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草子(插图注释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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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草庵

头中将头中将指藤原齐信,其时任藏人头兼近卫中将,官至二位大纳言,才学优长,与藤原行成等共称一条朝的四纳言。这一段盖追记长德元年(九九五)二月的事情。听了什么人的中伤的虚言,对于我很说坏话,说道:

“为什么把那样子的人,当作普通人一般的看待的呢。”就是在殿上,也很说我的不好,我听了虽然觉得有点羞耻,但是说道:

“假如这是真的,那也没法,但若是谣言的话,将来自然就会明白的。”所以笑着不以为意。但是头中将呢,他就是走过黑门黑门在清凉殿北廊西侧,那里便称为黑门的房间。的时候,听见我的声音,立即用袖子蒙了脸,一眼也不曾看,表示非常憎恶,我也是一句话都不辩解,也不看他就走了过去。

二月的下旬时候,下着大雨,正是非常寂寞的时节,遇着禁中有所避忌,大家聚在一处避忌见卷一注[50]。其时天皇如有什么避忌,侍臣们相率一同躲避,聚集殿中,停止一切政务。谈话,告诉我说:

“头中将和你有了意见,到底也感觉寂寞,说要怎么样给通个信呢。”我说道:

“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呢。”第二天整天的在自己的屋子里边,到了夜间才到了宫中,中宫却已经进了寝殿去了。值夜班的女官们在隔壁的房间里把灯火移到近旁来,都聚集在一处,做那“右文接续”“右文接续”原云“扁续”,乃是一种文字的游戏。利用汉字的结构,取一字右边的部分,加上种种偏旁去,如不成字的罚。又或就诗文集中取一字,把偏旁隐藏了,叫人猜测,这里所说或者是第一种。的游戏。看见我来了,虽然都说道:

“啊呀,好高兴呀!快来这里吧。”但是中宫已经睡了,觉得很是扫兴,心想为什么进宫里来的呢,便走到火盆旁边,又在这里聚集了些人,说着闲话。这时忽然有人像煞有介事的大声说道:

“什么的某人这里是使者自己报名,本来应当自说名字,现在不过从省略了。到来了。请通知清少纳言吧。”我说道:

“这可奇了。我刚才进来,在什么时候又会有事情了呢?”叫去问了来,原来到来的乃是一个主殿司的官人。主殿司在宫禁中的都是女官,这里乃是说的司里的男性官员。说道:

“不单是传言,是有话要直接说的。”于是我就走出去问,他说道:

“这是头中将给你的信。请快点给回信吧。”我心想头中将很觉得讨厌我,这是怎样的信呢,并没有非赶紧看不可的理由,便说道:

“现在你且回去吧。等会儿再给回信就是了。”我把信放在怀里,就进来了。随后仍旧同着别人说闲话,主殿司的官人立即回来了,说道:

“说是如果没有回信,便将原信退回去吧。请快点给回信吧。”这也奇了,又不是《伊势物语》,是什么假信呢,《伊势物语》本是日本古典作品之一,这里借用了,利用这个书名,谓伊势人喜作不合条理的事,故“伊势物语”者犹言“假冒”(日语“假冒”音与“伊势”相近)物语,故其中会得有假信出现。打开来看时,青色的薄信纸上等信纸名为“鸟之子”,谓其色淡黄有如鸡子,细致而薄,这里乃是指淡青色的。上,很漂亮的写着。内容也很是平常东西,并不怎样叫人激动,只见写着道:

“兰省花时锦帐下。”随后又道:

“下句怎样怎样呢?”那么,怎样办才好呢?假如中宫没有睡,可以请她看一下。现在,如果装出知道下句是什么的样子,用很拙的汉字写了送去,也是很难看的。一边也没有思索的工夫,只是催促着回信,没有法子便在原信的后边,用火炉里的烧了的炭,写道:

“草庵访问有谁人?”白居易《庐山草堂雨夜独宿寄友》诗云:“兰省花时锦帐下,庐山雨夜草庵中。”意言友人们奉职尚书省,在百花竞放的时候,侍锦帐之下,一方面自己则在庐山草庵中,独听夜雨。信中引用前句,用禅宗问答的形式,问下句怎样,清少纳言却不用原语,只就“草庵”二字的意思作半首和歌相答,意云自己现在为头中将所憎恶,有谁更来访问我于草庵中呢?就给了送信的人,此外也并没有什么回信。

这天一同的睡了,到第二天早上,我就很早回到自己的房里,听见源少将源少将即源经房,时为左近卫府少将,参考上文注[16]。的声音夸张的叫喊道:

“草庵在家么,草庵在家么?”我答道:

“哪里来的这样孤寂的人呢?你如果访问玉台这里“玉台”盖与“草庵”相对,犹言玉楼,华贵的住所,与寒伧的草庵相反。,那么就答应了吧。”他听见回答的声音就说道:

