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公主与和尚的赌约
龙霜月支袅袅婷婷地走着,虽是一脸笑意,但神情中却透着冷厉。
阿术低声道:“师父,她是来杀您的!赶紧抓绳索跳下去吧!”
玄奘苦笑着摇摇头,朝龙霜月支迎了过去,脸上风轻云淡:“阿弥陀佛,公主为何来到这里?”
龙霜月支咯咯地笑了,绝美的脸上,再也见不到高昌宫中的那种孤弱无依,楚楚可怜,又回到了伊吾城外的那种冷冽与自信:“法师既然认为我藏着天大的阴谋,我又怎敢避而不来?”
这时,龙霜月支牵着马走到他们面前,抛掉缰绳,眺望着悬崖下。她并没有站到边上,底下的张雄等人也看不到她。
玄奘平静地看着她:“公主言重了,贫僧受高昌王委托来查清楚大卫王瓶的真伪,并没有与公主作对的意思。”
龙霜月支嘲弄地看着他:“那么,您查清了么?”
玄奘道:“贫僧不敢妄言,但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公主。”
龙霜月支笑了笑:“问吧!我此番来,就是想与法师开诚布公。”
“当日公主在坡上时,马匹受惊,朝赭石坡冲去,从坡上的马蹄痕迹看,您到了悬崖便开始勒马。”玄奘道,“贫僧的第一个问题是,从远处已经可以看见前面是悬崖,为何马匹刚受惊时,您却不勒马呢?”
龙霜月支点点头:“好问题。第二个。”
“这座坡上沟壑纵横,土地龟裂,到处都是沟坎。”玄奘指着面前的平原,眼睛却盯着龙霜月支,“唯独公主纵马跑来的这条路线还算平整。贫僧的第二个问题便是,惊了的马匹为何能选择这条平整的路线?”
“法师果然名不虚传!”龙霜月支赞叹不已,“我在焉耆时便听说过您的故事。传说您与大唐皇帝同游地狱,还把皇帝救了出来。当日我还不信,如今才知道,法师天眼通透,我这个小小的计策,果然瞒不过你!”
玄奘笑了笑,阿术却大吃一惊:“受大卫王瓶蛊惑,竟然是你的阴谋?”
龙霜月支含笑看着他:“当然。我终日苦思如何夺回丝路,却苦无对策。没想到从伊吾回焉耆的途中,却听说这麴智盛这个蠢货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破瓶子,竟然许下心愿让我爱上他!哈哈,好啊!那我就爱上他!那魔瓶让他到赭石坡底下来接住我,我便纵马从这悬崖跳下!”
看着她提起麴智盛时那种不屑的语气,想着昨日在宫中她对麴智盛柔情蜜意的模样,玄奘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位公主演戏功力当真是臻于化境,一前一后竟然判若两人!
玄奘苦笑不已:“公主当真胆量过人,贫僧一想那场景,自认没有那种粉身碎骨的勇气。”
“哼,为了我焉耆国百年国运,粉身碎骨又如何?”龙霜月支笑道,“若是不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这个阴谋又如何骗得过麴文泰?”
玄奘叹道:“公主舍生忘死,假装被麴智盛蛊惑,只为了让你们焉耆谋算高昌显得名正言顺。当真可敬可佩!”
龙霜月支也有些感慨:“丝绸之路如果不改道,我焉耆必将消失在大漠之中。但高昌国力强盛,又有统叶护可汗撑腰,若是不施展些阴谋,又如何能灭掉高昌,由我焉耆来掌控丝路?”
玄奘点点头:“原来如此。没想到公主竟然是要灭掉高昌,贫僧当日还以为你只是要通过武力夺回丝路,看来倒小觑公主了。”
龙霜月支傲然道:“若不灭掉高昌,夺回丝路又如何?到时候两国陷入长期的消耗战,唯一的结果便是双双败亡。哼,我身为焉耆的凤凰,所能做的,就是吞并高昌,掌控丝路,将焉耆变成西域最强大的国家!”
玄奘还有些不解:“公主的志向贫僧很是佩服,可是正如昨日你在宫中所说,你的父王打算将你嫁给泥孰。你深陷高昌王宫,丧失名节,不怕泥孰悔婚么?”
龙霜月支咯咯笑了起来:“泥孰嘛,我若是连他都无法征服,又怎么配称得上西域凤凰?法师仔细想想,突厥男儿最重面子,知道未婚妻被掳,哪怕悔婚,也要放在他灭了高昌之后!再说了,到时候我只要留着处子之身,他对我只有更加敬重,又如何会悔婚?”
“公主好谋算,此事若真让贫僧去查,当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查明白。”玄奘这回真是叹服了,“那公主为何不躲藏在暗中颠覆高昌,反而来这里和盘托出?”
