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因墨落法网 史书记载第一贪
——春秋贪官羊舌鲋
鲋,鲫鱼也。罪,捕鱼之网也。《说文解字》说“罪”乃“捕鱼竹网”,设网目的在于防止漏鱼。两千五百多年前的晋国,一条鱼儿因“墨”(贪污)被网捞住,暴尸于市,也由此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这条鱼儿是史书记载的第一条“贪鱼”,是学界公认第一个以“墨”治罪的贪官,甚至“贪墨”一词也由他而来。他就是春秋时期晋国大夫、代理司寇羊舌鲋。
出身显贵系名门 家中父兄多贤德
羊舌鲋,字叔鱼,生卒年月不详,春秋时期晋国贵族,官至晋国大夫、代理司马、代理司寇,主要生活在晋厉公至晋平公时期(前580—前532年)。
羊舌鲋出身十分显贵,是晋文公时期驰骋沙场的一代名将羊舌斗克的后代,羊舌家族又是晋国公族,属于与晋公室同姓异氏的宗族,可以说是贵族中的贵族。到了羊舌鲋这一代,羊舌家族的权势达到了巅峰,父亲羊舌职是闻名遐迩的贤能之辈,又屡立功绩,官拜晋国太傅、中军尉,五个儿子中四个都成为大官,嫡子羊舌赤、羊舌肸(音西,字叔向),庶子羊舌虎、羊舌鲋被称为“羊舌四族”。根据《世本》“羊舌氏”条记载,“羊舌氏,晋之公族,羊舌其所食邑也。晋武公子伯侨生文,文生突,羊舌大夫也,突生职,五子赤、肸、鲋、虎、季夙。赤字伯华,为铜大夫,生子容,肸字叔向,亦曰叔誉,鲋字叔鱼,虎字叔罴,号羊舌四族。”羊舌鲋虽是庶出公子,家中地位不高,但自幼生活在优越的家庭环境中,加之他为幼子,父亲极为宠爱,养成了他灵活、机敏的个性,又沾染了当时贵族公子骄横霸道、贪婪妄为的习气。
抓住机遇握兵权 大肆搜刮发横财
天下诸侯争霸,战火纷争,晋国十分重视军事人才的选拔。羊舌鲋看到了这一点,便习武从军,依附掌握军政大权的范宣子,成为范宣子在军中的亲信,一步步得到提拔重用。
当时的晋国,早已不复百年前晋文公雄踞春秋五霸之一的辉煌。晋平公六年,晋国为了壮一壮声势,决定在濮阳举行大型会盟,向诸侯小国展示一下军事实力,巩固自己在诸侯国中霸主的位子。惧于晋国声威,齐国、鲁国等十三个大小诸侯国都派兵参加了会盟。然而,界于齐鲁两国之间一个很小的国家邾子国偏偏觉得会盟期间各国要员聚集晋国,是个“大好机会”,趁机突袭鲁国。这大大驳了盟主晋国的面子,晋平公震怒,决定出兵援鲁,进攻邾子国。
援鲁伐邾的消息一传出,羊舌鲋就积极活动,请求范宣子让他率军出兵。羊舌鲋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很清楚:邾子国小国寡民、兵力单薄,此次晋鲁两国联军,邾子国以卵击石,必败无疑,这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范宣子看羊舌鲋如此积极,便送一个人情给羊舌家族,派年轻的羊舌鲋带兵援鲁。
羊舌鲋很有军事才能,但凶狠残暴,征战之地皆血流成河,邾子国很快就被打败了。此时,羊舌鲋贪婪的个性显现无遗,在战争中四处烧杀抢掠,大肆搜刮邾子国的金银财宝,偷偷运回晋国,大发横财。战争结束后,鲁国非常高兴,鲁国大夫季武子邀请羊舌鲋在鲁国游玩几天。就在此时,羊舌鲋家中突遇变故。晋国贵族内部斗争,手握晋国军政大权的范宣子认定外孙栾盈叛国,大举清洗栾盈一党的人,捕杀了作为栾盈亲信的羊舌虎,其他羊舌氏族人受到牵连均被囚禁。季武子便将羊舌鲋藏起来,使其幸免于难。尽管后来范宣子查明羊舌家族的其他人确实与栾盈没有关系,释放了羊舌家族的族人,然而对羊舌几兄弟不再予以重用。
沉寂多年再掌权 索贿卫国满载归
羊舌家族经此一变,整整沉寂了二十年,直到晋昭公即位后,韩宣子接替范宣子执政,又重新重用了羊舌肸和羊舌鲋。虽是兄弟,两人的个性和品格却大相径庭,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羊舌肸为官清正,为晋国“复霸”竭尽全力,而再次掌权的羊舌鲋却更看重自己的荣华富贵,变得更加贪婪和妄为。
