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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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生活如打乒乓球

都知道十一黄金周的火车票难买,但到底有多难买,雷振东算是深有体会了。他八月底来学校,接待他的师兄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十一的火车票买了没?”

雷振东赶紧上网去查,可自从可以提前俩月网上购票后,要出行的人早就掐着点儿抢过票了,这时哪儿还有余票啊?!

雷振东无奈,只能寄希望于微渺的运气。每天早上到了办公室,他开机的第一件事就是登录12306去刷票,忙碌间隙里也不忘时不时去刷票,同时还请几个同学帮忙一块儿帮他刷,整整刷了两个星期,他才刷出一张站票,赶紧下单买了。

后面半个月他偶尔也去刷一刷,希望可以侥幸刷出一张坐票,然而他的运气却戛然而止了。所以,9月31号这天,他登上了一辆破旧的绿皮车,挤在一群气味熏天的农民工中间,往家赶去。

这些农民工们,个个头发蓬乱面如灰色,而且每人都背着个破破烂烂的小山包,呲着大黄牙,吆喝着含糊不清的方言,喷出一股股酸臭的嗳气。

雷振东挤来推去,最后在洗手池边落脚了,他之所以站在这儿,也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洗手池紧挨着厕所,在这个拥挤吵闹的车上,上厕所可是头等大事儿,别的事儿都能忍一忍,或咬牙抗一抗,唯独拉屎撒尿不能等。

这个位置也不是占尽了便宜,厕所虽然伸手可及了,可热水却远在车厢另一接口处了。他对此也早有准备,提前带了个1500毫升的富光塑料杯,上车前就接了满满一杯热水,现在这杯他打算用来挨过剩下七个小时的滚烫热水,连同手机充电线,两条内裤,半卷卫生纸,一本书,还有个破剃须刀都放在他的背包里,随着身体的摇晃,他隐约能感受到那杯水的散发出来的一阵阵热力。

至于吃的,就是他在校门口买的一块粗粮大面包,足以填满他的胃口,这就够了。幸好买了这个大富光杯,他心想。

说起富光杯,每个人都有一段专属的回忆,透明洁净的富光杯,口小,肚儿大,塑料厚实,一般的磕磕碰碰都不能把它怎样,一个才一二十块钱,经济耐用,这样的杯子几乎挂在八零后普通人家孩子的书包上,晃动成那代学生的标配。这个杯子,如果你用的稍微爱惜点,足以伴你度过整个大学的时光。

上学前,雷振东就跑到超市专门买了一个这样的水杯,便于后面几年的奔波。但这种水杯也有着很明显的缺点,就是它是塑料做的,一旦装了热水,浑然一个烫手山芋,只能拎着上面的白色塑料环,而且一点也不保温,冬天里的装的热水,静置半个多小时就凉透了,喝还是不喝,犹如鸡肋。

但是雷振东觉得这个缺点可以忽略,趁热喝嘛,实在不行也能忍忍,反正冬天出汗少。

这会儿,他呼吸着浓重的烟气和馊臭味,在上厕所和洗手的人流里极力挺直腰身忍耐着。虽然眼前一片难堪,但心里头他却是欢欣的。因为他背包最底层的夹缝里藏了三千块钱,这也是他送给晓佳的大礼物。当年国家规定的博士生生活补助不少于一千块钱,新生头一年忙于上课,并没有参与到项目中去,所以除了生活费,再也没有其他收入了。

所幸雷振东的导师名下项目比较多,虽然他才入学一个多月,就参入到项目中去了,再加上他干活卖力,在写项目书上总有创新亮点,多次得到导师的夸赞,也就有了2500块钱的嘉奖。

他吃饭很节省,几乎不出校门,每天都规规矩矩地在食堂里按时吃饭。其实,食堂的伙食对他来说算好的,各种蔬菜肉类应有尽有,他隔天打一次肉菜,其他几顿以青菜为主,青菜也尽捡便宜实惠的打,所以一个月生活费才几百块钱。

