝最高的八大官职之一。这个官职并没有实权,但拥有这一官职意味着其在朝中显赫的地位。当然,贾充的其他官职仍然保留,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贾充在府中大摆宴席庆贺,朝中百官都早早地携重礼赶来祝贺,唯独中书令庾纯空着手姗姗来迟。贾充本来就很讨厌这个人,又见这个人不上礼来吃霸王餐,更加不高兴。所以席间庾纯向贾充敬酒时,贾充把庾纯拿酒杯的手一推道:“我醉了,不能再饮。”

庾纯是个直脾气,当时就火了:“论年龄我是你的长辈,你竟敢不喝我敬你的酒?”

贾充怒道:“既然你也知道尊重长辈,你就该回去供养你九十多岁的老父亲。父老而不归养,你还有脸在这里充长者?”

庾纯借着酒意大骂:“贾充,其实天下最坏的人就是你,你没资格说我。”

贾充得意道:“我辅佐司马家族两世,荡平巴蜀之地,为晋朝立下汗马功劳。我怎么会是天下最坏的人?”

庾纯冷笑道:“是啊,你是为晋朝立下了大功。不然高贵乡公曹髦怎么会死呢?”说完,他把手中的酒杯一扬,一杯酒全泼到了贾充的脸上。

这下子全场的人都懵了,音乐立停,歌也不唱了,舞也不跳了。在短暂的安静之后,贾充和他朝中的同党们一齐冲上去捉庾纯。庾纯在朝中当然也有死党,两方当场就在宴会厅干起仗来。只见碗碟乱飞,酒壶乱撞,椅倒桌翻,珍馐美味竟成了打人的武器,每个人身上都油花花的。

毕竟是在贾充的地盘,庾纯等人很快落了下风。这时侍中裴楷、中护军羊琇、驸马王济、中书侍郎张华等平时就看不惯贾充的重臣一齐上前,把庾纯护出府外。

贾充席间受辱,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加上以前庾纯和任恺联手,差一点把他给弄到西北做炮灰,于是他和荀勖、冯紞等同党联名上表,劾奏庾纯。司马炎也觉得庾纯太不像话,又在席间提到曹髦的事,当着百官揭他父亲司马昭的旧丑,当即免去庾纯的官职。不过庾纯和任恺不同,他是有后台的,那就是齐王司马攸。

司马攸是晋武帝唯一活着的同胞兄弟,在朝廷官居侍中、司空两个要职。这两个职位上文已经讲过,一个是“皇帝助理”,一个相当于重要的封号。论身份那是高得不能再高了;论和司马炎的交情,两人本是同胞兄弟,当然是亲密无间。司马攸很是替庾纯说了不少好话,于是司马炎不久又让庾纯官复原职。但是司马炎下诏申饬了庾纯一回,算是全国性的通报批评,这场纷争才算平息。

但朝中的倒贾派和拥贾派两大派别的斗争却依然没有结束。

保皇位

公元274年,西晋泰始十年,杨艳皇后重病身亡,临死的时候她请求司马炎将其叔父杨骏的女儿杨芷迎进宫门,并立为皇后。杨芷是个相当标致的美人,杨艳皇后一生善妒,这一回却要送一个大美女给司马炎,是因为她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强劲的后宫敌人——胡芳。胡芳是平台将军胡奋的女儿,长相妩媚而性格刚烈,司马炎好不容易弄来这个美女,十分宠爱,不仅封为贵妃,甚至一切服饰待遇都与皇后相同。杨艳皇后知道自己死后,胡芳必被立为皇后。她绝不能让这个情敌得到这样的殊荣,同时也是为了使自己的儿子司马衷的太子位不受到威胁,所以才荐举自己的妹妹为皇后。

司马炎当然知道杨艳皇后心中的小九九,他稍一犹豫,杨艳皇后便泪如雨下,强撑病体,以二十余年的夫妻之情恳求司马炎答应。司马炎也不禁落下泪来,点头答应了。最后,杨艳皇后是握着司马炎的手离开人世的。司马炎对杨艳皇后有感情,皇后逝去后,他有很长时间没去亲近胡贵妃。

