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素质是个好东西，你最好也能有。

“传统图案？在现代服装设计中的应用？”

答辩现场一片寂静，只剩下老吴嘲讽的声音，他坐在台下，草草翻看一眼阮千帆的论文，“啪”的一声将论文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内容空洞，纸上谈兵，老魏的得意弟子，怎么？你们魏老师就教给了你这些吗？”

台下唏嘘一片，都忍不住替阮千帆捏一把汗。

老吴同老魏资历相当，而这些年下来，老魏处处压老吴一头，这次又荣升副院长一职，而老吴空有博士头衔，如今也不过是普通讲师，长久以来，他心里难免积怨，又不好发作，只好借由答辩的事情为难老魏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来发泄。

“老师您想多了，魏老师教给我们的当然不止这些。”

阮千帆丢下手里的鼠标，蹲下身打开一个袋子，在她从袋中将礼服拿出来时，赞美声立刻在全场炸开。

她手里的刺绣礼服做工精良，典雅大气，与身后PPT上所展现的设计构想完全一致，礼服上绣有大朵金龙图案，裁剪恰到好处，后摆装饰有蝴蝶状祥云纹路，整个衣服看上去磅礴华美又不失温婉柔和，在还原中国传统图样的同时兼具现代简约风格。

“只是，”她依旧保持微笑，“实力展示的层次要根据欣赏者水平而定不是吗？就像《拉德斯基进行曲》不会放在麻辣烫小摊上，是吧？”

她从来不是那种肯轻易低头示弱的人，更何况，她有实力傍身，更不可能容许自己去做老吴和魏教授之间恩怨纠葛的牺牲品。

“胡闹！”老吴气得面色紫红，“你这是哗众取宠！”

“我的论文阐述到此结束，谢谢各位老师！”

阮千帆认真地鞠躬致谢，看都没看一眼还在发脾气的老吴，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出教室。

“看来贵校真的是人才济济啊，林校长！”

门外的两道身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站在左边的男人负手而立，望着阮千帆离开的背影许久，饶有兴趣地弯了弯嘴角。

“让您见笑了。”校长一时有些猜不透对方的心意，尴尬地摸了摸谢顶的脑袋，连笑声都沾染了几分局促，“黎总时间宝贵，投资合作的事情我们去办公室谈吧？”

黎牧遥收回视线，略微低头，嘴角的笑意更加浓重。

他即将出任O.M总经理一职，一时兴起过来了解下招聘的情况，却没想到碰巧目睹答辩现场的争执。

尽管在任何一个成年人眼里，那个女孩子的举动都难免有些冲动与不成熟，但黎牧遥看得出来，她对于服装设计的认真，以及骨子里那种固执与不屈。最重要的是，她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而这种东西，是只有本身具备卓越能力的人，才会毫不刻意地渗透在举手投足间。

或许他能在这场意外里，捡到一块宝。

黎牧遥看着外面阴沉的天气，眼里反倒多了几分期待。

“同学，麻烦在后边排队好吗？”

阮千帆一路狂奔过来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排到队伍里，却碰上几个强行插队的男孩，她顿时黑了脸。

前面几个男孩看都没看她一眼，踮着脚急着将简历往前丢。

这是最后一场校园招聘，等到答辩结束就要面临毕业离校，工作还没有着落的毕业生几乎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这场招聘上，抱着成沓的简历穿梭在各个招聘展位之间，颇有病急乱投医的架势。

“扑通”一声。

阮千帆收回脚的瞬间，周围人的视线全部聚拢过来。

只见插队的一个男孩双膝着地，双手正以前扑的姿势贴在地上，攥在手里的简历也皱成一团，刚好露出被扭曲了的寸照。

“素质是个好东西，你最好也能有！”阮千帆理了理耳机线，语气淡淡。

男孩从地上爬起来，不好当众发作，只恨恨地剜了她一眼。

一个小插曲过去，排成长龙的队伍很快又恢复吵吵嚷嚷的状态，阮千帆握着不停振动的手机，有些不耐烦地按下接听键：“所以，沉思琳，你真的确定要用那双做设计的手去餐厅端盘子洗碗吗？”

“你这种想法是有问题的。”

沉沉还在那边强词夺理，但语气里仍透着激动：“阮阮你快点行动起来，我的大好前途可就交在你手上了，千万记着，不要有职业歧视，哈哈！”