晋昭公三年(前529年),晋国决定在平丘再次召开诸侯会盟,巩固晋国的霸主地位。韩宣子全权主持会盟活动,任命羊舌鲋为代理司马。为显示晋国军威,羊舌鲋奉命率晋军三十万人、战车一千辆向东开拔,到邾子国南边训练,搞搞“军事演习”,为晋国再造声势。羊舌鲋久困复出,一路上十分张扬,贪婪的本性又暴露无遗。《左传》“昭公十三年”中记载,途经卫国时,羊舌鲋命令军队驻扎下来,“求货于卫”。卫国没有理会他,羊舌鲋就以厉兵秣马为名随地乱砍柴草,弄得处处狼烟,并放纵士兵骚扰百姓,有的村庄被洗劫一空。卫国只好派大夫屠伯,找羊舌肸帮忙。羊舌肸实在没有办法,他深知自己的弟弟十分贪婪,又骄横不听劝告,再这样下去非把卫国弄乱不可。羊舌肸便把屠伯带来的绸缎退还,抱歉地说:“羊舌鲋贪求财货在晋国是出了名的,他如此贪婪会大祸临头的。今天这件事,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您以贵国君主的名义,把这些绸缎赐给他,这样就会没事了。”屠伯回去后马上照办,果然不出所料,羊舌鲋见财眼开,看着精美的鲁国绸缎非常高兴,当着屠伯的面就向部属下达命令,停止骚扰百姓。羊舌鲋贪婪的嘴脸暴露无遗。
不几日,羊舌鲋带军离开卫国,继续东进,沿途示威,继续骚扰索贿于各诸侯国。晋军先后压服了郑国、卫国、齐国、邾国、莒国等十几个国家,搜刮无数,满载而归。
假公济私捅娄子 鳄鱼眼泪哄人质
平丘会盟后,晋昭公对于鲁国国君没有参加会盟非常生气,认为其不给晋国面子,有不服晋国“霸主”地位之意。精于算计的羊舌鲋看出了晋侯的怒意,前去鲁国国土上寻衅闹事,还擅自逮捕了鲁国上卿季平子,想既替晋侯泄愤,又可从中捞钱,一箭双雕。果然,鲁国一看季平子被捕,马上害怕了,鲁国国君素闻羊舌鲋贪婪,便带着绸缎和食物前来拜见。羊舌鲋让手下人收下礼物,允许鲁国人给季平子送饭,但怎么都不肯放人。要说羊舌鲋确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因为他逮捕之人正是当年曾保护他躲过杀身之祸的季武子的孙子。羊舌鲋丝毫不念旧情,得了贿赂却仍然不放人,最后竟然把季平子押回晋国。
羊舌鲋始料未及的是,他的做法不仅让鲁国大感震动,口诛羊舌鲋,连晋国群臣也议论纷纷,对羊舌鲋假公济私、忘恩负义的做法嗤之以鼻。而晋国当时正计划攻打楚国,若与鲁国撕破脸将会造成两面受敌的不利局面,韩宣子便要求羊舌鲋马上释放季平子,着手改善晋鲁关系。谁知季平子把声誉看得十分重要,大声抗议晋国想抓就抓、想放就放的霸道作风,放言不给个说法就赖着不走。季平子还提出一定要召开盟国大会,晋国当众向鲁国赔礼道歉,然后用车礼送他返回鲁国。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韩宣子下令让羊舌鲋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否则就将他治罪。
羊舌鲋这可犯了难,想来想去,便打算利用季平子独自在外、四处无援的处境和多少有些恐慌的心理,恩威并用,把他吓跑。羊舌鲋见到季平子,先不劝说,而是假惺惺地诉说当年如何如何受到季平子爷爷的照顾,心中时刻不敢忘记恩情,是迫于君命才会如此,声泪俱下地演了场戏,成功地让季平子卸下心理防线,相信了他。之后,羊舌鲋又谎称晋国对季平子不肯走很生气,要把他放逐到西边非常荒凉的地方去,“都已经派人在人迹罕至的黄河边上为您造房子了”,并说自己是感念恩情,冒死劝他快走。季平子一听,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回国去了。羊舌鲋看自己这么简单就唬走了季平子,得意扬扬,赶紧跑到韩宣子面前邀功。韩宣子看到一场外交冲突这么快就解决了,认为羊舌鲋办事能力不错,恰逢此时晋国司寇官位空缺,便让他代理司寇。结果,经此一事,羊舌鲋居然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晋国的刑狱诉讼大权。
