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辻行人01:十角馆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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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地方,女生真吃亏,被人当作女仆随意使唤。”

阿加莎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洗干净了的锅碗瓢盆,一边发牢骚。在旁边打下手的奥希兹看着阿加莎纤细又灵敏的手指,不由得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让那些男生也来做做厨房里的工作吧。他们以为有我们就可以撒手不管,太自以为是了,对吧?”

“嗯,对啊。”

“一本正经的埃勒里穿上围裙,手里拿着一把汤勺,真是太逗了,说不定很可爱呢。”

阿加莎爽朗地笑了起来。奥希兹瞥了一眼她眉眼清秀的侧脸,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高挺的鼻子、伶俐的模样、在紫罗兰色眼影的衬托下明眸善睐的眼睛、精心打理过的长波浪卷发……

阿加莎总是这样落落大方,性格偏向男性,却又不失女性的魅力——她似乎很享受男生倾倒于自己美貌的视线。

(相比起来,我却……)

蒜头鼻,长满了雀斑、孩子一般红扑扑的脸蛋,眼睛虽大却显得很不协调,总给人一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她深知自己即便像阿加莎那样化妆,也只会不伦不类。同时,她很厌恶自己的怯懦和迟钝。

真不应该来这里。

她根本不愿意来这个小岛……因为她觉得这是一种亵渎,然而,她又没有勇气拒绝大家的邀请。

“啊,奥希兹,好漂亮的戒指。”阿加莎看着奥希兹的左手中指叫了起来,“你一直戴着这枚戒指吗?”

“不。”奥希兹摇了摇头。

“是别人送的吗?”

“这……这怎么可能。”

决定来这个岛上的时候,奥希兹调整了自己的思绪。

不是亵渎,而是追悼。为了追悼死者,我才去那个岛上。因此……

“你还是老样子,奥希兹。”

“——呃?”

“你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我们认识两年了,对你的情况却几乎一无所知。我倒不是说这样不行,只是这样很奇怪。”

“奇怪?”

“对。在会员杂志上读你的作品时,我常常想,你在自己写的小说中那么朝气蓬勃,可是……”

“那是在做梦。”

奥希兹低下头,避开了阿加莎的视线,嘴角露出笨拙的笑容。

“我不适合在现实中生活,讨厌现实中的自己。”

“你在说什么?”阿加莎笑着抓了抓奥希兹扁沓沓的短发,“你要有自信才行,其实你很可爱,只是自己没发现而已。不要老是低着头。昂首挺胸,什么也不用怕。”

“——阿加莎,你是个好人。”

“好了,我们快把这里收拾好,准备做午饭吧。好吗?”


埃勒里、勒鲁、范继续站在蓝屋的废墟上,爱伦·坡则独自一人走进了对面的树林中。

“……喂,埃勒里,范,好不容易有七天,就拜托你们了。”

滑稽的——也许本人并没有察觉——银框圆眼镜下,勒鲁的眼睛熠熠发光,“我也不要求一百页,五十页就行了。”

“喂,勒鲁,你在开玩笑吧?”

“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埃勒里。”

“可是,你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我们根本没有这种打算,对吧,范?”

“我同意埃勒里的说法。”

“我不是一直在跟你们解释吗?今年我打算在四月中旬出版下一期的《死人岛》,一是为了吸引新生加入,二是为了庆祝推理部创建十周年。我好不容易做了总编,希望有一番作为,千万不能让自己负责的第一份会刊就丢人现眼。”

文学部二年级的勒鲁在今年四月将就任推理研究会会刊《死人岛》的总编。

“我跟你说,勒鲁,”埃勒里从酒红色的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包新的沙龙烟,打开封口。他是法学部三年级的学生,《死人岛》现在的总编。

“这种时候就要拍卡尔的马屁。不管质量怎么样,他可是我们研究会的高产作家——范,不好意思,借个火。”

“你很少这样和别人抬杠,埃勒里。”

“不是的,是卡尔先挑衅我的。”

“这样说起来,卡尔学长看起来情绪不佳啊。”勒鲁说道。

埃勒里笑呵呵地吐了一口烟。

“情有可原啊。”

“怎么了?”

“可怜的卡尔大师,最近试图接近阿加莎,却被一口拒绝了。”

“阿加莎女士?呵呵,真有胆量啊。”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出气,他又把目标对准了奥希兹,结果人家也不理睬他。”

“奥希兹?”范皱起眉头。

“对,所以大师心情低落。”

“那当然了,和两个甩了自己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就是这么回事。勒鲁,你要好好地讨好他,否则可拿不到稿子。”这时,只见阿加莎从十角馆走过来,站在黑松拱门下向三人挥手。

“吃午饭了——爱伦·坡和卡尔呢?你们不在一起吗?”


十角馆的背面,进入松树林的小道上——

原本打算沿着这条路去看东岸的悬崖,结果九曲十八弯的路越走越窄,不到五十米就迷失了方向。

这是一片遮天蔽日的树林。

行进途中,不时被树林中枝繁叶茂的山白竹钩住衣服,脚下也崎岖难行,好几次险些滑倒。

可是又不甘心就此折回,这么小的岛,不可能迷路。

夹克衫下的黑色高领毛衣被汗渗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就在几乎忍无可忍的时候,总算穿出了这片树林。

此处是悬崖顶上,蔚蓝的大海一览无遗。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面对大海而立——是爱伦·坡。

“呃?卡尔啊?”

