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女丝罗
“先生你看，又一只女丝萝，让我出手吧。”雾里传来青年男子的话语声。
“星君注意，勿伤魂体，杀死附着在其背心的寄生之体即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随即剩下的交谈声被飞蹄踏碎，不复得闻。
“影剑·穿心连刺。”青年男子突出迷雾，一马当先起手蓄剑，马不停蹄经过白衣女魂时，“噗噗噗”，在她的背后中心一瞬间刺入拔出三个来回。
“呜！”女魂口中喷出一口墨绿色的汁液，应声向前扑倒。贾偶眼见，不及反应，不及思量这是何事何故发生甚么事肿么肥事了，下意识地脚先跑上前去，扶住女魂，也顾不上那满口墨绿色的汁液染污自己，便托着她缓缓倒地。女魂的背后一块墨绿色晕染开来，像一罐墨汁打翻在素白的宣纸上。悄无声息，一团像是蔓草卷起来的小球带着墨绿色汁液从衣服的破口处“骨碌碌”滾了出来。草球上不住四散舞动着细长的草丝，像在一颗在湖泊中荡漾着的毛茸茸的墨蓝色的球藻。草丝只张牙舞爪了会儿，草球便迅速变成墨绿，进而黄绿，最后枯黄，整个耷拉下去，失去了活力。草球中升起一个米粒大小的光点，射入青年男子手中明晃晃的钢刀，消失不见。
“星君妙剑。”另一匹马上的中年男子向青年男子赞道，顺手朝贾偶飞去一张黄色道符。青年男子微微点了下头，把刀横空振血，收入鞘中。两骑马不停蹄踏土远去，看起来很紧急一样，而马上的俩人由始至终都未看弱弱的贾偶一眼。只留那半空中飞行的道符，如闪电一般擦着贾偶的鬓角飞过，打在他背后的杉树树干上，引得那杉树一阵抖擞。从杉树中伸出的几道悄无声息地缠绕住贾偶的细丝即刻消失，却在那不为鬼魂所见的土中树根，密密麻麻缠绕着的女丝萝本体被顺树干而下的黄色道劲尽数击断，火速失去了生气，渗出丝丝妖灵，便被杉树根缓缓吸收，作为了养分。
一个时辰前，鹿鸣台上，轻纱帐中。
众人目光汇集处，于吉道：“此次战事，小生等人襄助蒙将军一臂之力。待讨伐黑山姥姥之后，所缴回之阳寿，除归还尚存还阳之机者外，若有结余，恳请府君恩赏于翠岩生门人若干，延其余寿。这便是即顺得天道，又偿得人愿。”
府君听了，心中思忖：阳寿，于冥府无益，却是人间至宝。原属天然律定，冥府只行管录之事，从未有这般调节之先例。然念其门人本有余寿而为妖所夺……便道：”于爱卿此议，或可行之。此番若讨伐妖物祸乱有功，所得阳寿，便赐其门人，聊补原定之寿。”
翠岩生听了，不待于吉谢恩，忙出案伏地拜向府君，又朝于吉再拜，涕零叩谢不绝，一去平日间年少得志之傲，鼻涕眼泪不管不顾地横飞满面。
倒是个体恤下属的门主。
事不宜迟，府君命兰歌先行赴鸿胪阁取三道泰山同生符。兰歌领口谕便退出帐外，一路急趋到台沿，凌空飞起，一道影儿便不见了。蒙将军与于吉也一并告辞府君并排而出，我们几个伴当紧随其后。
“于尚书等人大可在我府上休息，讨伐之事交由蒙某便可。”蒙将军对于吉道，”静待蒙某尽缴阳寿与妖灵珠相赠。”
于吉道：”蒙将军客气了。无妨，权当小生等人游历泰山玉境罢，届时阵前可助力扫扫边角，省却将军兵阵些许闲心。”
蒙将军见于吉确有助阵之诚意，便点头应许，一边协同众人急步下台一边心中迅速重盘作战安排。
