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轮回深处
(壹)
荒野中，方圆百里之内看不到一户人家。已是正午时分，阳光透过浓密的灰云洒在枯草地上，草木旁的鸟禽“咕咕”地叫着。枯树下，我满眼笑意地看着靠在石头旁昏睡的小男孩，用手中的指环轻轻碰了碰他手中的那只，接着随手摘起一根狗尾巴草挠了挠他的鼻子。
“阿嚏！”他一下惊醒，慌乱地爬起来。睁着圆圆的眼睛，一脸认真的看了看我，半晌，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轻笑一声，凑到他身边，说:“我呀！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他眨着大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破布衣衫，才缓过神来。
“对呀，方才你险些被山中巨龙吃掉，幸好我来得及时，才保住了你的小命。”我说着挑了挑眉，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巨龙是假，毒蛇是真！”
“那，姐姐，你可知我的家人在何处？”他看着我，又挠了挠头说:“我现在什么也记不得了，也不知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
我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今后，你就跟着我吧，你唤我一声师父，我便教你功法，如何？”
“嗯嗯，师父！”他一脸乖巧的答我。
“肖宏，你的名字，今后我便唤你宏儿了。”我笑道，接着说:“我真名祁伶月，你唤我师父吧”他认真的听着，点了点头。
“徒儿，你先在这里等着我，我去给你摘几个野果子来垫肚子，你可不准乱跑噢！”我满脸笑意地离了去，转过身后，笑着的眸中落出几滴滚烫的清泪。
这年，我十五岁，他十岁。
(贰)
“姐姐，可又是为你的徒儿买药来了？”说话的是这县城之中最有名的大夫的女儿佟冉。，她笑着打趣道。我细细地看着女孩的眉眼，略施粉黛;一席青罗衫显得格外淡雅，倒是个美人胚子。我回了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心中泛起阵阵苦涩。
回到客栈中，小徒弟一见我便将我拉过身去，一脸期待地看着我，问道:“师父！如何？今日可见到佟小姐了？”
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欢喜，我愣了愣，忙笑道:“那当然！没有你师父我搞不定的事情！”
我说着晃了晃手中的药包，“喏！这便是方才那位小姐给我开的药包噢！”他听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接着便要来抢我手中的东西。
我一下凑过去，看着他的脸，说:“可是早已心许那姑娘？”
他低头不语，只一抹红晕慢慢爬上他的双颊，我拉他到一边坐下，说:“你可曾记得我教你的？我们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什么？”我看着他的脸，等他答我。
他不敢看我，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白蛇指环，同样的指环，我手中也有一个，不过却是朱雀模样。也罢。
我一改脸上愁苦之色，站起来将手中药包交在他手上，笑着逗他:“傻徒儿，我逗你玩呢！干嘛这样严肃！”
他闻言抬头看着我，也慢慢露出欢喜之色，跑过来似要拉住我衣衫，笑道:“坏师父，就知道欺负徒儿。”
还得从前几日说起。我们师徒二人来到这小县城寻一味药草，恰遇城中瘟疫爆发，我自是见过这瘟疫，只是缺少药材，于是便嘱咐我他在此地等候，我去去便回。只是恰好，我前脚一出，这佟大夫的女儿便发现了感染瘟疫的他，便将他治好了。
自此，他对她念念不忘。
这年，我二十二岁，他十七岁。
(叁)
“师父！师父！你看我今日穿什么颜色好？”他笑嘻嘻地看着我，手里拿着几件灰的，白的，黑的衣服。
我笑笑，指了指白色那件。
“师父，你说待会我见到她该说些什么？”
“师父你看我今日束发如何？”
“师父......”