杨艳死后两年,司马炎履行承诺迎娶杨芷为后。司马炎看到杨芷之后,这才感叹相见恨晚,天下竟有如此美女。见惯了恐龙的司马炎本以为胡芳就已经很美了,而杨芷之美远在胡芳之上,而且说话做事比杨艳皇后要温柔得多,喜得司马炎合不拢嘴。这也是杨艳皇后颇有心计的一点,她把杨家最美的女人送到宫中为后,杨家就能继续控制后宫,进而影响着司马炎。

司马炎得到美人后大喜,又顾念杨艳皇后旧情,于是大封杨家。杨骏被封为晋侯,杨骏的两个弟弟杨珧和杨济也分别被封为将军。

两年后的咸宁四年(278),讨虏护军、凉州刺史马隆诱使秃发树机能手下大将拔韩、且万能等人叛变,致使数万鲜卑军调转矛头转攻秃发树机能,树机能在混战中被杀。其军群龙无首,或降或逃,历时十年的反叛终告失败。

西北平定之后,司马炎又将目光转向东南,准备统一全国。此时名将羊怙已死,司马炎以杜预为东南大帅。杜预是个了不起的军事家,但一点儿都不懂武艺,他甚至连马都不会骑。杜预射箭的时候,对面从来不敢站人,因为杜预从来就没有射中过箭靶。但是杜预指挥起大军来毫不含糊,深谋远虑,心胸宽阔,很得军心。

这个时候,在吴主孙皓的错误领导下,东吴就像一座朽木支撑的摇摇欲倒的大厦,而西晋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已经非常强大。杜预等人带着二十万大兵历时半年平灭了东吴,俘获吴主孙皓,结束了汉末、三国以来近百年分裂割据的状态,中原重归一统。

对于司马炎来说,此次平灭东吴最大的收获之一就是把孙皓那几个师的宫女全给弄来了。没有了杨艳皇后的阻拦,司马炎这回可以畅其所欲地挑美女入宫了。他亲自下令,派人在东吴的后宫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选美比赛,从中精选出五千名最漂亮的美女送到洛阳,充实自己的后宫,把身边的那批恐龙宫女全部换去。虽然生活在活色生香的一堆美女当中感觉相当不错,但五千名美女也实在是太多了。这种事又不能请别人代劳,司马炎一开始日夜奋战,时间长了便有些吃不消。他后来想出一个办法,每天乘着羊车在后宫闲逛,羊车停在谁家门口,他就进哪家美女的屋子。宫女们为了获得皇宠,竟也想出一个办法:用竹叶插在户外,把盐汁洒在地上。羊本性喜食盐和竹叶,所以便停在有竹叶和盐的门前。后来这个办法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五千美女都知道了。机关泄露,于是宫中户户插竹,处处撒盐,倒成为洛阳后宫的一大风景。

天下一统,经济稳定,百姓安居。司马炎因此认为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威胁自己的江山,晋朝已是固若金汤,该是删减常备军的时候了,于是他下诏:“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西晋实行州、郡、县三级行政制,大约相当于现在的省市县三级。就是说所有的省都没有常备军,省下面市级单位的现役部队中,重要市的军官只有一百人,这些军官大约可配备一千人的兵力,普通市的现役军官只有五十人,大约可配备五百人的兵力。兵役是东汉末年以后农民最沉重的负担,司马炎免除了这个负担,对国家经济发展的意义重大,但这暗含危险。因为各王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这些王族如果叛乱,中央政府根本无力控制局面。这就为后来的“八王之乱”埋下了一颗危险的种子。

一切安顿好之后,司马炎便开始享受人生了,荒淫纵欲,声色犬马,带头大搞奢侈浪费,早把自己过去制定的那些勤政节俭的规定抛在了脑后。在司马炎的表率下,大臣们更是豪奢成性,贪鄙成风。《晋书》中评价说,在中国史上历代大朝的开国皇帝中,像司马炎这样胡搞的人,只有他一个。

然而,司马炎虽然贵为皇帝,天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也有烦心事。这个烦心事就是他的傻太子。

传说太子司马衷是个大白痴。晋朝天下大旱,百姓多饿死的时候,这位太子说出了“何不食肉糜”的名言。但从后来的历史记录中我们看到司马衷也有思路清楚的时候。综合看来,这个人应当算做是弱智。

要说司马炎并不缺子嗣,不但不缺,儿子的数量还多达二十六个。可他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个最傻的儿子做太子呢?