“这不是职业歧视……”阮千帆踮踮脚，目光掠过周围一群疯狂投递简历的女孩子，懒得再跟她争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真的没救了啊你们。”

“阮阮，话不能这么说，”沉沉在那边开口，“你队伍里的人头数，已经充分说明‘味谷’餐厅有多火，能加入他们，前途不可估量好吗？更何况，我们家胡子大叔帅到爆炸，指不定我就成了老板娘呢？到时候江山美人……啊呸，江山美男都是我的！”

“沉沉，你看看天，黑了没有？”

“嗯？没有啊！”

“那你做什么白日梦！”

“……”

“味谷”是最近炒得很火的一家网红餐厅，口碑相当不错，但阮千帆怀疑这完全是靠所谓的老板“胡子大叔”的颜值所支撑起来的。

可无奈的是沉沉偏偏吃这一套，削尖了脑袋想进入“味谷”，好和老板近距离接触，最好能一举拿下老板娘的宝座。为此她不惜三番五次地在餐厅与C大之间折腾，以至于拖到论文交稿的最后期限才迟迟返校，被老教授当场骂了个狗血淋头，直接将她的论文推迟到二辩。

即便这样，沉沉还是不死心，人留在打印店里修改论文格式，心却已经飞到了招聘现场，死缠烂打让阮千帆帮她排队递简历过去。

阮千帆看着队伍里一群女生花痴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重新插上耳机，屏幕里关于O.M集团的介绍让人移不开眼。

O.M集团，全球500强知名服装企业，汇集了世界各地优秀设计师，旗下有诸多国际一线服装品牌，堪称整个服装行业的风向标，也是阮千帆梦寐以求加入的公司。

她昂了昂头，望了望校长办公室的方向，透过窗户，隐约还能看见那个人的身影。

原本阮千帆计划着，结束论文答辩之后，带着简历和自己制作的样衣应聘O.M的设计师，却没料想，衣服反倒在被老吴为难的答辩现场派上了用场。更令她意外的是，一场答辩风波，正好被来学校谈合作的黎牧遥看中自己的能力，直接邀请她进入O.M参与下半年的时装展。

人生简直堪称完美。

所以，能力还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所在嘛！

阮千帆勾了勾嘴角，将自己已经不需要的那份简历丢进垃圾桶，整个人心情大好。

“后边的小可爱们，麻烦排下队……哎哎哎，美女，简历放这边！”

最前边穿白色薄款运动外套的男生，正挥着手臂有条不紊地热情招呼着，棕色的头发加上一张娃娃脸，标准的小鲜肉配置，时不时捋一把耷拉下来的头发，露出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无辜笑容，却依旧掩饰不住那种奸商得逞的狡诈。

这架势！

是“助理”呢，还是“经纪人”呢？

阮千帆扯了扯嘴角，不屑的表情展露无遗，她从来不看好这种靠颜值来积攒人气的所谓“网红”餐厅。花无百日红，实力才是真本事。

正想着，下一秒，肩膀上落下重重一道力度。

几乎来不及反应，阮千帆只觉得身体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朝后摔下去，重点是，她的身后一侧正是废弃已久的喷泉水池。

阮千帆下意识地挣扎，余光里瞥到刚刚插队的男生坏笑着离开的身影，她咬着牙竭力稳住身形。

身后却撞上一堵坚硬的胸膛，余光里落入一只修长的手臂，随着衣料轻微的摩擦声响，有混合着水汽的风划开她身侧的沉闷空气。

“嘶！”

她忍不住低呼一声，头皮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偏偏扯着她头皮的那股力度还在继续，扯得她半仰着脸后退两步，倒吸一口冷气，倒转的视线里才落入一道黑色的影子。

察觉到她的动静，他慢慢回过头来，目光落在被身后背包拉链钩住的女人的长发上。阮千帆还在胡乱地撕扯，越是着急越是乱成一团。

“噌”的一声脆响。

一道漂亮的弧度划过，干脆利落，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绺细长的黑发落地，他手里的军刀已经收起。

阮千帆回过神来，摸着断口整齐的一撮头发，脸色变得难看：“难道没有人教过你未经允许，不能擅自处理别人的东西吗？”

男人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并没有回头。

阮千帆不依不饶，追上两步扯住他的衣角，因为动作太急，捏在手上的手机被甩开，耳机线也脱落，不知道点到哪里的新闻报道溢出屏幕：

“……据记者了解，5月7日早上6时17分左右，于晋东省延江市尤安街在建商场施工场地附近发现一具男性尸体，死者身着黑色西装，从高楼坠落身亡，室内无打斗痕迹，尸体表面也未见其他明显损伤，疑似自杀身亡……”