一路上，他一直说个不停，将里里外外从服饰到发饰全说了一遍，我细细的听着，时不时骂他两句“真烦”。
到了与佟冉约定的棱角湖旁，却见她早已在此等候，她今日恰也是一席白衣，束着鹅黄色的发带，远远看去，竟好似不染尘世的仙子模样。
我拉着我徒儿的衣袖，向她走去。
“佟小姐，我把我徒儿给你带来了，你们好好聊！”我笑着看着他俩，用手指戳了戳他，转身飞快得离去。
跑回客栈，我便再也忍不住了，泪珠在我眼中打着转:“祁伶月，别人两人相见，你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凑什么热闹！”我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歪倒在床上，自言自语道:“没事！没事！他只是不记得了，不记得我这个师父。”我沉沉睡去。
梦中，我恍若又听到一个声音细细地唤我的名字:“月儿！月儿！”朦胧之间，我看不清他的脸，便要伸手去碰他，眼看还有一掌的距离，忽的我整个人往前一倾，跌落在黑暗的深渊里。
我猛的睁开眼，只见他坐在我床沿，温柔的笑着看我，见我醒了，他拿过许是刚煲好的汤递到我面前，说:“师父，你这嗜睡的毛病该改一改了，这是我方才给你煲的汤，你快趁热喝了吧。”
我直直地盯着他，接过汤，一口一口地喝着。他不自在地笑了，想来是被我盯得尴尬。
“如何？”我面不改色得问。
他挠挠头，憨笑着说:“想来她是对我有好感的。”说罢晃了晃手上那个多出来的镯子，我已了然。
“不错啊，这么快就送定情信物了？”我打趣道:“你可有送人家什么？”说罢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
“这，倒没有。”他答道，眼神之中似有些不自在。
沉默良久，我首先打破沉寂，问他:“你为何喜欢她？”
他眯着眼睛，嘴角上扬，笑着说:“那日，我已感染瘟疫，却还能模糊得看到一些东西。”他脸上的笑意似要溢了出来，“我看她的模样，说不出来的熟悉，尤其她那日淡青色的衣裙，像极了我记忆深处的某个人。”
我看着他这般欢喜，心中掀起万分涟漪，强忍住心中酸楚，叹了口气，默念道:“你可叫我如何是好？”
他沉溺在他的幻想当中，自是没注意到我的情绪。我缓过神来，拍了一下他的头，示意他出去。
这年，我二十三岁，他十八岁。
(肆)
“师父，我们今日约好放花灯，你要一起来吗？”他凑近我，用胳膊碰了碰我衣袖，问道。许久这般，我早已习惯，我现在的奢求便也不多了，只希望能好好的陪在他身边。
“好！”我笑着说。
夜市十分热闹，可这于我早已褪尽温度热闹让我感不到半分的欢喜，看着走在我前面的两人，我在心中忍不住苦笑，造化弄人，因果轮回，想与这天地作对又如何能够赢？
闹市之中，随处可见的摊贩与古玩，还有一旁提着花灯来卖的小姑娘和围成一堆看热闹猜字谜的人。
“师父”一声叫唤将我的视线拉了回来。
“师父！我想请你给我们做一个见证！”他拉着她的手走到我跟前，面前两人十指相扣，仿若一对璧人。
我挽了挽额前碎发，以此掩饰内心的焦躁不安:“嗯，好！”我挤出一丝笑容。
说罢，我跟着他俩来到旁边不远的竹亭内，看着他将她拉近身侧，一把摘下手中的那个朱雀指环，戴到了她的小指上，“我今生今世便.......”
倏地，我的心头一紧，他后面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清了，顿时只觉天旋地转，心痛难忍。
“噗！”我喷出一口黑血，倒了下去。恍惚之间，似乎看见他像发了疯似的推开周围的人，一把我抱起，疯狂的喊着“大夫！大夫！大夫在哪？”
我沉沉昏死过去。
(伍)
我与他原是万灵之中修炼成精的妖，他的真身是一只极美的朱雀;而我，是一条白蛇。他生来便是我的食物，我与他，本该是这天地之间最不该有感情的。
万物之灵，环环相克。只因他在历天劫时，恰冲撞到了我修炼的老巢，猝不及防，我替他挨了一道天雷，顿时数万年练就的本领功亏一篑，他却是因得侥幸顺利的飞升上仙。
幸好他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仙。眼瞧着我替他受了大过，还为此耗费了万年修为，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不顾天规将我带上仙界，藏在了他闭关修炼的树洞之中，我便也凭着这仙界的灵气快速的恢复着。我和他便像三界话本中的男女主角那样，日渐生情。感情这种事虽然每次提起都只被几句带过，但是真正经历过的才会懂得那样一朝一夕相处带来的情愫。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而我们犯下的错误也没能躲过万物之灵的眼睛。我替他挨下了他本该挨的那道雷便已是违背了天地常律，他还冒着被剔除仙籍的危险将我带上天界。罪上加罪的是，越籍相爱，仙和妖的感情终究不会有善终。
终于，天帝震怒，将我和他削去妖籍和仙籍一齐贬到人间，二十五年一轮回，每每轮回，仅一人留有记忆，且另一人必心许他人。
我和他都明白，天帝是想让我们在无穷无尽的错过而不能相爱的痛苦中轮回，可我们不悔。
于是受罚那日，我和他互换了手中指环，只为我们能在人间最快的相遇。
(陆)
“师父！你快醒醒阿！徒儿不能没有你！”一阵模糊的哭腔传入我的耳朵里。
我慢慢的睁开了眼，只见他在我床边急得险些哭出来。我强挤出一抹笑容，用几乎微弱得听不出来的声音安慰他道:“徒儿！别，别哭！”
他忙握住我的手，声音似平缓了些许，关切的问我:“师父，你这是怎么了？方才大夫说你并无大碍，可我瞧着......”
