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社会是你哥(二)
王超一路飙车到了虞城医院,这时已经下午六点了,再加上明天就是新年的第一天,病房里的人少了许多,他们狂奔到2号房。王超平息了下呼吸,然后轻轻地推开了门。超爸坐在临床的椅子一手支着头,正在休憩。两人轻轻地走进去,斌爸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低沉的说了一声:来了。
王超走到床边,看着带着呼吸罩的母亲,母亲一贯梳的乌黑精致的发髻有些蓬乱,隐约可见几缕半白不灰的银发。原来光滑如水的脸上,添了些明显的细纹,至于眼角眉梢处的皱纹,简直触目惊心的凌乱。伴随着她的呼吸,面罩里的雾气也在时多时散。
王超的眼角渗泪,他扒着床帮,颤着嗓音喊:妈。话音未落就跪倒在床边了。虽然他努力压抑着情绪尽量不发出声儿,可大颗大颗的泪珠还是一滴滴的砸了下来,他抬头又喊了一声妈,母亲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超爸开口了:“危险期已经过去了,让她睡一会儿吧。”
李明跟在后面,轻声问:“爸,怎么会这样?”公公一脸的疲惫,挥挥手让他俩先出来。
三个人走出病房,爸爸轻轻地关上门。站在走廊里看着来回穿行的医生和护士,王超逼退了自个的眼泪,问:“爸,我妈没有心脏病啊,怎么突然......”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说:“昨儿晚上她睡的不踏实,翻来翻去的,我就留了个心,半夜三四点了,她突然说胸口疼,我赶紧起来给她找药吃,本来那会儿就想去医院呢,可她说没事好多了。早上还没来得及走,她打了几个电话,然后突然就歪到了。幸好保姆接住了她,这不就赶紧来了。”
李明诧异:“爸爸,妈妈是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么?”
公公阴沉着脸,说:“我估计跟你妈放贷的钱有关,前段时候我也有所风闻,当时也提醒你妈了,可是她没听,谁知道......”
李明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妈到底放出去了多少钱啊?”
超爸叹气:“有五百多万吧。”李明倒吸了一口冷气,王超也愣住了。
这会儿主治医生过来了,老远打招呼说:“王局,有啥事给我打电话,我就立马过来。”
超爸赶紧握着他的手说:“哎呀,夏院长,这次真是多亏您了啊,辛苦辛苦啊。”
王超赶紧问:“夏院长,您看我妈的病......”
夏院长认真地解释:“急性心梗啊,不过根据冠脉造影,目前血管狭隘的情况达到了百分之六十,这种情况先采取保守治疗就可以了。”
王超听不懂他说的话,但是保守治疗这几个字让他心里多了些安慰。
王超又问:“夏院长,我妈这个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夏院长耐心地说:“一般到了这个年纪,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平时让病人心情注意保持好心情,夫人应该平时挺注意保养的,血管弹性还好,实在不行再考虑支架。”
超爸握着夏院长的手说:“辛苦您了,夏院长,赶紧回去过节吧。”
夏院长笑着说:“王局,您客气了,有事随时叫我啊。”说完就走了。
他们三个人又回到病房了。这会儿王超妈妈醒了。王超赶紧过去:“妈,妈......”母亲的眼神却没停留在他脸上,而是扫视着屋里的人,当看到李明时,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立马躲开了。随后她微转过头问自己的老公:“其他人呢?”
斌爸和气地说:“他们正往回赶呢,估计明天就到了。”超妈没再说话,王超问:“爸,你的身体也不好,请护工了么?”
超爸淡淡说:“白天我在这,护士照顾的很仔细,一般没啥事。今天晚上先让保姆在这住。你知道你妈的脾气,旁人她受不了。”王超点点头,他知道母亲的洁癖。
过了一会儿,保姆来了,王超说:“姨,这段时间可要辛苦你了。”
保姆手脚麻利的放下东西,笑着说:“这有啥啊?只要候姐没事,比啥都强。”随后又催他们:“你们回去吧,有我看着呢,回去吧,有事儿我打电话。”
超爸感激地说:“也好,晚会我再过来。”说着对王超说:“走吧,让你妈歇会儿。”王超看向母亲,母亲却微偏着头闭上了眼睛,他无奈地说了一声:妈,那我们先走了啊,有事你让俺姨打电话啊。说着带着李明走了。
他们一走,超妈心情倒舒缓了一点,她又想起昨儿晚上的梦。在梦里,她盯死着那个年轻人痘印密布的面孔,听到他说:“姐,公司真的没钱了,老总把钱卷跑了。现在一分钱也给不了你,说实话,我也有三个月没领工资了呢。您就别为难我了......”
然后手机铃声,是她多年的老友蔡局的媳妇打来的:“候姐啊,听说老总跑路了啊,我那二百多万算是打水漂了,你说,我怎么跟我老公交代嘛。你没搁那多少钱吧......”