枉法裁判贪美色 对方一怒将其杀
昭公十四年(前518年),成为代理司寇的羊舌鲋,走上了人生权力的巅峰,更加有恃无恐。不久,韩宣子把一桩诉讼多年却没有能够解决的贵族之间土地纠纷案交给他来处理。案子的原告邢侯与被告雍子是兄弟俩,同父异母,都是在晋国非常有地位、有影响的人物。两人的纠纷已久,源起两人封地相连,却没有做很明显的地界划分。雍子起了贪念,扩大边界,侵占邢侯的土地。兄弟俩历来不和,邢侯告到韩宣子那里,韩宣子看他们是兄弟,又都是功臣,谁都不想得罪,便一直和稀泥,一拖拖了好多年。雍子自知理亏,他想用贿赂的办法来摆平这件事,一直在向韩宣子送礼,然而韩宣子并没有搭理他。
羊舌鲋要接手这桩案子的消息被雍子知道后,雍子“先下手为强”,把自己年轻漂亮的女儿嫁给羊舌鲋。羊舌鲋一得到美人便不问是非曲直,宣判雍子无罪,邢侯有罪,并强行划宽雍子封地的边界,让雍子获得了大量土地。邢侯当然不服,一再要求重新审理,可羊舌鲋作为代理司寇就是坚持不改判。邢侯了解事情原委后,勃然大怒,怒气之下一刀杀了羊舌鲋,又急速赶回封地杀死了雍子。羊舌鲋怎么也没想到,沙场打拼多年、如日中天的自己,竟会死在了邢侯的刀下。
死后以墨被定罪 暴尸于市留骂名
羊舌鲋被杀的消息一时成为晋国最大的新闻,人们奔走相告。大家普遍认为,羊舌鲋身为代理司寇,知法犯法,如此下场是罪有应得。舆论使韩宣子这次不能再敷衍了事,圆滑世故的他把羊舌肸叫来,问他这件事怎么处理,以免得罪羊舌家族。
羊舌肸并不偏袒自己的弟弟,他说:“如此乱法,三个人都应定为死罪,现在只要施生戮死就行了。”“施生戮死”就是杀死活着的刑侯,戮尸已死的羊舌鲋和雍子。羊舌肸进一步分析说:“雍子贪占别人的土地,却不思退还而去贿赂执法官员;羊舌鲋知法犯法,利用手中的权力去谋私;刑侯明知故犯,犯罪的性质都很严重。”羊舌肸又引用夏朝皋陶制定的法典,加以说明:“己恶而掠美为昏,贪以败官为墨,杀人不忌为贼。《夏书》:昏、墨、贼,杀。皋陶之刑法是世人所公认的,请按他的法典办吧。”韩宣子接受了羊舌肸的意见,杀了刑侯,将已死的羊舌鲋定罪为“墨”,与雍子两人暴尸于市。
羊舌鲋的行为传入了孔子耳朵里,孔子颇为不齿:“刑侯之狱,言其贪也。”意思是说,在处理刑侯案件中,羊舌鲋枉法攫取美女,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贪官。孔子口诛羊舌鲋“贿也”“诈也”“贪也”,意思是羊舌鲋集三恶于一身,死有余辜!对于羊舌肸公正不阿、惩贪诛墨的行为,孔子也给予了高度赞扬:“治国制刑,不隐于亲”“以正刑书,晋不为颇”。
羊舌鲋以“墨”定罪在中国历史上造成了深远的影响,“贪墨”一词由此发源,后朝皆把贪污作为重罪,且一般都将贪官判处极刑。羊舌鲋由此成为了中国贪官的“鼻祖”,遗臭万年。
读罢贪鱼落网记 借古抒怀有三问
一问,时光已过三千载,贪腐手段何所似?羊舌鲋的故事已经距今二千五百载,按说不论是经济、文化,还是生活方式,与现在相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然而我们细数羊舌鲋的贪腐行为,贪权、贪财、贪色、知法犯法,这与如今的贪官们又何其相似!羊舌鲋收的是绫罗绸缎、金银财宝、年轻美女,如今贪官收的是LV、爱马仕、银行卡和性贿赂。羊舌鲋运用的是自己的军权、审判权贪赃枉法,如今贪官照样是运用职权、职务便利索贿受贿。羊舌鲋行为猖獗,几乎是明目张胆、从不避讳,如今贪官也不乏这种人——“告我怎样?! ”“我这级别,几个不是贪官?! ”贪官为什么如此相似?究其根本,皆为权、利。几千年的封建统治,一些人的思想中充满了对权力和财富的崇拜与觊觎,很多贪官更是只想要权力、得利益,却推脱责任、放弃原则、不见危险。然而,人见利而不见其害,必贪;鱼见饵而不见其钩,必亡。要知道,世路无如贪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