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卡尔,爱伦·坡又调转身子面对大海。

“我们在岛的北岸,那里好像是猫岛。”他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岛说。

那是个如岩礁般大小的岛,圆而突起的岛面上长着低矮的灌木,正如“猫岛”之名,仿佛黝黑的野兽盘踞海上。

卡尔看了一眼猫岛,哼了一声。

“怎么了,卡尔?无精打采的。”

“我后悔来这里了。”卡尔紧锁眉头,没好气地抱怨,“虽然说去年出了那起事件,也不等于现在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刺激自己的想象力,所以就来了……哼,想到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每天要和那些人见面,我就提不起精神。”

卡尔和埃勒里都是法学部三年级的学生。他高考时复读了一年,所以和四年级的爱伦·坡同岁。

他中等个子,可是因为脖子短,再加上有点驼背,看上去显得很矮。

“你怎么了?一个人在这里……”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爱伦·坡粗粗的眉毛下,原本就很小的眼睛显得更小了。他从做工精致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衔在嘴里,又递给卡尔一支。

“你到底带来了几包烟?动不动给别人抽,自己也是烟不离手。”

“我虽然是医学部的,但是很喜欢抽烟。”

“还是云雀烟啊?这可不是读书人抽的烟。”卡尔一边抱怨一边接过烟,“不过,比起埃勒里大少爷的薄荷烟……”

“卡尔,你不应该总是找埃勒里的茬儿,就是这样关系才越来越紧张。你和他吵架,只会被他奚落一番。”

卡尔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燃香烟后,气鼓鼓地把脸扭到一边。

“你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

爱伦·坡面不改色,默默地在一旁吞云吐雾。

卡尔把抽到一半的香烟扔进大海,一屁股坐在岩石上,从夹克衫口袋里拿出一小瓶威士忌,粗暴地打开盖子后猛地喝了一大口。

“你白天喝酒?”

“不关你的事。”

“我不赞成。”爱伦·坡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应该收敛一些,不仅因为是白天……”

“哼,阁下还在介意那件事?”

“你既然知道就不应该明知故犯。”

“我不知道。那件事已经过去多久了,你还在耿耿于怀。”

卡尔绷着脸,又喝了一大口酒。

“我不光讨厌埃勒里,说到底,我也觉得不应该和女生一起来无人岛。”

“虽说是无人岛,我们并不是来尝试野外生存的。”

“哼,先不说别的,就说阿加莎,我特别讨厌和那么傲慢的女生在一起,何况还有一个奥希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两年我们七个人总在一起,所以我不便多说。但是那个阴阳怪气、没有任何可取之处、自我意识过剩的女人……”

“这样说太过分了吧。”

“哦,我差一点忘了你和奥希兹是青梅竹马。”

爱伦·坡不悦地把香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然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手表。

“已经一点半了,我们再不回去就没饭吃了。”


“开饭前有一件事。”戴着金边平光眼镜的埃勒里对大家说,“下一任总编有话对大家说。”

十角形的桌子上摆放着午饭,培根鸡蛋、沙拉、法式面包和咖啡。

“嗯——不好意思打扰大家吃饭,但是我仍然要再次向大家致意。”勒鲁有板有眼地说完这句,清了清喉咙,“今年的迎新会上,有人提出到十角馆一探究竟,当时谁也没有料到最终能够成行。因为范的伯父买下了这幢房子,所以特意招待我们来这里小住。”

“谈不上招待,不过是对你们说如果真有这个打算,我可以和伯父说一声。”

“好吧——各位也知道,范的伯父在S区经营房地产,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实业家,计划在不久的将来把这个角岛开发成面向年轻人的度假村。是这样吧,范?”

“没那么夸张。”

“总之,我们此行含有试验的意味,可谓一举两得。在此必须对一大早就来这里进行各项准备的范致谢。多谢了。”

勒鲁对范深深地鞠了一躬。

“——接下来,言归正传。”

“先别说那么多,鸡蛋和咖啡都要凉了。”阿加莎插了一句嘴。

“很快就说完了。不过,特意准备的午饭凉了就不好了,所以请各位一边享用一边听我说。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各位青年才俊,都承袭了已经毕业了的学长们的名号,也就是研究会的创作精英……”

K**大学的推理研究会自创办以来,会员之间就以别号互相称呼。

十年前创办这个研究会的成员们出于推理迷特有的稚气,给为数不多的每个成员都冠以欧美著名作家的名号。后来,随着成员的增加,知名作家的名字自然不够分配,因此大家找到了“承袭名号”这个解决办法,也就是拥有作家名衔的会员在毕业时把名字留给自己中意的晚辈。

选定继承者的办法是看这个成员对会员杂志贡献的大小。因此,目前拥有这些绰号的人都是研究会的领导层,平时见面的机会也很多。

“如此有能力的精英们,从今天开始在这个无人岛上心无旁骛地居住一个星期,可不能虚度光阴啊。”勒鲁笑逐颜开地环视众人,“我准备好了稿纸,为了四月发行的会刊杂志,务必请每位贡献一篇作品。”

“嗬!”阿加莎叫了起来,“怪不得唯独勒鲁的行李鼓鼓囊囊的,原来有这个居心啊。”

“对,就是这个居心。阿加莎学长,奥希兹小姐,拜托了。”

低头致意的勒鲁摸着自己圆嘟嘟的脸,笑了起来,宛如戴着眼镜的福神。围坐在桌边的人也都无奈地笑了。

“大家写的内容可能都是‘孤岛连环杀人’哦,勒鲁。那到时候该怎么办?”爱伦·坡不依不饶。

勒鲁挺起腰板回应。“到时候就用这个题目出一期特刊,或者干脆现在就决定吧,这样反而求之不得,说到底我们的会刊杂志‘死人岛’这个名字就来自于克里斯蒂女士名作的第一个日文版译名。”

埃勒里撑着手臂,看着勒鲁,对身边的范小声嘀咕:“哎呀呀,下一任总编真不好对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