还是那位杨艳皇后的功劳。

杨艳皇后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司马轨,次子就是司马衷,三子为司马柬。长子司马轨早夭,司马衷遂成了嫡长子。司马炎知道自己的这个嫡长子是个弱智,所以一直不肯立太子,想在其他的儿子中再寻找一个适合的当太子。司马炎选择太子的时候,司马柬已经出生。《晋书》中称此人不善言辞,但反应敏捷、识量过人、性情仁厚。为什么杨艳不劝司马炎立自己的次子为太子呢?

大多数人认为杨艳作为母亲,对于儿子的天生白痴非常负疚,一定要把最好的一切都补偿给司马衷。但精明的杨艳绝对没有这么愚蠢,她知道小儿子司马柬将来若做了皇帝,自己的大儿子司马衷一定不会吃亏,而司马衷当了皇帝后,权柄却不知会操在何人手中。

然而,司马柬在这次太子争夺中远不如其同胞哥哥司马衷有优势。首先,司马柬排位靠后,前面还有几个哥哥,而司马衷则是嫡长子;其次,司马柬当时只有两三岁,而且语言能力较弱,可能当时还不会说话。这种情况在生活中多的是,并不代表孩子的智力有问题。但对于已经生了一个弱智儿子的杨艳来说,不能不怀疑这孩子的智力是不是也有点问题。而当时司马衷只有七八岁,智力稍弱于同龄孩子也不会引起人们的过分反感,甚至她还抱有司马衷长大了就会聪明一些的美好期望。

杨艳皇后经过反复对比掂量之后,决定还是以司马衷嫡长子的身份来为他争太子位更稳妥一些。她对司马炎说了两个理由。第一,自古立嫡立长不立贤,若立他人,是违反古制,恐怕违背天意;第二,孩子还很小,只有八岁,童心未化,大器晚成,你怎么知道他长大后就一定是个傻子?

司马炎本来就与杨艳感情十分深厚,更巧的是他也是长子,也因为父亲司马昭不喜欢他而更喜欢小儿子司马攸而差一点儿没当上晋王。夫妻感情、古制礼法、对儿子的侥幸心理和童年的阴影交织在一起,司马炎终于在泰始三年(267)立九岁的司马衷为皇太子。

但司马衷的个子越来越高了,年龄越来越大了,眼看着已经成为大小伙子,可智力却不见长,一直停留在九岁的水平。朝臣们对这个太子就有了看法。而且司马炎纵欲无度,终于被女色弄得病倒在龙床上,连着两个月不能上朝。谁来继位的问题便提到了日程之上。

有人想请司马炎换个儿子当太子,更有人想让司马炎的同胞弟弟齐王司马攸接替司马炎的皇位。司马炎听说司马攸对他的皇位有威胁,虽然他仍然相信司马攸本人不会对自己的皇位有什么想法,但如果自己百年之后百官同心,黄袍加身,未必司马攸就会以坚定的态度断然拒绝。于是他下令让司马攸离开洛阳回到封国去。当然了,他还不能亏待自己的弟弟,司马攸是齐王,又是大司空、侍中,拥有最高的官职和地位,官无可加,封无可封,司马炎便赐他以“假节”之权。什么是“假节”呢?节是一种生杀权力的象征,持节者可以诛杀中级以下官吏、无官职的人和犯军令者。

诏命一下,满朝大哗。尚书左仆射王浑,光禄大夫李熹,中护军羊琇,侍中王济、甄德,河南尹向雄,博士秦秀、庾旉、太叔广、刘暾等数十名大臣一齐上疏,请司马炎留下齐王在朝辅政。这其实是帮了司马攸的倒忙。司马炎一看这阵势,更加害怕,赶紧催齐王上路。

齐王本来身体就不好,这回被赶出京城,十分愤懑,竟吐血而亡。司马炎听到这个消息,又想起兄弟情深,大哭一场,将齐王重礼厚葬。不久贾充也病死,司马炎便命安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的张华回京,接替贾充为相。