龙霜月支笑了。“你们中原有句话,与仁者论山,与智者谈水。对西域这帮愚人,我自然可以随意愚弄。”她淡淡地道,“但法师天眼通透,想必早已看出我这点小伎俩了吧?”
玄奘苦笑:“虽然怀疑,却找不到证据。贫僧来赭石坡之前,早知道查不出什么,本意只是想搅动一下这背后的风云,让他们自露马脚,没想到却引出了公主。”
“好和尚!”龙霜月支不禁惊叹。
“好公主!”玄奘合十道。
龙霜月支上下打量着玄奘:“方才法师问我为何来到此处,我也不瞒您,愿不愿与小女子立个赌约?”
玄奘道:“什么赌约?”
龙霜月支挑衅地看着他:“法师信不信,眼下这高昌国已彻底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要我在高昌王宫一日,无论法师如何干预,我的计划终将一步步实现。”
玄奘深感意外,深深打量她一眼:“公主想看到的结局,便是高昌国破家亡,被焉耆吞并,从此消失于大漠?”
龙霜月支淡淡地一笑:“自从我踏入高昌王城,这个结局已经注定。”
“贫僧只信天道,不信人谋!”玄奘平静地道。
“好!”龙霜月支抬起手掌,似乎想与玄奘击掌为誓,“那么小女子就恭候法师来拆穿我的阴谋!但是,您是佛僧,小女子自幼崇佛,也不愿法师在这里受到伤害,若是当您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便请离开西域,踏上您的西天大道吧!”
玄奘一脸肃穆,合十躬身:“阿弥陀佛。”
龙霜月支悻悻地收回了手掌。
阿术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这时忽然插嘴道:“公主,难道您不怕我们把这件事告诉高昌王么?”
“请便。”龙霜月支傲然道,“哪怕麴文泰对我的计划了如指掌,他也无力破局!”
“这是为何?”阿术惊诧。
龙霜月支笑了:“小弟弟,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你不妨请教一下你师父,只要麴智盛相信我,不肯把我交出去,这世上又有谁能让我离开高昌王宫?只要我不离开高昌王宫,这世上又有谁能阻止三国联军大军压境?”
玄奘不禁苦笑:“阿术,公主早已将这里面的关节谋划得天衣无缝。如果咱们把这件事告诉高昌王,倘若他用激烈的手段驱逐公主,甚至对公主有所损伤,事情就更不可收拾了。”
阿术不禁哑然,龙霜月支却笑了:“还是法师看得明白,其实我更希望麴文泰一怒之下将我杀了。如此一来,这个结才算是个死结。”
玄奘皱眉琢磨,一时毫无办法。阿术却不服气:“那我们若告诉麴智盛呢?他若知道你并不爱他,只是在图谋他的国家,他还肯对你如此死心塌地么?”
龙霜月支笑吟吟的:“小弟弟,你可以试试啊!”
“试试就试试!”阿术怒道。
玄奘叹了口气,道:“阿术,莫要中了公主的计谋。三王子是什么脾性,你还不清楚么?咱们在他面前说公主的坏话,只怕以后就会失去他的信任。”
阿术一想,果然,以麴智盛的脾气,连对老爹和兄长也敢发出死亡威胁,自己在他面前说龙霜月支的坏话,恐怕真会彻底激怒他。当即不禁有些颓然。两人左思右想,这才骇然发现,龙霜月支这个谋略竟然是桩阳谋,哪怕你对她的手段、目的、过程,了解得清清楚楚,竟是无法破局!
“法师,”龙霜月支见玄奘苦恼不已,甚感得意,换做一副坦诚的面孔,“小女子素来对您敬仰无比,并无为难之意。之所以对您和盘托出,实在是不愿与一位大唐高僧为敌,只希望法师知难而退,不要理会这西域纷争。您求的是佛,何必染上这西域的尘垢呢?”
“公主,”玄奘忽然道,“您可知道前往天竺的路怎么走吗?”
“知道!”龙霜月支以为玄奘肯知难而退,不禁大喜,她的国策便是希望焉耆依附大唐,称霸西域,因此极其不想开罪这位与大唐皇帝关系莫逆的名僧,“倘若法师肯西去,我们焉耆愿意为您打通西域,派人将您一路护送到天竺!”
“错了。”玄奘笑了笑,“天竺的路不在脚下,而在贫僧心中。在我走过的每一个国家,每一座城池,在我见到的一切众生,和众生衣衫上的每一粒尘土。公主,无论高昌还是焉耆,无论战争还是和平,都是贫僧所要见证的大道,佛祖赐我在修行路上遇见他们,我又怎么敢错过呢?”
龙霜月支的表情渐渐冰冷起来:“如此说来,法师是一定要干涉我的计划了?”