这也难怪,啥东西都是从家里带过去,包括牙刷牙膏这些小东西,更别说其他的了,这一个多月,他也就去超市买了提卫生纸。

就连卫生纸,他也是算着用。每次沿着纸上裁好的虚线撕,不多不少只撕三片。学费是不用交的,他赶上最后一波博士生免学费的好时机,至于住宿费一年八百快钱,他离家时还带了一千,刚好交上。就这样,一来一回,就结余出来了这三千块钱。

两千块钱还债,剩下一千给晓佳和妈好好改善下生活,他想着。前天晓佳在电话里跟他说有胎动了呢,半夜还把她踢醒了,肯定是个不老实的小家伙,回去我得好好看看,想到这儿,他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

下了火车,他急匆匆地往外走,出了站,疾步跑向公交站台,这时电话响了,他手忙脚乱地接了,是晓佳:“老公,你下火车后就打车回来啊,不要挤公交了,人多死了,火车上都站了七个小时,再站一个小时公交,还不累死了?再说,我在家都快等死啦。”

他嗯嗯地应着,这个档口公交车来了,没有在站台停下,反倒往前冲了几米才停住了,他赶紧狂跑追上,等他好不容易挤上站稳,哪里还有座啊?!他大声地说:“别管我了,我一会儿就到家了,耐心等着吧。这时公交广播声响起:五路车已经开始发车,请坐稳扶好......”

晓佳在电话里听到了,大吼:“都说了不让你坐公交了,你怎么......”

雷振东不等她说完,赶紧说:“挂了啊,一会儿就到了。”说着就挂掉了,他环顾四周,这儿比火车上还拥挤,几乎前胸贴后背,他想到包里的钱,赶紧把背在身后的包卸下来,挂在胸前,一手抓着扶手,另一只手护住包的拉链处。

一个小时后,他浑身是汗地下了车,远远看到校门口站着个人影冲他挥手,他大步走过去说:“不是说好了,在家等着我啊。”

晓佳一把揽着他的胳膊说:“我是出去买菜的,顺便等你啊。”

雷振东看她手里提着一捆青菜,惊讶:“还跑校门口来买干啥?校园里不就有超市么?”

晓佳淡笑:“咱妈说学校超市的菜贵,一毛一样儿的东西,校门口的都便宜一毛钱呢,所以经常出来买,顺便散散步啊。”

雷振东没想那么多,又问:“想不想吃肉,咱去买点排骨吧,或买点肉,包饺子啊?”

晓佳高兴的一挥手,差点把那袋青菜甩出去,大叫着说好,雷振东赶紧抢过来那兜菜自己拎着,晓佳抱着他的胳膊,几乎半个人贴在他身上,两人又去了门口的肉铺。

回去的路上,又碰见董舒笑嘻嘻地背着包往外走,看见雷振东,他竟然没像往常上来给他一拳,反而打着哈哈错过身说:“回来啦?好好聚聚吧,我赶火车,不说了啊。”然后挥挥手就过去了。

晓佳却不依不饶:“董舒,干嘛去呀?”

董舒只得回头答了一句:“出去几天!”晓佳还要趁机追问,可眼瞅着董舒大跨步走远了,只得罢了。

晓佳跟雷振东挤眉弄眼说:“董舒这段时间老怪了,以前见我都是拧着眉苦巴着脸,各种抱怨的话,这段时间见了我,话说不了三句,脚底跟抹油似的,就闪过去了!也不知道在捣鼓啥?”

雷振东笑了:“你正事不干,闲心挺多的,管人家干嘛啊?”

晓佳撇撇嘴:“就是奇怪嘛。”

俩人说笑着走进楼道里,远远看见自家的门被好几个大纸箱给挡着了,母亲正手脚并用将它们挨个拆开踩扁,然后叠放到门边,雷振东惊呆了:“妈,这是买啥东西了?哪儿来的纸箱啊?”

母亲看他们来了,赶紧把挡在门口的两个纸箱顺手推一边去说:“你们先进屋,我收拾利落了就来。”

晓佳一脸淡漠侧着身进里屋去了,雷振东放下背包和肉菜,出来陪母亲一起收拾。他轻声问:“妈,怎么这么多纸箱啊?”