虽说是齐王司马攸已经故去,但司马衷的太子位仍然不稳固。朝野大臣都认为太子愚笨,根本没有能力胜任皇帝之位,但大家也只是私下说些悄悄话而已。尚书令卫瓘则决定冒一次险,劝司马炎换个太子。卫瓘是著名的书法家,他的侄女卫夫人卫铄就是书圣王羲之的书法老师。这位书法家一开始写了几个奏章,但最后还是没有胆子递上去。在几番犹豫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既不会伤害自己,又能劝谏皇上的办法。有一次司马炎在凌云台大宴群臣,卫瓘假装酒醉,借酒盖脸,走到司马炎面前奏道:“臣,臣,有事,启,启奏。”

司马炎问他有什么事。卫瓘还是没有直言,只是手指御座叹道:“此……座可惜!”

仅仅这么一句话,司马炎已经明白了,他沉下脸道:“你喝醉了,还不回去?”卫瓘见自己达到了目的,急忙以酒醉的借口离开了宴会。宴罢,司马炎回到宫中,细细思索卫瓘的话,对司马衷的能力再一次开始怀疑,把江山交给这个傻儿子,他到底能不能治理得了呢?即使只做个守成之君,司马衷有这个能力吗?

他决定考一考自己的儿子,遂从《尚书》中挑了几道题,让人送到太子那里,让他答卷。这是一次决定太子位的极其重要的考试,但司马炎却做得过于草率,不仅是开卷考试,而且没有监考,时间也很宽裕。这种考试的结果可想而知。

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回过头来佩服一下杨艳皇后,她给儿子挑选的丑太子妃贾南风在关键时刻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太子妃贾南风知道事关重大,急忙让心腹侍从悄悄将考题带出宫外,找了一位很有学问的老儒代为作答。

这个老儒生一听是替太子写卷子,心情无比激动,旁征博引,论古证今,慷慨陈词,洋洋洒洒,着实地卖弄了一回学问。侍从将“枪手”写就的卷子带回宫来,贾南风遂让司马衷照抄一遍。如果这份考卷交上去,恐怕司马衷的太子位也就保不住了,因为这份卷子完全不是司马衷的风格,一看就是“枪手”写的。司马炎可不是司马衷,他没这么好骗。也许是司马衷命中注定要做皇帝,一个叫张泓的人指出了这个大漏洞。

张泓是什么人?史书记载此人的身份是“给使”,就是供人役使的仆人。许多人认为宫中的给使一定是太监,但据史书记载,有很多给使都曾经外放做官,也娶妻生子。像隋文帝的给使李圆通外放后一直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他的儿子叫作李孝常,是唐朝的大功臣。孙权、刘备等人的宫中都有这样的人,也曾有人被外放做官。这样看来,张泓很有可能是贾南风以给使的名义召进宫来的能人,就好像雍正皇帝做亲王时在府中所藏的邬思道一般。

贾南风急向张泓求主意。张泓笑道:“这有何难?就直接用平常的白话来答卷,只要答的还行,皇上一定不会怀疑。”

果然,司马炎看到了这个白话文,虽然觉得文采相当的差,但中心思想却很正确,表词达意也比较通顺,于是认为司马衷还是有能力守国的,便把换太子的事又搁下了。

除了贾南风的努力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人也在巩固司马衷太子位的政治斗争中出了一把力。此人就是司马衷的长子司马遹。原来,太子司马衷大婚之前,司马炎担心自己的儿子不懂夫妻之事,便把自己的才人谢玖调往东宫侍寝。但太子大婚之后,由于贾南风的排挤,司马炎便让人把谢玖接回宫中来住,回来后竟查出有孕在身。这个儿子到底是司马炎的还是司马衷的,到现在还是一个历史难题。反正太子司马衷的第一个儿子就在这样的复杂情况下出生了。