玄奘笑而不语,一脸风轻云淡。
“很好!”龙霜月支森然道,“我听说,大唐最有权势的宰相裴寂、最有智慧的名僧法雅、最有才华的诗人崔珏统统栽在了法师的手中。虽然道听途说,不知详情,但霜月支也很想领教一下法师的神通!我的计划已经对法师和盘托出,毫不隐瞒,既然法师执迷不悟,非要与我焉耆为敌,那么,小女子可要出手了。”
“请公主赐教。”玄奘合十。
阿术一脸戒备,小小的人儿立刻护在玄奘身前,嗖地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刀,刀尖对准了龙霜月支。龙霜月支讥讽地一笑:“阿术,我教你一句,世上最强大的不是武力,而是智慧。放心吧,我不会亲自把尖刀刺进法师的胸膛,我们焉耆也不敢承受杀害大唐名僧的罪孽,但是我的局已经为法师布下,请您好自为之!”
玄奘推开了阿术的胳膊:“阿术,收起刀子。公主杀咱们的陷阱不在这赭石坡上。”
阿术这才退了下去。
龙霜月支笑了笑:“那就请法师多多保重吧!”
说完转身骑上了红马,一声呼啸,红马在平原上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风沙之中。
两人凝望着龙霜月支离去,心情都有些沉重。阿术嗫嚅片刻,想问些什么,最终也没说出来。
两人回到崖底,朱贵和张雄急忙迎了上来。
看到玄奘风轻云淡的样子,朱贵不禁有些欣喜:“法师,怎么样,有发现吗?”
“阿弥陀佛。”玄奘笑了笑,“此事颇为复杂,贫僧还是见到高昌王一并说吧!”
朱贵凛然,脸色严肃起来:“法师说得是,老奴这就护送您回王城!”
众人回到交河城,已经过了午时。
交河太守在城内最大的一家汉人酒馆内设宴接待玄奘,这座酒馆临着逼仄的街道,只有一个很小的门脸,就像一个洞窟的入口。一进入里面,才知道空间阔大。
这恐怕是世上最奇特的酒馆,整座酒馆都掏挖于地下,一进门是个长方形院落,房屋其实就是一座座洞窟,墙壁有些是天然形成,颇为厚实,有些则是夯土版筑,只有两指厚,看来是为了区分空间。
酒馆共有四层,顺着楼梯能直达交河城顶部的平原。玄奘拉着阿术,随交河太守等人沿台阶登上四楼,此时是冬季,底层颇冷,顶层房间内开着天窗,日光照下,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这场宴会可以说是交河城最豪华的宴会,在座的不是大唐高僧,就是大将军、王宫总管,交河太守的职位反而是最低的。众人席地坐在羊毛毡上,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张小几,摆满了各种酒食。玄奘不饮酒,照例喝葡萄汁,阿术倒饮食不忌,众人说着话,他埋头大吃,不亦乐乎。
众人边吃边聊,交河太守好奇无比:“法师,这次去赭石坡据说是为了收服大卫王瓶?”
玄奘目光一闪,笑道:“大人也知道这大卫王瓶?”
交河太守苦笑道:“如何不知?自从三王子用这魔物抢了龙霜月支,整个西域都轰动了,焉耆三国大军,如今就离我交河城不到五十里。外有异国入侵,内有魔物作祟,交河城内真是人心惶惶啊!”
玄奘淡淡一笑:“大人,这世上可有任何一个国家,是因为魔物作祟而灭亡的么?”
交河太守一怔:“这倒从未听说。”
“阿弥陀佛。”玄奘道,“既然如此,大人何必担忧?”
朱贵目光中露出笑意:“法师,您在赭石坡,可有什么发现吗?”
玄奘笑了:“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朱贵和交河太守等人面面相觑,张雄大笑不已:“法师的辩才,你们哪里是对手!”
众人大笑,正在这时,突然听见地面轰然一声巨响,众人一个个身子趔趄,玄奘更是险些给震得跳起来。
朱贵瞪大了眼睛:“地龙翻身了么?”
地龙翻身,便是地震。众人脸上色变,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玄奘屁股底下的地面忽然崩裂,露出一个大洞,玄奘惊呼一声,身子呼地就直坠了下去。原本的座位上,出现了一个半丈方圆的大洞!
众人全都惊呆了,这地面是自然形成,掏挖酒楼时特意留下的,厚达数尺,怎么说裂就裂了?
“师父!”阿术急忙朝下看去,这一看,顿时怔住了。
只见玄奘顺着大洞跌到了三楼,这一下摔得甚重,半晌爬不起来,而就在他身边,却站着一名戴着黄金面具的女子!这女子手中握着一柄大铁锤,抬起头朝阿术冷冷一看,随即一锤砸下,地面轰然爆裂出一个大洞,玄奘再次从洞口跌了下去,那女子随即也跳了进去,落到了二楼!
