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奈若何1
这几日的祈雨节还在继续，却未见有雨。倒是晚上的街市借着节日格外热闹。
墨棐摇着扇子走在街上，四周有不少姑娘频频侧头看他，心道从未见过这般英俊的公子。
纳溪咂咂嘴，无比心痛，感叹现在的姑娘如他夫人那般纯真善良的可真是少见了。只听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墨棐突然扭过头来问他，“姑姑去哪了？”
纳溪实在忍不住抬起盛满哀怨的眼神盯着他，悠悠的吐出一口气，“去见此地的山神夫人了，两人是挚友，聊得甚欢便在哪里住下了。”
怪不得。墨棐颇为怜悯地拍拍他的肩膀，“跟我一同出来游玩也算是幸事。”
幸事？！
纳溪冷哼一声，颇为不屑地扭过头去，彻底不跟他搭话了。
伴随着夜色渐浓，街市上的人也逐渐涌上来。两旁挂的灯笼映着满树的彩色绸带，绚烂的颜色像是把整片天空都照亮了。出来时听客栈的掌柜的说，今日是祈雨节的最后一夜，若是还没有雨，那么这一年都不会再来雨了，所以今夜镇上各家各户都铆足了劲求雨。一时间，到处是香火浓烟的味道，涌上鼻端，蒙住了双眼。
纳溪心里念着流莺，没走几步就忍不住离开去寻她了。墨棐心里骂着没良心，却还惦记着人间这副热闹情景，便独自一人在街市上晃悠。结果没走出多远，就彻底堵在了街市上。今夜上街的姑娘格外多，穿着大多鲜艳亮丽，像是把大半辈子的行头都披在身上了，手里还拽着丝绸手帕。有几个姑娘看见他一人伫立在街边，掩面笑着，走过来将手帕塞进他手中，还未待他做出反应，就急匆匆地走开了。
墨棐不解，呆呆地打量着手中几条漂亮的丝绸帕子。一旁的小贩看着笑道，“公子一看就是外来的。”
“嗯？”
“在祈雨节最后一晚，神明都会显灵，这时还未成婚的姑娘们便将自己贴身用的帕子在这一夜送给意中人。神明若是看着双方心诚，便会允了这段好姻缘。”
听了这话，墨棐低头看了下自己手中的帕子，实在感觉自己作孽。
刚想着丢去一边，便听见一个好听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公子今夜倒是收获了不少好姻缘呐。”
墨棐浑身一愣，猛的转过身来，眼前的姑娘同周遭的人完全不同，做一身素裙，竟也显得清新脱俗。在空中飘荡的烟雾围绕在她的身边，全然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霎时，他竟不可自抑地扬起嘴角，却不知该说什么。
素卿知道今日是祈雨节的最后一日，在拜访过吴伯伯之后便带着彩环在街上晃荡，没想到在街上能碰见他，欣喜之余，却也因为看到有不少女子过来接二连三地塞给他帕子惹了一肚子气。转头就跑回府上将自己亲手做的帕子拿来寻他，可一瞧见眼前这位俊朗公子上扬的嘴角，瞬间就没了脾气。
真是没骨气。
素卿在心里将自己狠狠地骂了一通。
墨棐瞧见她没说话，心里莫名开始紧张，脸上倒是平静的很，鼓了半天气才憋出来一句，“没想到姑娘也在此，真是巧。”
素卿笑而不答，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他手里那几条帕子，道，“公子该不会不知在祈雨节姑娘送帕子是什么意思吧？”
墨棐看着她的笑，蓦然一股凉意从背后窜上来，当机立断的扯了句慌，“不知。”
那还好，素卿缓了口气，不知者无罪。她走上前去，将他手中的帕子拿过来，再将她腰间的帕子塞到他的腰带间，微微眯起双眼。墨棐心里‘咯噔’一声，按照他以往的经验，素卿一露出这副狡黠的表情，估摸着就没什么好事发生——
“这帕子，是我亲手绣的，一直贴身带着，想着哪天送给意中人。望公子定要好生收下。”
墨棐看着眼前人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眼神丝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他，耳朵没出息的泛红。
过了几百年，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败的溃不成军。
素卿看着他微红的脸颊，心里直得意，悄声地问，“公子在这方没什么认识的人，倒不如就让小女子带你好生玩上一遭？”
身后的彩环被自家小姐这番动作话语惊得瞠目结舌，实在理解不到，从下被关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是从何处习得这等……啊！彩环捂脸，羞的直跺脚，真是太难为情了。
墨棐也是没想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是给男子送贴身帕子说缠绵话，又是主动要求一同游玩，真是……可转念一想这是素卿做出来的事，便也不觉得有何奇怪了，满心满眼觉得可爱，便答应下来。
