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骄战

本篇以《骄战》为题，阐述了一种对付骄敌时常采用且行之有效的作战方法。著者认为，倘若敌军兵强马壮且颐指气使，盛气凌人，不妨换换思路，采取“卑词厚礼”之法，进一步助长敌人骄傲情绪。我军则沉稳应对，暗中发力，周密布置，待敌人弱点暴露无疑，为我可乘之时，再出兵击之，即可一举战而胜之。中国古代军事思想家通过丰富的军事实践，不仅得出“强兵易骄”“骄兵必败”的结论，而且还能将“卑而骄之”（《孙子·计篇》）当做战胜敌人的有效战法，巧妙地利用“强兵易骄”这一人性固有的弱点，有意识地向敌军“告知不敢，示之不能”（《孙膑兵法·十问》），为我所用，待敌军志惰意骄之时，再攻而胜之，充分体现出中国古代军事思想的绝妙超人之处。史例出于《三国志·吴书·陆逊传》。东汉末期，东吴袭取荆州之战，就是运用“卑而骄之”战法取胜的一个著名战例。其时，关羽已被胜利冲昏头脑，而放松了荆州的守备。孙权君臣深知关羽有“意骄志逸”之弱点，屡屡麻痹、骄纵、谄媚、颂扬、恭维关羽，无所不用其极，使关羽完全解除了对东吴的警惕心。东吴主帅吕蒙、陆逊等人则利用关羽之骄，通过一系列缜密周到的部署，偷袭荆州，一战功成，名震华夏。

 

凡敌人强盛，未能必取，须当卑辞厚礼，以骄其志；候其有衅隙可乘，一举可破。法曰：“卑而骄之〔1〕。”

蜀将关羽北伐〔2〕，擒魏将于禁〔3〕，围曹仁于樊〔4〕。吴将吕蒙在陆口称疾〔5〕，诣建业〔6〕，陆逊往见之〔7〕，谓曰：“关羽接境，如何远下，后不堪忧也！”蒙曰：“诚如来言，然我病笃。”逊曰：“羽矜其骁气〔8〕，凌于人〔9〕。始有大功，意骄志逸〔10〕，〔但务北进，无嫌于我。〕又下相闻病，必益无备。今出其不意，自可擒制。若见至尊〔11〕，宜好为计。”蒙曰：“羽素勇猛，既难与敌，且已据荆州，恩信大布，兼始有功，胆气益壮，未易图也。”蒙至都，权问：“卿病，谁可代者？”蒙对曰：“陆逊虑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12〕，终可大任。而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无复是过。若用之，当令外自韬隐〔13〕，内察形便〔14〕，然后可克。”权乃召逊，拜偏将军右部督代蒙〔15〕。逊至陆口，书与羽曰：“前承观衅而动〔16〕，以律行师〔17〕，小举大克，一何巍巍！敌国败绩，利在同盟，闻庆抚节〔18〕，想遂席卷，共奖王纲〔19〕。某不敏，受任来西，延慕光尘〔20〕，思禀良规〔21〕。”又曰：“于禁等见获〔22〕，遐迩欣叹，以为将军之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23〕，淮阴拔赵之略〔24〕，蔑以尚之〔25〕。闻徐晃等步骑驻旌〔26〕，窥望麾葆〔27〕。操，猾虏也，忿不思难，恐潜增众，以逞其心。虽云师老，犹有骁悍。且战捷之后，常苦轻敌，古术：军胜弥警〔28〕，愿将军广为方计，以全独克。仆书生疏迟〔29〕，忝所不堪〔30〕，喜邻威德，乐自倾尽，虽未合策，犹可怀也。〔傥明注仰〔31〕，有以察之。〕”羽览书有谦下自托之意，遂大安，无复所嫌。逊具启状〔32〕，陈其可擒之要。权乃潜军而上，使逊与吕蒙为前部，至即克公安、南郡〔33〕。

 

【注释】

〔1〕卑而骄之：语出《孙子·计篇》。

〔2〕关羽（？—219）：本字长生，后改字云长，河东郡解县（今山西临猗西南）人，东汉末年名将。

〔3〕于禁（？—221）：字文则，泰山钜平（今山东泰安南）人。三国时期魏国武将。

〔4〕曹仁（168—223）：字子孝，汉族，沛国谯（今安徽亳州）人，曹操从弟（从祖弟），三国曹魏名将。樊：即樊城，今湖北襄阳樊城区。

〔5〕吕蒙（179—220）：字子明，东汉末年名将，汝南富陂（今安徽阜南吕家岗）人。陆口：又名陆溪口，位于湖北赤壁陆水湖出长江口。

〔6〕建业：今江苏南京，东吴都城。

〔7〕陆逊（183—245）：本名陆议，字伯言，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三国时期吴国政治家、军事家。

〔8〕骁气：勇猛的气势。骁，弘治诸本作“骄”，此据《三国志·吴书·陆逊传》改。

〔9〕凌轹（lì）：欺压。

〔10〕始有大功，意骄志逸：弘治诸本原无此八字，而窜入“禁等为水所没，非战守之所失，于国家大计未有所损”二十一字。此据《三国志·吴书·陆逊传》改。

〔11〕至尊：此处指孙权。

〔12〕规虑：规划，谋虑。

〔13〕韬隐：隐藏不漏。

〔14〕形便：形势发展的有利时机。

〔15〕偏将军：官名，始于春秋，在将军中的地位较低，多由校尉或裨将升迁，无定员，三国时期魏、蜀、吴均置，属第五品。右部督：三国时期吴国军事职官名称，禁军皆分左右两部，分设都督领导。部，诸本皆作“督”，此处据《三国志·吴书·陆逊传》改。