母亲满脸的笑洋溢在脸上:“你不知道,我才下楼倒垃圾,也不知道谁扔的纸箱,一大堆都在垃圾桶边上放着呢。我寻思着能卖不少钱呢,慌得我跟啥似的赶紧拾回来了。”

“幸好我腿快了,我拾最后一个时,你们院里那个常捡垃圾的老头来了,拿眼好瞪我呢。我跟你说啊,这段时间我都悄默声看了,那个捡垃圾的老头,隔三差五就拉出去一车,肯定没少弄钱,这么多人家,每天得扔多少出来,油水大着呢。”

雷振东听着,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帮母亲叠放好,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又问:”一斤纸箱多钱啊?“

母亲笑着满脸起纹:“一斤六毛呢。你瞅吧,这一准儿得卖好几块钱呢。又是一顿菜钱,是不是?”母亲喜的眉开眼笑,雷振东看着那笑容,什么也说不出口。

俩人收拾好进屋,婆婆伸手就去提茶几上的菜,雷振东忍不住伸手挡了一下说:“妈,得先洗洗手。”母亲会意地点点头,去洗手了。

雷振东也洗了手,拐进卧室,果然,晓佳面若冰霜地坐着呢。雷振东站在她旁边,小心翼翼地笑着:“怎么了啊?耷拉着个脸?”

晓佳头也不回,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你看到了正好,麻烦你告诉咱妈,楼道里是不让放垃圾的,昨儿学校后勤处还专门给我打电话说这事儿呢。”

“再说了,垃圾堆什么细菌都有,我这正怀着孕呢,要干净还来不及呢,再往家拖垃圾,回来我跟小孩要是被传染啥了,她卖的那几个钱还不够我们吃顿药呢。”

听她这话,雷振东一时无趣,静默几秒,也转身走了。晓佳回头看着他那清瘦的背影,心里一阵难受,可她低头看到手边刚理好的小孩肚兜,心里一横,不能纵容这种毛病,她想。

晚上,雷振东陪母亲在阳台上收拾,母亲擦着灶台,雷振东站在身边,几次欲言又止,母亲看他那为难的表情,忍不住开口了:“东啊,我知道你惯媳妇,但是惯也得有个度,不能可着她性子来,省着点过跟铺张浪费可是差不少钱呢。”

雷振东心里一惊,问:“咋了?妈?”

母亲嘴冲里屋方向一努,不悦地说:“前一段儿天热也就罢了,她天天洗澡,这会儿,风都凉了,还天天洗,洗就洗吧,一洗就是半天,你说说,这得多少水啊?”

“还有,她那衣服一天一脱,连洗澡带洗衣服,水管一天到晚不停,这是过么?”

“再一个,你也知道,妈的手有病,她这每天换下来一盆衣服,我洗的手都都是疼的,以前就是跟你爸过,我都没这么累过。”说完最后一句,母亲的眼里隐约闪着泪光。

雷振东听完,脸立马拧成麻团,一股气从心里窜起,他几步走进屋里,气呼呼地站在晓佳身边,晓佳看他满脸通红,惊诧:“怎么?不让捡垃圾还有错了?”

雷振东压着嗓子吼:“你干嘛每天换一身衣服让我妈洗,你是纯心折腾人是不是?我妈手有毛病,不能累着。”

晓佳惊的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声音也冷了起来,硬邦邦地说:“不错,我是每天脱下来一身衣服,但我也没让咱妈手洗啊,我都是扔到洗衣机去的,从来没有让咱妈每天手洗啊。”

雷振东也愣住了:“那刚才咱妈说,她每天洗一盆。”

晓佳语气越发冰了:“怎么可能每天洗啊,咱俩一块住的时候,不都是扔洗衣机理攒一桶再洗么?我是没洗衣服,而且每次上课回来衣服都是在阳台上晾好了,我还跟咱妈说,就那几件不用当天洗,攒一桶再洗,这样还省水呢。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话,过来编排我了?”

雷振东心里又是一惊,他想:母亲肯定是觉得洗衣机费水,才每天手洗的。但他一时又无法跟晓佳解释,只得颓然坐下不说话了。

晓佳看他不吭声了,火更大了,嗖地站起身来说:“我去问问咱妈咋回事?”

雷振东赶紧一把拉住她,说:“别问了,明天再说吧。”不料,晓佳跟没听见似的,一甩手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