二问,家中父兄皆贤德,为何仍出大贪鱼?羊舌鲋家中贤人辈出,史书上对其父、兄、嫡母都有清廉贤明的记载。特别是其兄羊舌肸不仅被孔子称赞,《左传》中更是认为其有着“儒家思想的理想人格”,与子产、晏婴、孙叔豹、子罕齐名。为什么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成长的羊舌鲋,却会成为贪婪成性、奸佞霸道之徒?难道家人没有严格管教、没有耐心劝说,抑或是羊舌鲋完全听不进去?纵观当今贪官,亦是如此。许多贪官的父母老实本分、品德高尚,不少贪官背后都有着时常劝廉的家人和朋友。重庆市北碚区原区委书记雷政富受审时,他75岁的老母亲衣着朴素、手上都是老茧,一遍遍说着“做啥子官嘛”;四川省交通厅原副厅长郑道访的母亲经常告诫他“要做清官,不做贪官”;安徽省原副省长倪发科,甚至在读到别的贪官母亲来信时落泪,在当年市纪委会议上表态绝不贪腐、狠抓贪腐。
为什么家人情真意切的教育和劝告没起到很大作用?为什么看到父母劝告泪洒两行、感动至深,看到利益又欲罢不能、铤而走险?说穿了,家人的劝告只是软约束,在诱惑面前贪官很可能轻易突破。而一旦突破,家人的话都听不进去,来自其他渠道的道德劝诫更是耳旁风。反腐,严密的制度更为有效和有力。羊舌鲋之所以胆大妄为,与其自身贪婪的个性、韩宣子的放纵、周围人不敢言不愿言的态度有很大关系。在羊舌鲋身上有如此多的权力时,不能奢望他也拥有他父兄的贤德品质,而是应该用法律、用监督来管好他、引导他。要加强对权力运行的制约和监督,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形成不敢腐的惩戒机制、不能腐的防范机制、不易腐的保障机制,让贪官不敢腐、不能腐、不易腐,才是关键。
三问,如日中天大权揽,意外身死真意外?读罢羊舌鲋的故事,想必不少人都认为羊舌鲋的死是意外事件。当时的羊舌鲋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如日中天,获得了晋国的代理司寇职位,军事能力受到晋侯和韩宣子的认可,而父兄又在晋国任要职。凭羊舌鲋的能力、家族势力,以及晋国急需羊舌鲋这种军事人才的现实情况,韩宣子就算得知真相也不一定严肃处置他,更不会判他死刑。结果邢侯知道羊舌鲋受贿后故意错判,一时忍不住怒火,一刀把羊舌鲋杀掉了。不得不说,羊舌鲋的死确实存在偶然因素。然而,这真的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吗?纵观历史,贪腐的下场最终都是可悲的。历代贪官重则身首异处、牵连家人,轻则身陷囹圄、丧失自由。这些人中不乏“能人”“贵人”“聪明人”,他们却都像羊舌鲋一样,栽在了一场“意外”中。小职员偶然发现账册问题、行贿人意外和盘托出、转账记录不小心被查到,甚至是家里突然漏水,就在这些他们所认为的“意外”“小概率事件”中,东窗事发、恶行败露。说到底,皆是侥幸心理作怪罢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贪腐必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千年岁月,羊舌鲋身为“羊舌四族”所做出的军事功绩史书已鲜有记载,而贪腐事迹却笔墨良多。羊舌鲋作为中国第一个因贪论罪的大贪官,被永远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正所谓,一腐必败。
(蒋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