“啊呀,真高兴呀。下来在女官房里了么,我还道是在上头,想要到那里去找呢。”于是他就告诉我昨夜的事情:

“昨夜头中将在宿直所里,同了平常略为懂得事情的人,六位以上的官员聚在一起,谈论人家种种的事情,从过去说到现在,末了头中将说道:

‘自从和清少纳言全然绝交以后,觉得也总不能老是这样下去。或者那边屈伏了我就等着她来说话,可是一点都不在意,还是满不在乎似的,这实在是有点令人生气。所以今夜要试一试,无论是好是坏,总要决定一下,得个解决。’于是大家商量了写了一封信,叫人送了去,但是主殿司回来说:

‘她现在不立刻就看,却走进去了。’乃又叫他回去,大家嘱咐他说:

‘只要捉住她的袖子,不管什么,务必要讨了回信回来,假如没有的话,便把原信拿了回来!’在那么大雨中间差遣他出去,却是很快的就走回来了。说道:

‘就是这个。’拿出来的就是原来的信。那么是退了回来吧,打开来看时,头中将啊的叫了一声。大家都说道:

‘怪了,是怎么回事?’走近了来看这信,头中将说道:

‘了不得的坏东西!这是佩服极了的赞语,原文意云贼子,《春曙抄》引禅语中的“老贼”作比,说甚妥当。所以那不是可以这样抛废掉的。’大家看了这信,都吵闹起来:

‘给接上上句清少纳言的原语系七字音两句,正是和歌的后半,上边如再续成七五七三句十七音,便是一整首和歌了。去吧。源少将请你接好不好?’一直思索到夜深,终于没有弄好,随即停止了。这件事情,总非宣传世间不可。”大家就那么决定了。就是这样的听去也觉得是可笑的夸说,末了还说道:

“你的名字,因为这个缘故,就叫作草庵了。”说了,便急忙的走了。我说道:

“这样的很坏的名字很坏的名字即是“草庵”的别号,因其太是寒乞相,并无一毫华贵的气象。,传到后世去,那才真是糟心呢。”

这时候修理次官则光修理职专管宫禁内一切修理营造的事,首长称大夫,次长原称曰亮,义云助理。则光姓橘,原是武人,初与清少纳言结婚,因性情不合而离婚,但以后约为义兄妹,下文自称老兄即是为此。来了,说道:

“有大喜事该当道贺,以为你在宫里,所以刚才是从上边出来的。”我答说道:

“什么事呀?不曾听说京官有什么除目,那么你任了什么官则光泛言贺喜,这里故意的开玩笑,说近日有何叙任,不知道得了什么官职。呢?”则光说道:

“不是呀,这实在的大喜事乃是昨夜的事,为的想早点告诉你,老是着急,直等到天亮。比这更给我面子的事,真是再也没有了。”把那件事情从头的讲起,同源中将说的一样。随后又说道:

“头中将说,看那回信的情形,我就可以把清少纳言这人完全忘却了,意思就是说看那回信如何,即可决定蔑视她,完全不算她在女官们之内。所以第一回送信的人空手回来,倒是觉得很好的。到第二回拿了回信来时,心想这是怎样呢,不免有点着急,假如真是弄得不好,连这老兄的面子上也不大好吧。可是结果乃是大大的成功,大家都佩服赞叹,对我说道:

‘老兄,你请听吧。’我内心觉得非常高兴,但是却说道:

‘这些风雅方面的事情,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大家就说:

‘这并不叫你批评或是鉴赏,只是要你去给宣传,说给人们去听罢了。’这是关于老兄的才能信用,虽似乎估计得不高,有点儿觉得残念,但是大家来试接上句,也说:

‘这没有好的说法,或者另外做一首返歌在一首歌的后面,和作一首送去,谓之返歌。吧。’种种商量了来看,与其说了无聊的话给人见笑反而不好,一直闹到半夜里。这岂不是对于我本身和对于你都是非常可喜的事么?比起京官除目得到什么差使,那并算不得什么事了。”我当初以为那只是头中将一个人的意思,却不知道大家商议了要试我,不免懊恨,现在听了这话,这才详细知道,觉得心里实在激动。这个兄妹的称呼,连上头都也知道,平常殿上不称则光的官衔,都叫他作“兄台”。

说着话的时候,传下话来道:“赶紧上去吧。”乃是中宫见召,随即上去,也是讲的这一件事情。中宫说道:

“主上刚才来到这里,讲起这事,说殿上人都将这句子写在扇上拿走了。”这是谁呢,那么样的宣传,真觉得有点出于意外。自此以后,头中将也不再用袖子蒙着脸,把那脾气全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