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怎样学习当记者(1)
新闻记者——令人羡慕的“苦差事”
专职新闻记者产生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过渡的时期。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新闻记者逐渐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会职业。
无产阶级登上政治舞台以后,许多革命领袖非常重视新闻工作。马克思和恩格斯创办和编辑过十多种报刊。列宁也亲自领导过《浪潮》《前进》《无产者》等日报和《劳动》周刊的编辑工作。他主编的《火星报》曾经为无产阶级革命作出过巨大贡献。1921年3月8日,俄国共产党(布)第十次代表大会开幕,代表履历表中有一个栏目是:“现在是哪个工会的会员呢?”列宁在这一栏里写着:“是新闻记者工会的会员。”毛泽东同志早在1919年就主编过《湘江评论》。这份四开四版的小型报纸设有“西方大事述评”“世界杂评”等栏目,其中有许多文章是毛泽东同志撰写的。《湘江评论》在当时受到广大革命青年和爱国人士的欢迎,许多有识之士把《湘江评论》比作“湘江的怒吼”,称赞它“真正代表人民说话,对推进无产阶级革命运动起了很大的作用”。周恩来同志曾经担任过《天津学生联合会报》主编和《觉悟》的领导人。恽代英同志曾经是武汉《学生周刊》的主要撰稿人。从无产阶级革命领袖的经历中不难看出,他们对于新闻事业多么倾心。
在近代和现代文学史上,许多著名作家都与新闻工作有缘。英国18世纪四大著名小说家之一的笛福所写的《鲁滨孙漂流记》,不仅在当时有很大影响,至今仍是雅俗共赏的名著。笛福在写这本小说之前,曾经是一个新闻工作者。英国文学批判现实主义的杰出代表查理斯•狄更斯,出身贫苦, 12岁开始独立谋生,上过两三年学,主要靠自学获得广博的知识。16岁时他到律师事务所当缮写员,学会速记后,担任了报社的采访记者。他目睹了议会政治的肮脏内幕,从1828年到1836年,为伦敦几家报纸撰稿,是很有名气的新闻记者。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苏联社会主义文学奠基人高尔基,曾经担任过《萨马拉日报》新闻评述栏的编辑。《绞刑架下的报告》的作者尤利乌斯•伏契克,曾经担任过《创造》杂志总编辑和捷克斯洛伐克党中央机关报《红色权利报》的编辑。
随着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发展,新闻工作在人们的生活中显得越来越重要,新闻记者已经成为令人羡慕的社会职业。许多文科大学毕业生希望能到新闻单位工作。许多学生家长也希望给自己的子女在新闻界谋求一个职位。“新闻记者”像一块磁铁,把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吸引到新闻工作岗位上来。
可是,假若我们问这些年轻人:“你们为什么愿意当新闻记者?”恐怕有相当一部分人回答不出来,有的甚至从来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1981年夏天,我在中共中央党校新闻班学习时,曾经读过一本名叫《报人之路》的书,其中谈了这么一件事:
1931年4月1日,燕京大学新闻系举行新闻讨论周时,《大公报》的张季鸾因在外地旅行,未能应约参加。后来,他补写了一篇题为《新闻记者根本的根本》的新闻学论文,投寄燕京大学新闻系。在这篇文章中,张季鸾开宗明义地向新闻系的学生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想做新闻记者?为什么入新闻系?张季鸾认为在成为新闻记者之前,有两层必须觉悟:
“第一,或者有人想,做记者可以得到物质上优厚的享受,这是错误。中国经济发达以后,经营报业的人可以获利,但是单纯作一个记者,靠薪水吃饭,我想在二三十年内,恐怕很难有得到优厚酬报的……所以从平凡而正当的途径上讲,做记者大概要一世穷。”
“第二,或者以为记者这种职业好玩,有兴趣,这话不假……不过诸君要知道,有兴趣的另一面,是格外劳苦。任何职业,办事时间都有一定,记者生活,独没有一定。而且夜间工作多,满天下的人类,都在黑甜乡的时候,新闻记者还拿着秃笔,写稿子,听电话……所以新闻记者生活的兴趣,只能是在紧张兴奋忽歌忽泣之中找兴趣,绝不是舒适享乐的生涯。”
张季鸾曾任《大公报》总编辑、总主笔,是一位著名的资产阶级记者和报刊评论家。他的这些话不一定完全符合我们现在的情况,但是,作为一个“老报人”,他的确道出了新闻记者的甘苦。
我是1964年从郑州大学中文系毕业以后被分配到新华社当记者的。宣布分配方案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班的班长在走廊里悄声对我说:“你的工作分得不错,是走南闯北的。”我叫他说得具体一点,他不肯说。回到宿舍,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老是在琢磨“走南闯北”这四个字的含义。第二天一大早,中文系应届毕业的200多名同学都集中到合堂教室。大家屏着气,静听着中文系负责同志宣布分配方案。当我听到自己被分配到新华社当记者时,心情非常激动。老师和同学也向我表示祝贺。教我们文学史的华钟彦教授还为我们题写了一首《满江红》:
“壮志凌云,驰天马、骁腾横逸。
当今日、干将出匣,荆山呈壁。
举世都称神异器,何人不重连城值?