〔16〕观衅而动：意思是探察对方的破绽、漏洞，乘机发动进攻。衅，破绽，漏洞。

〔17〕以律行师：依据法则指挥大军。

〔18〕闻庆抚节：意思是听到这个喜讯，我们就击节叫好。“庆”原误作“爱”，此据《三国志·吴书·陆逊传》改。

〔19〕共奖王纲：共辅朝廷，同振纲纪。

〔20〕延慕光尘：敬词。意思是非常仰慕您的风采。延慕，仰慕。光尘，对尊贵者的美称。

〔21〕良规：有益的规谏。

〔22〕见：助词，表示被动。

〔23〕晋文：即晋文公（前671，或前697—前628），姬姓，名重耳，是春秋时期晋国的君主。城濮之师：即城濮之战，周襄王二十年（前632），晋、楚两国在城濮（今山东菏泽鄄城西南）地区进行的争夺中原霸权的首次大战。

〔24〕淮阴拔赵之略：即前204年爆发的井陉之战。是年，韩信统率汉军，对赵国发起攻击。汉军奇正并用，背水列阵，一举歼灭赵军。淮阴，指韩信。

〔25〕蔑以尚之：全句意谓没有能超过您的。为恭维之词。蔑，没有。尚，超过。

〔26〕徐晃（？—227）：字公明，河东杨县（今山西洪洞东南）人。三国时期曹魏名将。驻旌：犹言驻扎。

〔27〕麾葆：大旗与羽盖。借称统帅。

〔28〕军胜弥警：军队打了胜仗之后要更加警惕。弥，更加。

〔29〕疏迟：迟缓，迟钝。

〔30〕忝（tiǎn）所不堪：有愧于担任自己不能胜任的职务。忝，辱，有愧于，常用作谦辞。不堪，不能胜任。

〔31〕傥明注仰：倘若承蒙您的关注。傥，同“倘”。

〔32〕启状：写给皇帝的奏疏。

〔33〕公安：县名，今湖北公安。南郡：郡名，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期治所在今湖北公安。

【译文】

大凡敌人力量强大，没有必胜把握时，应当用卑恭的言辞和厚重的礼物，使敌人志骄意惰。待到敌人有隙可乘，可一举击破它。兵法说：“故意用卑词示弱，使敌人骄傲大意。”

蜀将关羽北伐，活捉魏将于禁，围困曹仁于樊城。吴将吕蒙在陆口声称有病，返回建业，陆逊前去看望他，对他说：“关羽同我们边境接邻，您怎能远离防区而东下都城，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吕蒙说：“的确像您所说，可是我的病很重啊。”陆逊说：“关羽自恃骁勇无敌，侵凌别人。他刚立大功，骄傲放纵，现在一心只图北进，对吴国没有怀疑。又听说您得了重病，必然更加不作防备。现在出其不意地袭击他，自然可以活捉并制服他。您回皇宫见了主公（孙权），应当很好地谋划。”吕蒙说：“关羽向来勇猛，已经难以对付，且又占据荆州，大施恩信，加之刚刚打了胜仗，胆量气势更盛，是不容易图谋他的。”吕蒙回到建业，孙权问他：“您病了，谁可以接替您的职务？”吕蒙回答说：“陆逊谋深虑远，才能堪当重任，观察他的器识，最终是可以担当大任的。而他还没有声名远播，不为关羽所畏忌，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如果任用他，应当指令他对外韬光养晦，对内暗中观察形势，寻找有利时机，然后可以取胜。”孙权于是召见陆逊，任命他为偏将军右部督，接替吕蒙。陆逊来到陆口，写信给关羽说：“前不久蒙您观察敌人衅隙而出兵北伐，按照法制治军用兵，以较小的举动而获得大胜，何等崇高伟大啊！敌国遭到失败，有利于巩固两国同盟，听到这一消息，我们都击节庆贺，盼望您乘胜前进，席卷中原，以共扶汉室。鄙人才思不敏，受命西来驻防，仰慕您光照尘世的业绩，渴望接受您的良好教诲。”又说：“于禁等人被擒，远近的人们都欢欣赞叹，认为将军的功勋足以与世长存，即使是当年晋文公城濮败楚之用兵，韩信攻克赵国之谋略，也都没有超过您。听说魏将徐晃等人率步、骑兵进驻樊城，窥探您的动静。曹操是个狡猾的敌人，他出于忿恨，将不顾处境困难，恐怕会暗中增派部队，以求实现其野心。虽说魏军已经疲惫，但还有猛将悍卒。况且打了胜仗之后，往往骄傲轻敌，古人用兵之法，胜仗之后更加警惕。希望您能广为筹划，以确保全胜不败的战绩。我本一介书生，粗疏迟钝，愧于担任自己所不堪胜任的职务，幸喜与威德崇高的将军您为邻，乐于尽抒愚见，虽然不能合乎您的谋策，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倘若承蒙您的关注，您会明察其意的。”关羽看了书信，内容含有谦逊的意思，于是大为放心，不再有所疑忌了。陆逊及时地把这些情况报告给孙权，陈述其可以擒获关羽的主要理由。孙权于是悄悄领兵西上，任命陆逊与吕蒙为先锋，东吴大军一到，就攻克了公安、南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