阿术立刻知道,龙霜月支出手了!但阿术又有些不解,难道这女子便是龙霜月支?可她明明说过不会亲自动手的!
但此时阿术也来不及深思,大声尖叫道:“有人劫持师父!”
张雄反应速度极快,飞奔到了洞口,拔出短刀就要往下跳。这时那女子带着玄奘已经到了二楼,又是一锤砸下,地面爆裂,玄奘的身子呼地又坠了下去。她轻飘飘地跳进大洞,到了地面!
那女子瞧着张雄想往下跳,随手抽出一把短刀,刀柄向下,噗地插在了地面上,挑衅地望着张雄,冷冷一笑,提着玄奘就到了街上。张雄看见倒插在地面的短刀,顿时一身冷汗,从四楼顺着大洞一下子跳到一楼,别说会不会摔死,便是不死,也会被这短刀插个透心凉。
他一声怒骂,飞奔到窗口,就见那女子拎着玄奘跳上一匹战马,双腿猛然一夹马腹,战马一声长嘶,在长街上狂奔而出。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有如电光火石。交河太守和朱贵这时还愣着,谁能想到,就在众目睽睽下,重重防护中,宴饮酒楼上,竟然有人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将大唐来的名僧劫持而去!
张雄一想起玄奘在自己保护下丢失的后果,顿时脊背上汗如泉涌,他怒吼一声,呼地从大洞跳到了三楼,几个弹跳,到了一楼,大吼着就要追过去。
正这时,背后有人喊:“大将军,骑马!”
张雄一回头,只见阿术站在自己背后,还牵来了一匹战马,张雄愣了愣,这孩子怎么也能如此之快地到了一楼?但此时他来不及多想,随手接过缰绳,跳上马背,阿术也跳了上去。
张雄:“你下去,两人负重太大!”
阿术:“不,我要跟着你救师父!”
张雄无奈,一抖缰绳,战马泼剌剌追了出去。这时,张雄带的骑兵们也反应过来,纷纷牵过马匹,跟着张雄追踪。
张雄和阿术疾驰出城,只见沙漠之上,那名戴着黄金面具的女子正骑马向东而去,玄奘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张雄带着上百名骑兵呼喝奔驰,紧紧地跟在后面。
从交河城向东行,就是火焰山的南麓,这是一片荒凉的沙碛地,偶有低矮的沙石丘陵,但一人一马十分显眼,倒也不虞追丢了。此时正是黄昏,夕阳照耀在山上,火焰蒸腾,似乎人在火中行,火在身外燃。
冬季风沙大,从大漠吹来的风呼啸而过,带来的细沙扑打着人的脸,众人脸上都蒙着头巾,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但仍然有沙子钻进衣衫,钻进口鼻。
疾驰中,阿术问:“大将军,这女子是什么人?”
张雄咬牙切齿:“我也不知道,不过她跑不掉!她的战马负重比咱们更多,这平原上无遮无拦,待到她马力困乏,老子必定能把她抓回来!”
阳光照彻大地,上百骑奔驰急行,地面上灰土飞扬,卷起长长的旋涡。
跑了有四五十里,那女子的速度果然慢了下来,但张雄却越来越觉得怪异,阿术坐在他怀中,扭头望着他:“大将军,怎么了?”
张雄皱眉:“这女子为何往王城的方向跑?”
阿术这才发现,眼下这条路,正是自己和玄奘从高昌王城来时走的那条,那女子奔驰的方向,正是王城!
阿术:“难道她想进入王城?”
张雄冷笑:“不可能!她敢进入王城,我的都兵掘地三尺,也能把她挖出来!”
阿术也奇怪不已,这女子若劫持玄奘进入王城,那岂非自投罗网么?
这时,众人已经相距不远,甚至连那匹马飞扬的马尾都看得清。两人正说话间,沙碛上的风开始变大,沙漠中的风可不像大唐,一旦刮起,飞沙走石,一不小心,能把一张白净的脸给打成麻子。狂风卷着沙尘而来,一瞬间张雄的骑兵连同前面的黄金面具女子,都被裹挟在了其中。
西域人人备有面巾,张雄等人急忙遮住脸,眼睛也不敢睁开,却还努力打马奔驰,丝毫不放松。
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短短瞬间,这股风就刮了过去。沙碛上尘沙消散,又恢复到澄明晴朗。张雄摘下面巾,眯着眼睛朝前一看,见那匹马还在跑,这才松了口气。
“师父呢?”阿术突然大叫。
张雄一怔,定睛一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马还在跑,但马上的两个人已经不翼而飞!张雄急忙转头四顾,一眼可以望出去四五里,土地平旷,连个沟坎都没有,好好两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追!包抄过去!”张雄气急败坏地大叫。
骑兵们散开队形,从两翼包抄过去,马背上无人,马速也降低了,很快就追上,骑兵们驱赶着马匹停了下来。
张雄脸色铁青地到了这匹战马旁边,阿术跳下马来,小脸慌张得几乎变了形,问张雄:“大将军,你不是一直盯着师父的吗?”