司马炎为自己的太孙取名司马遹。司马遹从小就表现出超过同龄孩子的智慧,这一点和他的父亲司马衷恰恰相反。这又让我们再一次对他生父的身份表示怀疑。司马炎十分喜欢自己的这个孙子,经常带在身边。有一天晚上宫中失火,司马炎登楼观望,五岁的司马遹拽着他的衣袖将其拉到暗处,并说:“黑夜里应当多加防备,不能让火光照到您身上,这样很危险。”这让司马炎对这个孙子刮目相看。

还有一次,司马炎带着孙子司马遹到猪圈参观。司马遹见了膘肥体壮的猪说道:“猪已经长得这么肥了,为什么不杀掉以犒劳诸臣,而让它们在这里浪费粮食呢?”司马炎听了十分舒服,常常对群臣夸赞自己的这个孙子,称这孩子一定能让晋朝兴盛。由于十分喜欢这个孙子,司马炎对太子司马衷也就有了几分好感。

太子的地位就这样稳固了,但贾南风的地位却遭到一次严峻的考验。贾南风生性好妒,这一点和杨艳皇后极为相似,甚至超过了杨艳皇后。谢玖后来带儿子回到东宫,贾南风便把谢玖幽禁到别宫,谢玖不但不能见司马衷,就是儿子司马遹也见不到了。贾南风又命心腹宫婢监视东宫的其他嫔妃,任何人都不得与太子亲近。司马衷虽然对这个丑老婆十分满意,毫不嫌弃,但有时候也要偷一回腥。这方面他还是不傻的。后来就有一个姓郑的嫔妾怀上了司马衷的孩子。贾南风听说后大怒,抄起一把长戟直奔到郑氏宫内,见到郑氏后用戟把郑氏肚子划开,郑氏当即扑地而亡,未成型的孩子从肚中掉出。

这下可惹了大祸。司马炎闻报大怒,欲将贾南风废掉,关在金墉城。金墉城是曹魏在洛阳西北角筑的一个小城,原来建此城是想在洛阳受到威胁的时候构成掎角之势,予以驰援,但是金墉城并没有发挥军事上的作用,却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成了一个关押政治要犯的高级监狱。

这时,贾南风平时累积的人脉发挥了作用。贾南风一直在讨好杨家,而作为太子党的杨家也知道贾南风的存在对巩固司马衷的太子位是十分有利的。于是杨家人纷纷到司马炎那里为贾南风求情。皇后杨芷说:“嫉妒是妇人的本性,因为太子妃现在年少,所以脾气火暴,等长大后,肯定会改。”这又是当年杨艳皇后的那一套理论,童心未化,大器晚成。杨家三公也说:“贾充是为您立过大功的,贾充刚刚亡去,您就忍心把他的女儿打入冷宫,终身监禁吗?”

要说司马炎的确是个很讲交情的人,在众人的劝说下他又将贾南风放了出来,也为自己的江山留下了一个大祸患。其实司马炎为自己江山埋下的定时炸弹还少吗?大封同姓王,解散全国军队,让傻儿子当太子,重用杨姓三公,搞死亲弟弟司马攸,带头搞享乐……

晋朝的祸患已经不远了。

司马炎由于过于纵情声色,不久重病,垂死之时下诏,宣其叔父汝南王司马亮回朝,与杨骏共同辅佐司马衷。这是司马炎巩固晋朝的最后一次努力。但杨骏把诏书扣下,秘而不宣。直到司马炎弥留之际,皇后杨芷召集亲信中书监华廙、中书令何劭入宫,又重新写了一份诏书。诏书中以杨骏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也就是说杨骏一个人掌握了晋朝所有的军政财大权,除了没穿一身龙袍,基本上和皇帝没什么区别。

四月中旬的一天,司马炎的生命到了最后的时刻,杨芷皇后与华廙、何劭拿着伪诏给司马炎看,劝他答应。这时司马炎已经不能说话,他听何劭念完诏书,艰难地伸出手来。何劭急忙把诏书递上。司马炎接过诏书,紧皱眉头,但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将诏书狠狠地摔在地上。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动作,然后便离开了人世。也许,在司马炎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才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成功的皇帝,他才突然开始为自己所创的晋朝的未来担心,但一切都晚了。

公元290年,农历四月己酉日,司马炎驾崩于含章殿,时年五十五岁。

中华民族两百年乱世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