还有她老公王云的话也挤进来了:“你悠着点,这利息不靠谱,哪个正规企业会有这么高的利润啊......”甚至还有李明的白眼也一闪而过,她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是她那双直勾勾的眼睛却装满了戏谑的意味......
终于,她受不了,胸口忽地痛了起来,越来越痛,越来越痛,她忍不住哎呦一声,随后被他家老王推醒了:“怎么了?”
她强忍着疼痛睁开了眼睛,梦里杂七乌八瞬间消散了,她看到他石块一样黝黑的脸庞,从心里叹出一口气来,准备接着睡,谁知胸口却真的痛起来,痛的她忍不住咬牙,老王看她脸都变了形,吓了一跳说:“怎么了啊?”说着就坐了起来。
她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说:“胸口疼。”老王赶紧从床头柜里翻出来药,塞到她嘴里吃了。几分钟后,她才缓过来劲躺下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整个人都是虚的,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深一步浅一步地下楼来,老王在餐厅催她:“赶紧去医院啊。”她不死心,走之前又忍不住摸出手机打电话,直到打了十次电话都无人接听,她才知道一切成空了。
想不到她一辈子精明,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一口气没喘过来,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这会儿,超妈看着忙前忙后的保姆,努力抬起手说:“去把我手机拿来。”
保姆立马把她的手赶紧按住,嘴里唠叨着:“候姐,什么手机不手机的,这会儿你就静养,啥事都别想。”
超妈却执拗起来:“去拿过来。”保姆无奈,只得过去把手机递给她,超妈划开屏幕,然后一条条地查看信息,从头看到尾,最后手一抖,手机又掉地上了。
保姆赶紧捡了起来说:“候姐,啥事都没有命重要啊。不管你心里有啥不舒心的事,都得放下。人活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活的舒心才是好命。”
侯丽华听着这些平时她都视为贱民自我宽慰的言论,看着保姆红润有光的脸庞,默不作声。她心思玲珑精明算计了大半生,到头来,还不如眼前的一村妇。人啊,一辈子都是为了啥啊,有些人生来就衣食无忧富贵荣华,有些人打小一步一个坑底踏踏实实也未必得偿所愿,可还有些人却要费尽心血赔上性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造化弄人啊。
说是造化吧,其实也早有征兆的,只是自己太过于偏执,太想狠手捞一把了,才落到了现在这个境地。说白了,造化捉弄的永远都是痴人梦者,如果自己不贪嗔痴,凡事退一步身后有余记得缩手,也就不存在造化这一说法了。
人火一世,与其说是跟社会作斗争,还不如是说在跟自己的心性和欲望作斗争。她深深叹气:五百五十万,跟一股烟儿似的,没了,没了......
时至今日,她脑子里紧绷着一根弦彻底断掉了,整个人从精神到肉体都瘫垮了,她从来没有如此彻底的松驰过,那股压抑了许久的疲惫终于从骨缝里渗出来,并慢慢爬满了她的全身,几乎在一瞬间她又睡着了。
这时,李明却一脸阴沉地坐在餐桌前。公公静默地吃了点保姆煲的粥,然后就上楼休息去了。李明却一口也吃不下,忍着气,才勉强喝了半碗。
回到房间,王超只是躺在床上玩手机,李明忍了又忍,到底说出来了:“要是早几个月前咱妈给了我们,好歹能止损一些。现在倒好,啥都没了。”
谁知王超却突地跳起来了:“我妈都这样了,你能不能别说了?”
李明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努力用平稳的语气说:“我这不也是为咱妈好么?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王超气的把手机往地上一摔,大吼:“你要真为我妈好,就不要提钱!可你呢,你可倒好,有钱叫妈,没钱滚蛋。”
李明怔住了,半天了,吐出来一句:“王超,我算是看透了。你妈什么都是对的,旁人一句客观公正的话都不能说是吧。行,我走。”说着,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直接下楼去了。
王超看她真的走了,有一瞬很想去追她,可心里的火气实在又咽不下去,索性在床边抱头坐下了。他这会儿心乱如麻,压根不知道该怎么跟李明说,如果硬理论,或许只会吵得更厉害,与其这样,不如暂时都冷静一下吧。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手机,附身捡了起来,还好,只是屏幕裂了几个纹,他试着打电话给李明,半天才接通,他淡淡嘱咐了一句:打车看着点,到家说一声。说完就挂了。
这会儿李明站在马路边,冬夜的寒风吹的她瑟瑟发抖,她擦掉簌簌而下的泪珠,挥手打出租车。这会儿还不到晚上九点,出租车还在满大街跑,很快她就打到了一辆,上了车她直接说:方县脐橙花园。师傅惊讶地一回头说:“姑娘,这么远?你确定么?”李明点点头驽定地说:“该多少钱给你就是了。”师傅又看了她一眼说:好的,只要你确定就行。说着出发了。
李明边拭泪,边打电话:爸,我现在回家的路上呢,跟你说一声,打的出租车。电话那头爸爸似乎想要劝她,她却一句也不听,只是自顾自地说:出租车车牌号是豫GTC236,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说完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