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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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守宫砂

早春期间,虽然阳气已经升腾,催出了稀疏零散的绿色芽苗,但是 “倒春寒”不断,天气依然是阴冷的。故黄河荒原上,有新开垦的荒地,有沟壑纵横的河汊子,有沟沟坎坎的坑塘和深不见底的大片水渊子。灌木丛外围被砍削得光秃简洁,荒滩上的野草被拓荒者烧出一片又一片黑色裸露的土地。因为没能及时深翻除去草根,嫩黄色的野草探出头脑,很快又要收复失地了。河汊、水洼里的蒲苇芦荻被大面积地撂倒,散躺在河滩上睡觉。远处的苇荡无人收割,枯叶飘飘,像小红袍的水袖长袂一样,随风摆舞。

八百里故黄河荒原,像一个凹凸不平的癞利头,被技艺低劣的剃头匠摆弄得参差不齐。

洪家班在蟠龙镇演出这几天,柳至贤总是请假逃课。小红袍总是跑到镇外很远的地方去独自练功,而且脱掉了她的标志性服装红袄、绿裤和绣花鞋,换上不太醒目的藏青色便装。

城外远处的荒滩上,大面积的蒲苇没被撂倒,芦苇芦荻的躯干挺拔坚硬,蒲棒上的蒲绒能装填出柔软的枕头,菖蒲的叶子是制作上等草苫的原料,韧性好、抗水沤,虽然干枯萎黄了,依旧稠稠的密不透风。

柳至贤折来粗壮高大的芦苇,在芦荻蒲苇深处搭了一个小窝棚。窝棚里铺满了厚实柔软的菖蒲叶,就像一个舒适温馨的顶子床。这是他和小红袍的私密空间,他们避开大家的视线,悄悄地先后溜进芦苇荡,在这小小的窝棚里一吐衷肠。

“你是哪儿人呢?”柳至贤问小红袍:“真实姓名叫啥?”

“我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饿死了。我讨百家的时候,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饿昏在路边上,被洪家班捡起来收留了……”小红袍的眼睛发热发红,两滴晶莹的泪珠像珍珠一样挂在腮帮上。

“你是哪儿人?”柳至贤风流儒雅,穿着体面,有学问还会体贴人,很受小红袍的敬慕。

“我是大柳寨的,老先人住在盘龙集,再往前咱们就是老乡了。”柳至贤粗略介绍一下大柳寨的情况,也谈到了他不愿意提及的 “荒庄”。

“其实咱们的祖先都是山西洪洞县老鸹窝的人。从老鸹窝迁出来的人,小姆脚趾头都是两瓣的,辈辈流传,一万年也不变。”柳至贤脱掉鞋袜,把脚丫子伸到小红袍的怀里。“不信你看。你也把鞋袜脱下来,叫我验证一下。”

柳至贤和小红袍都把对方的脚丫子捧在手上,仔细把玩起来。柳至贤是平脚板,几乎没有脚弓,胖乎乎的像一只蹄髈。小红袍的脚丫子白嫩细腻、小巧玲珑,像是玉石雕刻的工艺品。他们逐一检查着对方的每一片指甲,抠揉对方的趾丫沟,挠对方的脚心,挠出了粗犷和清脆的笑声。

闹腾一阵之后,他们又把被微风吹凉的脚丫子蹬在一起,比量大小肥瘦和白嫩柔软程度。柳至贤勾动五个脚趾头,想把小红袍嫩藕一样的小脚包起来。小红袍捧起凉晶晶的细沙土,一抔一抔地把两只脚丫子埋在一起。不一会就培起了一个小土丘,其他地方都被埋严实了,只有两个大姆脚趾头露在外面,一拱一拱的,像是一个被窝里的两只头颅。

“这个是你,这个是我。”柳至贤抚摸着两根脚趾头,望着小红袍傻笑。小红袍羞红了粉脸,把头垂的很低,眼上的睫毛已经够着铺在地上的菖蒲了。

“你真好看,看一辈子也看不够。”柳至贤把小红袍鲜花一样的粉脸捧起来,忍不住亲了一下。小红袍没有抗拒,只是脸面更红了。她把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掌摊开,蒙住了娇羞涨红的脸。肥大宽松的褂袖滑落到肘关节以下,左胳膊上露出一个醒目的红点子。

“这是啥?胎记吗?”柳至贤指着那个艳丽的红点,十分好奇。

“不是。那是师傅给我点上的守宫砂。”

“守宫砂?干啥用的?”柳至贤一脸迷茫,更好奇了。

“这个……”小红袍迟疑一下,嗫嚅着说:“这个红点是师傅的眼睛,师傅不在跟前的时候,它替师傅管着我。”

“嗷—!我知道了。”柳至贤想起来了,他小的时候听老年人说过。守宫砂是用一种叫守宫的壁虎配制而成的丹砂,也是强迫女人守住 “一宫之地”的特殊朱砂,是由宫廷传至民间的秘方,很受大户人家和豪门权贵的青睐。据说叫守宫的壁虎是稀有品种,特别难逮,捉住了也不好饲养。养守宫一般都是祖上家传,要么就是师傅带徒弟。不论是家传技艺还是师徒相授,都有着十分苛刻的选拔标准,都是在临终之前交出秘方,而且一辈只传一人。