让他们扫扫散落在还阳道的那些烦鬼的女丝萝，黑山姥姥照旧由吾本部将士讨伐……如此甚稳妥。蒙将军五秒内盘算了五种协作方案，选择了变动最小的一个。
宫门口，兰歌已经带着一名侍者气定神闲地站那等候，看到我们，平静注目待我们走近，道：”遵府君令，赐泰山同生符于于尚书，东楚星君，翠岩生三人，协助蒙将军讨妖。”其身后侍者走上前来，奉上一红绸托盘，盘上有三个白玉小盏，盏内盈盈一汪清水，水中漂着纸灰。
这是啥，目测可非善饮之物呀。
“有劳二位侍者了。”于吉谢过，便端起左边一盏，仰头饮下。侍者端到我们面前，自不好拒绝，我便学着于吉的样端起盏来一饮而尽。
看是纸灰清水，入口却带草木香气，润润一口，纸灰带着清凉沾颌则消。只一会儿，忽觉身上一沉，下到泰山以来生于足尖的轻浮感渐渐消失，身体开始重新尝试适应脚踏实地的感觉。
我疑问地看向于吉，他会意道：”受泰山同生符加持后，人间生人皆可完整地下到泰山境界，如此，则小生之符，星君之剑，岩生之器，便皆具实效。”
待三人饮完符水，兰歌拱手道：”祝蒙将军和于尚书旗开得胜。”我们一干人一齐拱手致谢。
“踏雪！”众人出得宫门，蒙将军一声招呼，门外侍立着的一位副官松开手中缰绳，一匹浑身乌黑油光发亮，四蹄雪白的高头大马，小碎步踏至我们跟前，横过身子。
蒙将军之宝骓:
名唤踏雪雪蹄疾，
银辔金镫虎皮鞍。
眼含高山一片湖，
睫毛翘起似月弯。
长鬃编成段段锦，
尾鞭三枝风作端。
蒙将军翻身上马，两腿一夹，沉声道：”腾马与于尚书几位坐乘，回营整备！”
“唯！”众副官应声，齐齐勒马列队随蒙将军而行，队末八人，两两合乘一匹，让出四匹与我们。四人之中显然只有我骑术不甚精湛，好在战马训练有素，不会嫌弃你骑功不行而敷衍你。队伍离开泰山宫城，游蹄而行，我坐在马背上一浪一浪，享受着出征前的闲适。
泰山下，泰安军营主殿，蒙将军与副官们围着一块沙盘，部署作战方案。沙盘上显示，全军由泰山境出关进还阳道，过蓟原，入杉林。前军轻快骑分兵五路清剿杉林中异化的女丝萝，中军后军于大道上缓进。若前军探得黑山姥姥巢穴，立即后撤报告中军。
还阳道地域宽广，迷雾遍布，高草广原，丛林如嶂，鬼迹罕至，乃冥府单行人间的偏境。有别于作为两界官方互通的鬼门关，仅用于特例通行的还阳道像一口不起眼的小灶，一直以来不受打理。就连聚灵而化的妖物女丝萝，都跟菟丝子似的，普通得不值一提。
女丝萝平日里与针杉伴生，隐于土中，绕数段于针杉根上，同根而栖。若遇还阳男魂路过，则破土出丝，绕其足，攀其背，细丝刺及魂之根本，略取些许阳寿，予以炼养妖灵珠。此全因还阳道孤荒化外，三界鲜管，妖物大可放心自破天律，欺人修炼，功成则生足离境，往他处沃土再进修为。
可惜女丝萝作为低等妖物，纵使炼至行走之姿，因其护珠天律已破，于他等妖物鬼神而言，如稻熟麦黄，徒似一道送上门之吃食小点耳。低等，是低等生物的自然天命，在自然法则下卑微坚毅又徒劳地求存。在低等层面，妖灵珠受不受天律眷顾，已无足重轻。身如尘埃，妖灵亦如尘埃，汲取微薄的一点点世间漏出的养分，搏得一分一厘精进的机会。生命可贵，但层面差距太大的生命，何谈同理，亦不堪共情。就如我们不会去体恤菜篮子里的那一捆即使被割去了根却仍旧努力汲取阳光，努力呼吸，努力光合的香菇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