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初到丹湖城2
01.
说是戌时禁止胡乱走动,可未时街上就没什么人走动了,素卿趴在窗台上无所事事地数着楼下身穿靛蓝色长衣的人打发时间,脸颊突然贴上一丝冰凉的东西。
“我说怎么在大堂里没有瞧见你的身影,原来跑到这里来了,”墨棐将手中拿的冰品放在她面前,顺着她的视线往下张望一番,没瞧见什么特别之处,这才问,“在瞧什么?”
素卿含了口冰品在嘴里,凉意顺着喉咙窜起全身,凉爽舒适,又将勺子递到墨棐面前,道,“看下面的人。他们和方才遇见的公子一样,都身穿着靛蓝色的长衫,就连额间的纹饰和佩剑都一模一样,唯有腰带不同。”
墨棐从来不吃冰品,他看着递过来的勺子犹豫了半响,低头咬住,凉意瞬间从后背窜起,冰的他微微蹙眉,半晌才缓过来,“少吃一些,太凉了对身子不好。”
也不是很冰啊,素卿含着笑,调侃,“原来神仙吃不得凉东西呀。”
“……”
墨棐转了转眼,利落地扯开话题,“席羽君原为九重天慕氏子弟,慕氏最擅长弦乐,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能摸到琴的,我们今日所见佩剑之人,大多都是慕氏旁支,他们只有听学的资格,按规矩连佩剑都不能有,今日恐有要紧事才给他们每人都配了把剑,而且,除非是到了必要时候否则不会派他们出来。”
素卿最喜听他细声细语地讲些自己从未听闻的事情,索性搬来一把椅子,一边吃冰品一边听他讲。墨棐见她有兴趣,便继续讲了下去。
“慕氏掌事的有三位长老,不过另两位长期闭关,平日里没什么机会见到,所以真正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也只有席羽君。席羽君此人胸襟宽广,最喜与才能卓越之人结交,若是碰见天资过人的,不管他的身世如何都会邀对方加入慕氏听学。”
“久而久之,慕氏便成了九重天势力最庞大的一支力量,”说到此处,墨棐似是想起了些不痛快的事情,弯弯的凤眼暗了暗,有些怅然似的,“当年天帝命席羽君来此平定战乱,实则是借此机会支开这股力量,以免日后威胁天族统治。席羽君平定战乱之后,便将直系与旁系的子弟都召来了此处。”
“慕氏以腰带区别弟子之间的身份,”墨棐抬手指给她看,“腰间系着蓝色祥云纹绸带的,是慕氏旁系的听学子弟。最前面那两个领头的,一个腰间系着靛蓝色虎纹玉带,是慕氏旁支子弟中法力最高者,也是旁支中唯一可以享有佩剑权力的。另一个系着深蓝色龙凤纹腰带的,是直系中法力较弱的一类。”
走在下面领头的少年察觉到楼上有些响动,随即抬起头来查看。待素卿看清他的容貌之后,诧异道,这不是方才拦住他们的那个公子吗。
南絮显然也发现了窗口处的两人,秀气的眉毛瞬间皱成了一团,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身侧的音离顺着他的视线扫了几圈,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疑惑道,“师兄怎么了?”
“只是看见了两个烦心人而已,走罢。”
音离似懂非懂地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除了两个生的格外俊秀的男女在低声说笑之外,并没任何叫人看了烦心的啊。
此时在楼上,墨棐瞥见南絮眼里的不耐烦后,低声笑道,“慕氏一向以礼仪谦逊教化弟子,要求他们不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慕氏的斯文礼仪。没想到在这么严谨的环境里,还能教出个性如此独特的弟子。”
素卿将最后一口冰品含下,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凡事都有个例外嘛。书里常说,狐族生性风流多情,不也照样有殿下这个例外?”
墨棐最听不得亲近之人喊他敬称,惹得人浑身不自在,他暗自抖了个激灵,问,“流莺跟你讲的?”
素卿大方地点头,“我还听说,殿下少年时风流倜傥,最喜欢同宫里的侍女玩乐,还爱缠着人家讲些稀奇故事,不讲就死活不肯歇息。还有,以前被纳溪骗去女子浣洗之地,被掌罚的发现吊起来打……”
“够了够了,”墨棐上前捂住她的嘴,耳朵都羞红了,“这些不堪入耳的过往你赶紧忘掉。”
素卿是个人来疯,墨棐越是害羞她就越是兴奋,干脆拨开他的手凑上前去,笑嘻嘻地说,“既然天界美女如云,还有鸳鸯池……”
“鸳鸯池”三个字一出,墨棐的脸似火烧一般骤然蹿红,连警告她的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这个流莺姑姑,怎么不分轻重的什么话都说。
墨棐抬眼打量下素卿,发现她似乎是毫无醋意,倒像是真的觉得有趣,心里顿时有些不快,“你怎么……也不责骂我?”
“责骂?”素卿不解,“为何要责骂。责骂你……不该在众仙子围堵你时一时情急跳进了鸳鸯池结果撞破了旁人灵修的好事自己却羞晕了过去?”
“……”墨棐沉吟半响,才红着脸憋出句,“彼时年少。”
也对。
素卿含着笑附和地点点头,按照年岁来算,那时墨棐八百岁的年纪,在人间也不过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之际。可她一想到墨棐平日里不善言辞的禁欲模样,便觉得这些童年往事更加有趣。果然如流莺说的,墨棐这人看着正经,其实想不到的地方都藏在骨子里。
墨棐见她笑地开心,实在有些无地自容,便伸手再次捂住她的嘴,“……快别笑了……”
素卿见他是真的介意,便废力收住不再戏弄他了,“既然天上如此繁华,为何小公子还要来人间?”
墨棐还在方才的冲击中未醒过神来,扭过身去看向窗外。素卿想着平日里他也是这番,遇到自己不想说的话便避而不谈了,心里也没多在意,只当他是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佯装深沉罢了,下一刻却听见他轻声叹了句——
纵使天界繁华如梦,不及人间相执白首。
02.
在墨棐年幼时模糊的不能再模糊的记忆里,任何人与事都在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匆匆而过,偶尔惊起一两圈涟漪,也随即被他抛之脑后了。唯有在人间的那两日,他清晰地记得。
一百二十年前,有个没羞没臊的凡间姑娘压在他身上,瞪着大眼睛,分外有气势地说:“我把你捡回来,你就只能听我的。”他愣愣地看了半响,点头答应了,从此后,这话一听便是数百年。
一百年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姑娘满身血污地躺在他怀里,躯体都没剩个完整,安静地像是睡着了。他抱着她从天上打到地府,将整个天地都翻了个个儿,最后抽了自己的骨血给她做了剩下的躯体,硬是将她推进了轮回路。那天地府寂静像是所有幽魂都沉眠了,只有身着素衣的姑娘站在奈河桥上,隔着忘川河冲他笑,“你要记得来接我回家。”
这两天他都是记得的。
也只有这两天,他是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