“是啊!”张雄也极度不解,大冬天里,汗水滚滚而落,“我几乎眼睛就没离开法师,直到刚才那一股风沙过来,我才挡了下眼睛,然后再看,法师就无影无踪了,前后不过呼吸之间!”
张雄脸色铁青,命令骑兵散开搜索,转眼间周边四五里都已搜索完毕,没有一丝人影。玄奘,就在这空旷的绿洲上凭空消失了!
阿术随着张雄和朱贵等人回到王城,他们也顾不上他,急急忙忙进宫向麴文泰汇报玄奘失踪之事。一时之间,王宫震动,麴文泰暴跳如雷,将高昌国的重臣召进王宫议事。
阿术对麴文泰如何反应并不关心,他心中笃定,玄奘失踪一事必然与龙霜月支有关,甚至那黄金面具女子便是她本人!这时天色已经晚了,室外温度陡降,风沙又大,宫中的宫女和太监们只要不值勤,就都钻进了温暖厚实的屋子里。王宫中显得颇为空旷。
阿术随玄奘来过后宫,大略记得麴智盛宫室的方位。若是换成了长安的皇宫,东宫和内宫之间除经过玄福门,别无他路,周围都是几丈高的宫墙,但这西域王宫的建筑是高低错落,有些两层,有些三层,还是平顶,房舍之间往往有楼梯连接,这就给了阿术很大的便利,他爬上两尺宽的墙壁,一路小跑,在房舍顶上穿行跳跃,不多时就到了麴智盛的宫室外。
阿术直接到了二层,在复杂的廊道间东绕西绕,竟然摸到了昨日的那座佛堂!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浓烈的渴望,他知道,黄色的帷幔后面,就是那只神秘的大卫王瓶!
但阿术很机警,没有急于行动,而是竖起耳朵倾听,这时已经是亥时,廊道深处仍旧烛影摇动,传来男女的嬉闹声。那笑声憨憨的,一听就是麴智盛。佛堂里一片漆黑,透过帷幔,只有香炉里插的线香闪耀出隐约的光。
阿术没敢走楼梯,抱着一根廊柱滑下来,轻轻落在了地上。他此行原本是想找龙霜月支探听玄奘的消息,但到了这佛堂,却感到一股强烈的吸引,似乎那大卫王瓶正在发出无声的召唤,充满诱惑地等待着他。
阿术吞了口唾沫,或许太过紧张,寂静的佛堂里发出咕嘟一声,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歪着脑袋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那诱惑,悄悄走上前,掀开了帷幔,然后,他呆住了——黑暗中,闪烁着一双冰冷的眸子!一条鬼魅般的人影,正盘坐在蒲团上,嘲弄似的凝视着他!
阿术吓得几乎叫出来,半晌才看清,那人居然是龙霜月支!
“呃……”阿术一头冷汗,冲她笑笑,“起夜,走错了……”话没说完,转身就跑。
龙霜月支端坐不动,等他跑了两步,轻轻一拍手,阿术霍然站住。昏暗中,他看见四处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寒芒。那是弓箭的箭镞!
“阿术,来,坐下聊聊。”龙霜月支笑道,“我原本以为你会来找我打探法师的下落,却如何又看上了大卫王瓶?”
龙霜月支袅袅婷婷地站起身,点燃蜡烛,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阿术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灰溜溜地转身到她对面坐下:“我……这不是找不着你么,恰好看到了这瓶子……”他看看大卫王瓶,咕嘟又吞了口口水。
“也是,”龙霜月支笑了,“只要是人,都会对这个瓶子充满欲望。只是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孩子,欲望居然也如此强烈。”她玩味地看着阿术,“说吧,有什么愿望,我来帮你满足。用不着大卫王瓶。”
阿术想了想:“我要你放了师父。”
龙霜月支如美人春睡般卧在坐毡上,淡淡地道:“你师父不在我手中。”
“骗人!”阿术大怒,“明明是你劫走了师父!那个挥铁锤、戴着黄金面具的女子,不是你么?”
“不是我。”龙霜月支坦然道。
“哼!”阿术丝毫不信,“是你说了要出手,然后我师父才出事的。这高昌国,除了你,还有谁会对我师父不利?”
龙霜月支摇头不已:“阿术,我说过,你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看不懂。想知道答案吗?这样吧,你随我来!”