前边的人影明显僵了一下。

天气阴沉得越发厉害。

大片的黑云压下来，空气里满是暴雨来临前的闷热，连树叶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让人不由得多了几分烦躁。

“至少也要有说声抱歉的素养吧？”阮千帆紧紧揪住对方的衣角，不肯罢休。

他回过头看她。

他的头发湿漉漉一片，耷拉在额前，露出半张略显苍白的脸，坚挺的鼻翼下嘴角轻抿，透露着倔强的隐忍，消瘦的下巴上附有一层细密的胡楂，为整个人添上一种野性的落拓。

阮千帆有些怔住，魔怔般偏头去看他的眼睛。

天空骤然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

像是从那双眼睛里迸裂而出。

映着一束小小的白光，那对分明的瞳孔中透出异常骇人的死寂，带着几分冷冽与凌厉，藏有太多化不开的浓重情绪。

紧接着巨大的雷鸣声响起，“轰隆”一声巨响，似乎整个天穹要崩裂开来。

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地砸下来，阮千帆猛地缩了缩脖子，回过神来。

雾气氤氲的雨幕中早已经没了人影。

天空黑压压一片，雷声滚滚，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萦绕在鼻尖的那个人身上的气味，有些刺鼻。

“……自杀原因尚不明确，据了解，该男子生前曾因工作与多名同事发生争执，也曾表露出消极情绪，目前不排除工作压力原因，具体情况警方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

手机里的新闻报道还在继续，阮千帆蓦地浑身一个激灵。

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嗅到腐烂变质的刺鼻气味。

狗腿“经纪人”匆匆忙忙地从她身边经过，看着她古怪的表情，一脸莫名其妙……

“你发什么呆呢？”沉沉从身后拍了阮千帆一下，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看到刚刚转进大楼里的一黑一白两道影子，沉沉了然地戏谑道：“阮阮啊，你身体比嘴巴诚实很多嘛，说不屑于颜值这种东西，还不是被勾了心魂？就清爷这点道行，阮阮，看来你定力还是不够哦！”

阮千帆没有说话。

沉沉看着阮千帆这副失魂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她大剌剌地一把拥住阮千帆，回头瞥一眼大楼，然后颇有义气地拍了拍阮千帆的肩膀，兴致盎然：“清爷那种道行的小妖精根本算不得什么。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家胡子大叔，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神！”

阮千帆没来得及反对，就被拖着朝主楼方向小跑过去。

“我这主意不错吧？”

杜清野从窗户探出头去，看着招聘现场热烈的气氛，再回头加快步子追上几步，满脸骄傲：“保守估计，今天之后，你微博涨粉五六千！”

他一副求表扬的模样，见对方没有反应，干笑两声又继续补充道：“我们餐厅的知名度将再次迎来一个大幅度提升，用不了多久，‘味谷’就能走出晋东省，全国连锁，火遍亚洲，冲上国际一线！”

这白日梦做得！

沉沉对着杜清野的身影翻了个白眼，可望向另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却满是爱心。察觉到阮千帆不屑的目光，她只好抬手按下阮千帆的脑袋，小声嘱咐：“往后往后，等会儿脑袋露出来被人发现了！”

很明显，最前边的人影并没有被杜清野的白日梦影响到，他迈着步子头也没回。

周围弥漫着更浓烈的尴尬气氛。

杜清野似乎已经习惯，两三步追过去，浮夸地鼓了两下掌，大概算是自我激励，然后毫不弃馁地继续说道：“我们餐厅的营业额……”

“嘿嘿嘿，营业额这个问题……”他身体略微后倾，故作潇洒地抹了把头发，“笑话！这还算是问题吗？”

仍然没有人搭理他。

“你今天……”他刚想拍马屁刷下存在感，开口的瞬间忽然注意到面前人湿得透彻的衣服上，瞬间变了脸色，“不对，你今天干什么了？怎么这副模样，等会儿还得去见你的粉丝们……啊呸，应聘者啊！”