但金锋玉瑱若为功,须人执。
说培养,由党力;论运用,凭才德。
要全心全意,听伊驱策。
事出丹心通万里,行从民望生双翼。
待明朝,展翅起高飞,知南北?”
我的辅导员老师郭双成也在我的《纪念册》上写下这样两句格言:
“心中别有欢喜事,向上应无快活人。”
1964年8月,我告别了母校,来到新华社山东分社,成为一名年轻的新闻记者。
“心中别有欢喜事,向上应无快活人”,我万万没有想到,辅导员老师的这两句题词那么快就应验了。在新闻工作岗位上,我很快就尝到了它的艰辛。一些蒙在“新闻记者”这块牌子上的浪漫色彩渐渐褪去,我越来越意识到,我将毕生从事的职业,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苦差事”。
新闻记者的“苦”
根据这些年的切身体验,我觉得新闻记者的“苦”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新闻记者的生活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优哉游哉”,也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到处受人尊敬。记者“享福”的时候有,吃苦的时候也有,总的说来,采访生活是十分艰苦的。
1965年夏天,我到山东省菏泽地区定陶县万福公社采访一所半耕半读的卫生学校。那时,从菏泽到万福公社不通汽车。我从菏泽县沙土集往南走,正赶上大雨。大平原上的路,没有明显的标志,加上雨下得天昏地暗,一道又一道的台田沟横在我的眼前。我迷了路,漫无目标地向前走着。天色渐晚,我有点发慌。忽然,发现了一排电线杆子。我想,电线肯定是通大集镇的,顺着电线走,说不定会找到公社驻地。我索性不去找“路”,沿着电线指引的方向,走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万福公社。当我走进公社党委办公室时,已经成了一个“泥人”。记者要深入到生活的底层,要深入到山乡僻壤,而这些地方往往是不通汽车的。不能因为有些地方上海牌小汽车和北京吉普进不去,就一生一世不去那里采访。遇到不靠公路的地方,就要步行,有时还要带着行李作“负重行军”。即使在交通方便的地方,尽管可以坐汽车、坐火车,但有时列车超员,车厢里人夹着人,一站几个钟头。每当这时,如果在车厢门口能找到一小块空地,哪怕是在提包上稍坐一坐,也会觉得舒坦得不得了。
除了“走路”,还有“住宿”。有些地方的招待所认“车”不认人。坐小卧车去的,食宿都好安排;骑自行车或步行去的,少不了吃闭门羹。1966年夏天,我们到郓城县一个大队采访。80多里土路,骑自行车走了三个多钟头,到了招待所,真成了“风尘仆仆”。我们想在招待所住一宿,休息休息。一位姓刘的所长从头到脚打量着我们,介绍信看了又看,最后说:“这里客满,没地方住了!”我们在县城找了好大一阵儿,才找到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我铺开稿纸,正要写稿,县委书记推门进来了。他听别人说来了两个新华社记者,就到招待所去找,没找着。这位所长急了,到处打听,才从小旅馆里找到了我们。当着县委书记的面,刘所长显得格外热情,说:“还是搬到咱那里去住吧,后边还空着三排房子呢!”“在咱那里,谈情况也方便。”记者就是这样,有时住高级宾馆,有时住车马大店,蚊子、臭虫、跳蚤,全都得学会对付。前些年到沂蒙山区采访,进一次山,一身虱子。采访归来,一进家门,家属就得帮助做“善后处理”。所以,要立志当一辈子记者,就要作好“吃苦”的思想准备。
第二,新闻记者不仅生活艰苦,而且思想也很艰苦:没有线索愁线索,有了线索愁采访,采来了素材愁写作。头一篇稿子刚交到打字室,又在思考下一篇稿子了。一年四季,白天黑夜,除了睡熟了的几个小时,思想没有空闲的时候。从这个意义上讲,新闻记者可说是“重脑力劳动者”。
第三,新闻记者要在家庭生活和物质享受方面作出牺牲。作为一个外勤记者,每年有大半年时间出发在外,把家当旅馆,旅馆当成家。逢年过节,别人都是阖家团圆,新闻记者中的不少人却在第一线采访。我算了一下,从1972年到1983年,有10个“中秋节”是在外地度过的。1981年以来,有两个春节未能和家人团聚。许多新闻工作者都有这样的经历。