说着她站起身来,朝阿术招了招手,阿术纳闷地跟着她过去。
龙霜月支提着一盏灯笼,走出宫殿,顺着一条廊道东拐西拐,在后宫里穿行,甚至还上了几层台阶。其中一扇角门的门口,还有两名全副甲胄的宿卫值守,但看见龙霜月支过来,两人叉手一礼,却并不阻拦,任由她带着阿术进了角门。
阿术一溜小跑跟着:“喂,你这是要去哪儿呀?难道我师父被你囚禁在宫中?”
“我说过,你师父不在我手里。”龙霜月支淡淡地道,“只是很多事情你看不明白,我让你看明白而已。”
阿术还要再问,龙霜月支伸出玉指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到了。你若敢大声说话,这辈子也别想见到你师父了。”
阿术急忙闭嘴,抬头一看,猛地吓了一跳,不知何时,两人竟然来到了王宫中的内廷之上!高昌的内廷布局与中原大致一般,正中间是王座,两侧铺着坐毡,朝中重臣都跪坐在坐毡上议事。只不过高昌的建筑一般都有两三层,这内廷也是,上下两层,二层挑空,只有一圈回廊,因此显得更为空旷高大。
此时,阿术和龙霜月支就站在内廷的二层回廊上,回廊上垂着布幔,影影绰绰可以看见麴文泰以及重臣们正在议事,说话的声音听得清晰无比。阿术不禁悚然,连这等机密重地都能来去自如,看来龙霜月支宣称她已彻底掌控了高昌,只怕并非虚言。
“公主,你带我来这儿作甚?”阿术低声道。
“嘘!”龙霜月支指了指下面,“仔细听。”
阿术将布幔掀开一条缝,诧异地看着麴文泰等人议事。
宽阔的大殿内,麴仁恕、麴德勇、张雄和尚书台左右仆射、六部郎中悉数在座,大家一个个沉默不语,气氛凝重。麴文泰正怒不可遏,拍着座椅大叫:“说啊!都哑巴啦?我高昌难道成了妖魅之国吗?先是那孽子用个破瓶子迷惑了焉耆公主,随后居然就是大唐名僧在我高昌铁骑的环伺下被一股风给刮走!这让本王如何向佛门解释?如何向大唐的皇帝陛下解释?”
张雄满脸羞惭,站起身离开坐毡,跪倒在大殿上,连声道:“臣无能,臣有罪!请陛下治罪!”
“现在本王需要的不是治你的罪!”麴文泰气得手臂发抖,“大将军,本王要你一个解释,要你还来一个玄奘法师!”
“父王,各位大人,”麴德勇却冷笑,“难道你们觉得,大将军这番说辞可以让人信服吗?在大将军率领上百骑兵的保护下,先是在交河城被一个女人劫持了法师,随后一阵风吹来,法师就消失不见了!嘿,他是上天了还是入地了?要知道,城北二十余里处,四周并无丘陵山峦,土地平旷,大将军率领着一百精骑,眼睁睁地盯着,一百多双眼睛居然让法师凭空失踪?反正我是不信的!”
阿术听到这里,转头问龙霜月支:“他这是什么意思?师父明明就是凭空消失了呀!”
龙霜月支有些着恼:“莫作声,再说话我不让你听了!”
阿术急忙扭回头,一言不发地看着。
这时,麴文泰也有些诧异,盯着麴德勇催促:“哦?德勇,你说仔细了。”
“诸位都知道,”麴德勇站在大殿中央,环顾着众人,“咱们高昌此前一直受西突厥的庇护,但这些年大唐国力强盛,今年六七月份,更出动十余万大军主动出击,攻打东突厥,西域诸国震恐,连西突厥都为之胆怯。更加上统叶护可汗老迈,王廷局势动荡,因此父王定下国策,要示好于大唐朝廷。”
众人纷纷点头,这事大家自然都清楚,随着大唐对东突厥连战连捷,颉利和突利两位可汗不敢交战,大家也越发觉得麴文泰洞察先机,佩服不已。
“自从听说玄奘法师要前来西域,去天竺求佛之后,父王就打算靠玄奘法师弥补与大唐的关系。一则我们都是汉人,同源同种,只要能得到大唐的支持,就能稳稳立于不败之地;二则,更能挫败焉耆人打算丝路改道的图谋。”麴德勇道,“可是,咱们朝中,却有人心怀不轨,才暗算玄奘法师,造出这法师被一股风吹走的荒诞说法!谁都知道,大唐皇帝与玄奘法师交好,他在高昌出事,大唐皇帝必然憎恶高昌,此人狼子野心,就是要破坏父王的国策!”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看向张雄。张雄怒不可遏,霍然站起:“二王子,您莫要血口喷人,我张雄是汉人,既心慕天朝,又对陛下忠心耿耿,怎能做下这种背弃祖宗、背弃陛下的丑事!”