我抽出手去堵他的嘴，:“尽瞎说，我，这不，这不好着么！”我喘着气，方才说话便已消耗了我许多精力了，便直接闭上眼，控制自己不去想别的。
可他不知是，那白蛇指环中，加入了我的胆汁，与他交换这许久，便早已感知我的心事。方才他为那女子戴上之时，指环已有反应，加上又我心疼痛难忍，便好似心头滴上胆汁一般苦涩难言。
我不再多说什么，苍天这般折磨人，就算为着他我也只好认了。
数日之后，我竟然慢慢好转起来。我看着为我端来早饭的他，心中若有所思，不禁疑惑起来，问他道:“徒儿，那日早已将指环赠与她了，你可是又拿了回来？”
他见我一脸狐疑，便不好在做隐瞒，将早饭递到我手中，说道:“昨日冉儿将指环退还给我，起初我还以为她要和我断绝关系。”他停顿了一会，脸上逐渐蒙起红晕来，说道:“哪想，却是叫我成亲当天亲自为她戴上。想来许是那日太过唐突了。”
良久，我抬起头看着他，唤道:“肖宏。”许久以来，我除了第一次给他取名外，再没喊过他的名字，他听我喊他，先是一愣，接着眼眶竟然红了起来。
我费了好大的力才平稳住打颤的语气，说:“我舍不得你。”说完一下过去抱住他，也不顾盛早饭的瓷碗被我打翻在地。
我明显地感受到他怔了一下，半晌后，他轻轻推开我，用许久没有过的温柔语气对我说:“师父，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到自己了可怎么办？”他卷了卷衣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俯下身去捡那些碎瓷片。
(柒)
他成亲那日，我本打算不去的，可因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长辈，加上挡不住他的死缠烂打，最终我还是去当了他们的见证人。
他们成婚那日，许多被佟大夫救助过的人都来了，那场面别提多热闹。
我和佟大夫站在一起，看着他牵着他的新娘朝主堂走来，这便是我做梦都梦了千万次的场景，可惜站在他身侧的人却不是我。
我也问过我自己。我为何不敢告诉他真相？为何不敢告诉他我们的身份和现在所受的报应？为何我也不敢把他从别人身边抢回来？
苍天好轮回，我既不能也不敢再肆意打破这冥冥之中的规矩。就像，我宁愿在这苍生之中和他永远的错过，也不愿从此两人再无相见之日，魂飞魄散。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听到这声，我两眼一黑，直直的倒了下去。肖宏，再见！
“出人命了阿！”主堂乱成一片。救人的，凑热闹的，报官的......
肖宏看着在自己面前倒下的人，一时之间，所有的记忆碎片向他涌来，他全都记起来了。
“你怎么这么傻？”两颗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慢慢闭上眼，喃喃道:“此生，我定不负你。”说罢，他疯狂地扯掉身上的喜服，似发了疯的冲了出去。
(捌)
“师父，我想吃糖葫芦！”女孩拽着他的衣角，可怜兮兮的说道。
“好，你乖乖的，师父这就带你去买！”男子揉了揉女孩的头，牵着她的小手，逐渐消失在闹市中。
前尘散尽，天道轮回，幽魂荡。各一方，君莫忘。缘浅错堪泪成行，终不复人影成双。留你孤苦伶仃不忍思量，只愿芙蓉红装岁岁伴你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