第四,生活上苦一点,思想上苦一点,如果能源源不断地出成果,也会感到欣慰。但是,新闻作品受多方面条件的制约。一个八级钳工可以保证不出废品;然而,即使有三四十年采写经验的新闻记者,也不敢保证自己写的稿子全都是成品。当辛辛苦苦写出来的稿子被“枪毙”了的时候,就会感到苦恼。
第五,稿子被采用就没有苦恼了吗?有时也还会带来苦恼。记者写的稿子,问题提得稍微尖锐一点,发表以后往往会引起激烈的争论,记者要为此承受来自社会各个方面的压力。1979年1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刚开过,中共山东省委召开了一次工作会议,贯彻三中全会精神。一些对实际工作比较了解的同志告诉我,向农村派工作队的做法同新形势不适应了。他们认为大批地向农村派工作队,有以下几个弊病:
——不利于实行党的一元化领导。派往县、社、队的工作队,进点时都宣布要在当地党委的统一领导下开展工作。可是,进点以后,工作队的同志觉得自己是上级派来的,是来“运动”别人的,凡事要求地方同志按工作队的意见办;地方党委认为自己最了解下情,应该按自己的意见办,双方往往会闹矛盾,给农村工作造成许多损失。
——容易搞瞎指挥。工作队的队长,有科级的,有处级的,还有厅局级的,来到农村都是“大干部”,党支部自然而然地得听工作队的。但是,由于派出来的干部长期蹲机关,不了解下情,不熟悉生产,一些同志又放不下架子,不肯虚心向群众请教,往往下车伊始,搞瞎指挥。基层干部怕挨整,不愿得罪工作队,就是指挥错了也不敢提意见,社员对这一点很不满意。
——容易使运动“扩大化”。10多年来形成了一种很不好的风气,好像工作队一进村,就要从政治上、经济上、作风上搞出点什么“名堂”。农村基层干部,工作干得多,免不了犯这样那样的错误,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整一通,严重挫伤了基层干部的积极性。
——为了把当年生产抓上去,工作队往往想尽各种办法到处采购化肥、农药,容易打乱正常的供销渠道,也加大了当年的生产成本。
我研究了派工作队的历史。解放初期,我们党要领导几亿农民进行土地改革,完成对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面临着十分艰巨的任务。当时,农村政权刚刚建立,党的基层组织在许多地方还不够健全。鉴于这种情况,各级党委从领导机关抽调干部,组织工作队下乡,包干负责一个地方的工作,对于宣传群众、组织群众,贯彻落实党的方针政策起了很好的作用。这样的工作队,农民和基层干部是欢迎的。农业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以后,农村的政治、经济组织状况发生了很大变化,基层党组织普遍建立,战斗力不断增强。在新的形势下,如果继续沿袭过去那种大量派工作队的领导方法,社会效果是很不理想的。任何一种领导形式和领导方法,都是由一定的任务以及当时的主客观条件所决定的。主客观条件改变了,面临的任务改变了,领导形式和领导方法也应随之发生变化。基于这样的认识,当全国许多省、自治区、直辖市忙着往下派工作队的时候,我写了一篇题为《还要不要大批地向农村派出工作队?》的“工作研究”,提出了自己对这一问题的看法。
这篇稿件发表以后,在许多地方引起了激烈的争论。有的支持,有的反对,有的来信商榷,有的公开驳斥。在这种情况下,我一度非常苦恼。我想:当记者真难啊!科学家可以“研究”,为什么新闻记者就不可以“研究”呢?一篇“工作研究”,为什么会引来这么多的责难呢?后来,中共中央组织部办的《组工通讯》以《一个值得重视的建议:不要向农村大量派工作队》为题,全文转发了这篇“工作研究”,并在文章之前加了一篇很长的评论。接着,从一些省、自治区、直辖市陆续传来撤销工作队的消息。直到这时,我才渐渐从无端的烦恼中解脱出来。
毛泽东同志说:“为了判断正确的东西和错误的东西,常常需要有考验的时间。”(毛泽东:《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新闻记者毕生都在报道新的东西,而且要把新的问题尖锐地提到读者面前。当自己的见解一时不能被人们接受的时候,就会遇到压力,记者会由此而感到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