“哼!”麴德勇看也不看他,“父王,问题恰恰出在这里。众所周知,大将军是汉派,学儒家礼仪,习大乘教法,一心主张投靠汉家王朝。此事高昌国无人不知,连大唐朝廷也十分清楚。”
“对啊!”麴文泰有些糊涂了,“既然如此,大将军应当保护玄奘法师才对,他怎么可能对玄奘法师不利,把高昌推向大唐的对立面?”
“父王,”麴德勇冷冷一笑,森然盯着张雄,“如此一来,被推向大唐对立面的,不是高昌国,而是父王您啊!”
麴文泰悚然一惊:“慢来,慢来,你说仔细了。”
麴德勇昂然道:“父王您和西突厥的关系无人不知,大姐又嫁给了统叶护的儿子呾度设,这些年来您对西突厥曲意逢迎,虽然说是为了高昌的生存,但在大唐的眼里,您是靠西突厥扶持的,是死忠于西突厥的!”
麴文泰的脸色渐渐变了,麴德勇斜了麴仁恕一眼:“若是这个时候,有一位浑身上下都浸透着儒家气息的继承人,在一位手握军权的汉派大将军扶持下,向大唐朝廷示好……而父王您又因为玄奘法师出事,引起皇帝的厌恶,试问,大唐皇帝会怎么想呢?”
此言一出,所有重臣脸上同时变色,大殿内一时静寂无声,针落可闻。大家都是心底沉重,一桩唐朝僧人的失踪事件,居然牵涉了高昌的世子之争!麴仁恕和麴德勇的争夺由来已久,众人都心知肚明,可谁也没想到,麴德勇竟然借着此事,一举挑明,对世子派发动了凌厉的进攻。
阿术在二楼听着,恍然大悟,回头凝视着龙霜月支:“公主,您真是好手段!竟然要借着师父失踪,挑起高昌的夺嗣之争!”
龙霜月支这回没有阻止他说话,笑吟吟地望着他:“阿术,我还真有些佩服你了,没想到你一个来自撒马尔罕的孩子,竟然也知道高昌国最大的危机。”
阿术无言地点点头,看着内廷里像乌眼鸡一样对峙的麴德勇和麴仁恕,说:“我们粟特人行走丝路,最留意的便是沿途国家的内乱兵灾。叔叔说过,高昌国看似富庶,实则隐藏着巨大的危机,一旦麴文泰驾崩,大王子和二王子必然会兵戎相见。”
“是啊!”龙霜月支感慨,“这也是我焉耆一直期待的事情,只可惜,麴文泰一直不死。”
这件事说来话长,麴仁恕和麴德勇乃是麴文泰第一任突厥王妃所生,一母同胞,麴智盛是第二任嚈哒王妃所生,至于第三任汉人王妃,并没有诞下子嗣。仁恕和德勇这哥俩,一文一武,仁恕仰慕汉家文化,习诗书,懂礼仪,待人礼贤下士,彬彬有礼;德勇则相反,孔武有力,好骑马控弦,征战沙场,有万夫不当之勇。先王麴伯雅在世的时候,极为喜欢这两个孙子,称之为麴氏双璧,认为将来文武相和,必定能壮大高昌。德勇平日也以辅佐大哥,做一名上将军为目标,哥俩感情深厚。
可是所有的美好都在数年前发生了改变,当时是隋朝大业九年,高昌延和十二年,麴伯雅在位,麴文泰还是个世子。
早在大业五年的时候,隋炀帝西巡到张掖,麴伯雅和麴文泰父子去拜见隋炀帝,受到隋炀帝的热情款待,父子俩不但随着隋炀帝去了一趟长安,甚至还跟随隋炀帝亲征高丽,在中原待了三年才返回高昌。
回到高昌后,父子俩决心推行汉化改革,要求“庶人以上皆宜解辫削衽”,革除夷狄之风。但改革不到一年,高昌内部抵触严重,发生了“义和政变”,政变者攻占王城。在张雄的保护下,麴氏王族逃离王城,原本打算投靠隋朝,但此时隋朝发生变乱,自顾不暇,他们只好投靠西突厥。父子俩称西突厥是夷狄,西突厥对他们也没什么好感,看以前的面子,就当养着个闲人。
麴伯雅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关键时刻,麴文泰和张雄积极奔走,隋朝指望不上了,便联络忠于王室的高昌人以及同情高昌的西域诸国,打算夺回王位。过程极为艰难,直到六年后,他们才凑了一支三千人的军队,进攻高昌。
麴仁恕和麴德勇兄弟俩的分裂就在这时拉开了帷幕。仁恕学儒家,但战乱年月,还是武力好用些,麴德勇有万夫不当之勇,跟随大将军张雄征战沙场,屡立战功,甚至从万军之中救了麴文泰的命。
麴文泰或许是死里逃生激动坏了,当时拍着德勇的肩膀道:“若是我能夺回王位,你便是高昌世子!”