物以稀为贵,会配制守宫砂的人本身就少,加上 “守宫”不好捕捉、不好饲养,配制守宫砂的原料也很稀缺,守宫砂成了稀世奇珍,是千金难买的稀罕物。

把野生的守宫抓到家中饲养驯化,用朱砂掺上秘制的饲料喂养,等守宫吃完七斤朱砂之后,用药酒灌醉,掺上叫不上名色的药石、龟甲、昆虫、沉香等物,用紫檀木杵舂捣一万次以上,再过滤好熬成膏炮制,才算大功告成。小门小户的人家都使用不起,穷人家更是不敢非分觊觎。

女人点上守宫砂之后,只要不行房事,守宫砂是洗不掉的。大家闺秀出阁之前一般都点守宫砂,出嫁的时候,婆家人撸起袖管看到新娘子胳膊上的守宫砂,总是拉扯到亲朋好友面前炫耀一阵子,晚上入洞房就免去了新媳妇腚下垫白布验红的程序。

大户人家出远门在外面留宿久住之时,也都给自己的妻妾点上守宫砂,说是比派专人看管还管用。

古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守宫砂能验证女人的贞操,却不知道何以会有如此奇妙的作用。据说现代医学专家研究证明,古人都是用雌守宫配制守宫砂,雌激素的含量非常高,守宫砂抹在女人的皮肤上,就像天然生成的一样,根本看不出来是涂抹上去的。和男人同房之后,在雄激素的作用下消褪,居然连一点点痕迹都不留。据说用雄守宫的舌头也能舔干净,这就有了一个天大的漏洞,可以制造出弥天的冤案。

“我想替你擦掉它。”柳至贤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用衣襟蘸着唾液在守宫砂上揉搓。

小红袍笑了:“用唾液擦掉守宫砂,亏你想得出来。我用火碱都没洗掉,你有本事擦掉它?”

“只要你同意,我就有这本事。”柳至贤直视小红袍,意味深长地笑了。

小红袍也明白过来了,消褪的红潮重新泛滥到脸上。“那样我就回不了洪家班了,你敢带我跑走吗?”

“敢吧!”柳至贤的回答不太坚决果敢,明显的有些底气不足。他们那样的小康殷实之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偷偷地私定终身,还委身给一个戏子,父母一定认为他伤风败俗、辱没家风,后果是可想而知的。父亲一定纠集族人,抄起鸡蛋粗的棍棒,像撵狗一样把他乱棒打出宅门,永远不认这个不孝的儿子。兄长柳至善还会高兴得躲在被窝里偷笑。因为被驱逐出家门的败家之子,继承父辈财产的权利也被无情地收回了,族人称之为“除籍”,类似现代的注销户口、吊销执照之类。

“唉—!”小红袍幽幽地叹了一口长气,似有满腹的心事欲言又止。“师傅说我的命不好。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师傅找术士摆过金钱课,说我出生在光绪十八(1892)年八月初八,排行老八。男占三八有马骑,女占三八无福气。相面的说了,我的骨相不好,仔细看可以看出来颧骨有点高。《相书》上说,男人颧骨高智谋高,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

柳至贤捧起小红袍的粉脸,仔细端详半天。他只看到了诱人的柔美,目如秋水、眉似远山,让人诧异的地方就是模样过于周正,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一股炽热的青春之火熊熊燃起,焚毁了规矩和封建礼仪编织出来的笆篱。他把小红袍推倒在菖蒲叶子上,解开了伶人腰间方便练功的紫红色板带。

小红袍也被勾出一腔春情,犹如汹涌澎湃的钱塘潮,把理智和羞愧冲得无影无踪了。小红袍闭上眼睛,感觉肚皮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像是被细狗追赶的野兔子,找不到合适的逃生路径,冒冒失失地胡拱乱撞。她抬起头往窝棚外面望去,外面八百里荒原上到处都是茂密的芦花和茅花,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洁白。

小红袍的大腿和肚皮,像芦花、茅花一样温暖和洁白,却比芦花和茅花更为温润厚实,也更富有弹性。

柳至贤觉得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那个瞬间膨大的阳物可以刺透铁板。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小红袍温润柔软的肌肤是攻不克的盾牌,三五个回合下来,他自认为无坚不摧的长矛就卷起了利刃。一股热流喷涌而出,柳至贤在愉悦的峰巅上抽搐颤抖,接下来钢矛变成了煮熟的面条,怎么摆弄都硬不起来了。

小红袍的粉脸又蒙上了红布,头抵着柳至贤的胸膛,整个人都变成了饧过了的发面团,软软的站不起来了。柳至贤看看窝棚外面,太阳升至正南方向了。

“该吃晌午饭了,咱们得回去了。”柳至贤慌忙整理衣衫,给裸露的脚丫子套上袜子。

“啊—!”小红袍吃了一惊,急忙用双手整理头发,叫柳至贤帮助自己择净发丝上的草屑。宽大的褂袖又一次滑落到肘部一下,那颗猩红刺眼的守宫砂依然牢牢地印在原来的位置。

柳至贤迷茫了,又用衣襟蘸着唾沫去擦拭。小红袍再次被柳至贤逗笑了,她知道柳大哥的钢枪扎偏了。她红着脸说:“这样也好,我还能在洪家班待下去。你别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小红袍先走了,像一朵浮云飘然而去。柳至贤体内的邪火再次升起,烧得他直不起腰来,懊丧地用拳头锤着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