素卿向来不爱遮掩自己的心思，听见他答应，开心地一蹦一跳的往前走，墨棐笑地满面宠爱，不时的提醒她注意脚下的路，也不敢离她太远，小心地用身子帮她隔开过路的人，生怕有人撞到她。彩环不言不语地跟在身后，莫名觉得这一幕分外甜蜜，心里感叹，看来墨公子是铁定要被她家小姐收住了。
两人……哦不，还有彩环，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便随着人群一起涌到镇外的桃花林。明日，便是桃花节的第一日，要不要再约他出来赏花呢，素卿想着，低头往前走，头上落满了桃花瓣。
墨棐抬手替她摘下，软下声音提醒，“走路时不要跑神。”
素卿愣愣地抬起头来看他，男子伶俐的下颚在月光中显得分外温柔，她只觉得这一幕像是在那方见过，无比熟悉。
“瞧什么？”墨棐问她。
“公子生的这般好看，学识风度样样不差，想必心上人也是个分外优秀的大家闺秀。”
墨棐低头看着她熠熠生辉的眼睛，心里百感交集，别扭地说，“在下并未有什么心上人。”
没有？！素卿的眼睛瞬间又亮了几分，看着墨棐眼里分外可爱，只听见她道，“那公子觉得我如何？”
“什么？”墨棐不敢置信。
“我说，若我心悦公子，公子会如何回应？”
墨棐不语，脸色变得难堪。
完了完了……
素卿心里直发怵，早知道就该憋住。都怪她这个一得意就忘性的性子，现在把人家吓到了，他估计认为自己不是什么正经姑娘，轻浮得很。她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刚想着笑几声转移话题，就听到一直没太说话的墨棐，主动扯住她头发上绑的丝带，一阵刺痛传来，她被迫仰起头，睁着蒙着水汽的琥珀色眼眸看他。
“为什么是我？”墨棐问他，格外认真。
连素卿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收起以往那副嬉皮笑脸的不正经模样，想了片刻，道，“初见便心动，未有缘由。”
恍然间，墨棐脑海里出现了百年前的一幕重叠起来，她那时也如现在这般，仰着头无比专注地看着他，像是要将一生都献给他一般，轻轻柔柔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没有缘由，却已动心。”
那时尚且年幼的他伸手接住了这份沉重缠绵的情谊，结局却以惨烈收场，百年过去，他是否还有胆量承受这份相同甚至更加浓烈的情谊？墨棐微微闭上双眼，一瞬又睁开，才发觉素卿还在等着他回答。
而他，最终只是抬头看看天，叹道，“这雨越下越大，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罢，恐着了凉。”
素卿这才注意到飘起的雨滴，慌忙的用手遮挡，喊道，“彩环！彩环！下雨了！”
候在桃林外的彩环携着伞跑来，递过去，“姑娘也快回府吧，不然大姑娘就该担心您了。”
素卿点头，偷偷瞄了眼墨棐。后者一脸淡然，全然看不出任何异样，素卿捂住自己泛红的双颊，竟没了同他讲话的勇气。可他却像是能将人看透一般，眼睛都不带斜一下，幽幽地开口，“我便住在素府不远处的客栈，顺路将姑娘送回去罢。”
彩环赶紧答谢，抬手将伞罩在素卿头上。
一行人就这么彼此无言地走回素府，直到素卿上了台阶，他才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素卿喊他——
“公子，明日……明日便是桃花节……可否一同出来赏花？”
“.……”
她竟然在一晚两次邀请他，墨棐背对着她笑笑，道，“明日事明日再说罢。”
素卿颇为失落地低下头，转身欲进府，便听到他的声音——
“姑娘送的东西，在下定会好生收着。”
素卿猛的转过身去，只看见他快步消失在巷子里，盛大的欢喜之意涌上心头，一步一颠地跑进府里，连伞都顾不得打，旋转的身姿带动裙摆，像是在雨中绽放的鲜花，娇艳欲滴。
素皖本来担心她贪玩，急匆匆地拿着伞打算亲自去寻她，刚从偏门出来便看见她开心地跑进府里。飞舞的秀发肆意散落在雨中，好不快活。
身边的翠珠有些惊讶地感叹，“素卿小姐真是个洒脱之人，旁的女子便是借了几百万个胆子也不敢这般作为。”
素皖撑着伞站在长廊里看她跑进房里，周围的下人涌进去，又是一阵阵笑声，她才放心地准备出府，“但这就是素卿呐。”
快活肆意，敢爱敢恨，活得酣畅淋漓。
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砸下来，甩在屋棱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流莺还因为纳溪将自己从山神夫人那里带回来闹小脾气，纳溪蹲在她面前小声哄着，好不容易逗笑了，这才放心地打算下楼为她讨些东西吃。一打开房门，就瞧见走上来的墨棐一脸傻笑的捧着条帕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便拐进了房间。
纳溪和流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撇撇嘴，不以为然，各自干自己的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