麴德勇更加卖力,趁着张雄大军和叛军在交河城对峙之际,率领五百骑兵绕过戈壁滩,突袭王城。叛乱者大惧,召回交河城的大军保卫王城,张雄趁机进攻,一战击溃叛军。
麴文泰父子夺回高昌之后,麴伯雅复位一年就因病驾崩了,麴文泰即位,忽然发现自己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世子是谁?
要说根据高昌的传统,嫡长子继承制,王位自然是麴仁恕的,可……可当初他头脑一热,答应了麴德勇。这样一来问题就大了。其实就麴文泰自身而言,他喜欢二儿子麴德勇,觉得这孩子性格像自己,脾气像自己,还救过自己的命,有勇有谋,乃是天生的王者。大儿子麴仁恕,性格绵软,对礼仪恪守得近乎偏执,说话言行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可越挑不出毛病,麴文泰就越不喜欢他,觉得这都是装出来的,不是本性的流露。麴氏虽然是汉家血统,但几百年来与各族通婚,血脉里自然有那胡人的豪爽血性,这麴仁恕让他极为别扭。
但麴文泰知道,高昌再也折腾不起了。若是他破坏了嫡长子继承制,高昌将世世代代不得安宁——没有这个传统法则的镇压,谁有能力谁当国王,必定乱成一团。
麴文泰只好违心地立了麴仁恕当世子。但他对二儿子又是满心歉疚,平日无比纵容,麴德勇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心里也一直憋着气,一有机会就给麴仁恕和张雄找不痛快。不过可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借着玄奘失踪之事,单刀直入,想拼个鱼死网破。
众位大臣全都提起了心,此事一个处理不慎,就是高昌内乱,国破家亡。
张雄和麴仁恕的脸上更是难看无比,麴仁恕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扑通跪下,泪水奔流:“父王,儿臣绝无此意!大唐乃礼仪之邦,君父如天,儿臣若有这种谋逆之心,大唐怎么可能支持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麴文泰面无表情,淡淡地道:“起来吧!你是本王的儿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本王自然清楚。”麴仁恕仔细琢磨,没明白父王对自己到底是什么看法,一边流泪,一边回到了坐毡上。
张雄见麴德勇如此捕风捉影,麴文泰居然不加申斥,并且表态模棱两可,一颗心顿时冷了下来,急忙叩拜:“陛下,臣虽然断无谋逆之心,但护送玄奘法师不力,愿辞去左卫大将军一职,等候陛下的裁决。”
麴文泰有些不好意思了,哪能因这捕风捉影的事就免了堂堂左卫大将军的职务:“太欢,你不必赌气。毕竟是在你护送下,玄奘法师出了事,大家既然在寻找解决的手段,就当畅所欲言。德勇是你的晚辈,心直口快你也是知道的,不必计较。”
张雄苦笑,既然自己背上了这个黑锅,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手握兵权乃是最大的忌讳,当即坚辞。麴文泰还要挽留,麴德勇道:“父王,多事之秋,风波将起,还望父王三思。”
麴文泰悚然一惊,当即道:“太欢啊,清者自清,本王是信得过你的。但玄奘法师的下落,还必须着落在你的身上,本王给你三天时间,务必将法师找回来!”
张雄无可奈何,只好再三叩谢。
“父王,”麴仁恕犹豫半天,“儿臣有一种猜想,法师失踪,是否和大卫王瓶有关系?毕竟,这种神异之事,此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麴文泰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起后宫里那只诡异的大卫王瓶,脊背上顿时冒出冷汗,心里却感到阵阵阴冷。他不愿再说什么,摆了摆手,让众人散去,自己却呆呆地坐在王座中,愁闷不已。
大臣们都退去之后,麴文泰独自一人坐在王座上长吁短叹,阿术在二楼望着他怔怔出神。
龙霜月支扯了他一把:“看明白了吗?”
阿术心情沉重,默默地点头,随着龙霜月支走出内廷,两人沉默无声地往回走。
“公主,”阿术忍不住了,“你的意思是,师父现在落在了麴德勇的手上?”
龙霜月支嫣然一笑:“怎么,为你师父担心么?”
阿术点点头。
龙霜月支笑了:“我说过,我的局早已布下,就请法师来破解。眼下仅仅是他面临的第一道难题而已,如果他连自身的安危都无法保证,阿术,你还是劝法师早日西行吧!”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阿术问。
“小家伙。”龙霜月支亲昵地在他脸蛋上捏了一把,阿术不习惯地别过了脸,“你这么可爱,我当然要随身带着你啦!嗯,等到你师父愿意离开高昌,再让他带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