所谓招聘，根本不是“味谷”的真正目的，不过巴掌大的餐厅，哪至于为了三个根本无关痛痒的职位而百般折腾呢？

既然是网红餐厅，知名度当然是赖以存活的根本，而在这个看脸的时代，老板“胡子大叔”才是活招牌。打着校园招聘的旗号，老板亲临现场，收获一大批迷弟迷妹，当然，主要还是迷妹，再利用她们喜欢散播八卦的特质，口口相传，“味谷”的名气走出晋东省，传遍全国自然是指日可待。

这才是杜清野真正的心思，而他，也俨然将这次招聘做成了小型的粉丝见面会，单看外面一群颜控少女翘首以待老板出场的样子就知道。

而今，活招牌一副落水模样，怎么拎得出去拉客？

杜清野上前一步，提溜着他的衣袖，捻去上边的几根草屑，像狗一样耸动着鼻子嗅了嗅，然后捏着鼻子迅速退开，满脸嫌弃：“什么情况，你去吃死鱼了吧？”

后者懒懒散散的样子依旧一言不发。

“陆景琛！”杜清野终于有些忍不住，敛了笑正色道，“过去这么久了，就连苏伯父伯母都可以走出来，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呢？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就当行行好替我考虑下好吧？我既要上班，还要打理‘味谷’，兼任你的二十四小时贴身管家和保镖，比女朋友都称职，你倒是跟我说，我还要怎么做才能拉你……”

有风吹进来，空气里飘浮着夏季雨水的味道，两个人之间陷入冗长的沉默。

“啧啧啧！我早就说了嘛，清爷跟我们家胡子大叔关系不一般，他们俩真的有情况……”躲在角落里的沉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一脸发现重大八卦的神秘与得意，又再次伸手，强行拽住一直想走的阮千帆，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样：“怎么样啊阮阮，我们家胡子大叔是不是帅到惨绝人寰？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强大……”

“馊臭味？”

……

沉沉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她还没说出口的“气场”两个字，就这样被阮千帆卡在了喉咙间。

“他是什么人？”

“‘味谷’老板啊！”沉沉脱口而出，顺便像看白痴一样瞄了阮千帆一眼，看阮千帆并不满意的模样，她又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其实，当然还有别的身份！”

阮千帆迫不及待地追问：“什……”

“嘘！”沉沉捂住她的嘴巴，朝杜清野站的方向望了望，猫着腰拉一把阮千帆，朝外边溜出去，“当然是……”

阮千帆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顶点，眼睛亮晶晶的。

“阮阮！”

一道尖亮的声音划破一室寂静，骆深举着两个文件袋冲到角落里的阮千帆面前。

门口的两道视线瞬间聚集在鬼鬼祟祟的阮千帆和沉思琳身上，尴尬的氛围迅速晕染开来。

“那个……”沉沉红着脸直起身子，试图解释，“清爷，我们是胡子大叔的粉丝，刚刚才跟过来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杜清野无奈地扶额。

“素质是个好东西，你最好也能有。”

清冷的声音响起，有人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没有指名道姓，甚至没有正经地看她一眼，但阮千帆觉得像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地烧得疼。

“嗯嗯……我们知道了！”

沉沉红着脸吞吞吐吐，然后躬了躬身子，拖着阮千帆就溜。

杜清野看着陆景琛的背影，再回头淡淡地扫一眼楼梯口的方向，无奈地勾了勾嘴角，他也终于体会到明星被跟踪，被偷拍的感觉了啊？

传他和陆景琛的八卦也不是第一次了，随便她们怎么想，就算是炒作吧。算了，反正他的目标是发展好他们餐厅的事业。

手机疯狂振动。

杜清野瞥一眼屏幕，迟疑好久，才很不耐烦地接起电话。

“队里都忙疯了，你小子还有心思看妞，再不给老子滚回来……”

那边震天的嗓门吼得他耳朵轰鸣，他迅速将电话移开很远：“没事我先挂了。”

太平盛世，最多不过是一些小偷小摸，他杜清野堂堂七尺男儿，整天处理这些有的没的，简直就是浪费人才好吗？

杜清野看了一眼陆景琛，心想，自己可是要成为面前这种大神探的人，只有重案组的事情才配得上他清爷！

偏偏队里每次都只安排给他一些整理资料、破解一下电脑文件之类的琐事，而侯队受老杜之托，喊他回去的时候也都会是这样的开场白。

听惯了队长这种威胁的废话，杜清野也实在懒得应付，揉了揉耳朵，默默地将电话移得再远一些，伸手就要挂断。

可下一秒，他突然变了脸色。

“第四号‘判官’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