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归来池苑皆依旧

顾溪影的计划顺利得到行星大会批准，她和Bill得到二十天——大概相当于一个地球月的时间来探索这个曾经的家园。为了减少星际高速飞行带来的不适，顾溪影选择在飞船上昏睡一百个重华星时，在此之前，她还从没在任何一种交通工具中停留超过五分钟。

她梦魂颠倒，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Bill的声音：“亲爱的，地球到了。”

他们在挪威北端的芬马克着陆，这里已进入北极圈。着陆时虽是深夜，但时值夏至此地正是极昼，天光却依然明亮。白夜的光线本就大大限制了天文观测，加上此处常常有流星划过，他们正好可以混迹其中，以免人们注意到飞船穿越大气层时发出的光亮。虽然他们是回地球科考，但是因为重华星和地球有约在先，他们务必要隐藏行踪，以免被地球人发现。

根据《重华星公民异星探索指南——地球分册》，重华人来到地球，只能选择地球上的交通方式。这道理再简单不过，开着超光速飞船在地球上晃荡，实在太过招摇，他们必须入乡随俗。多年来，地球上总会流传有关飞碟还有异星飞行物的种种奇闻，顾溪影觉得这些传闻其实都不足为信，倘若真有高等文明能跨越星河造访地球，那他们一定也有能力隐藏自己的行迹，又何至于被地球人肉眼看到？她志得意满，认为他们的降落计划天衣无缝，地球人是根本没有能力发现他们的。按计划，他们旅行的第一站选在BJ，顾溪影的父母都是中国人，她的妈妈曾经在BJ生活过一段时间，她自然想回去看看。不知怎的，她虽然从未踏足过那方热土，可潜意识里却总觉得那里也是自己的家。也或许是年少时，妈妈曾经无数次给她讲起过她在BJ度过的童年，有烟火气，有人情味，更有欢笑声。她知道在BJ的某个角落里一定还有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也从没想到过自己在遥远的宇宙深处还有亲戚！想到此顾溪影心中半是暖暖半是惆怅。她嘲笑Bill回地球是寻根问祖，自己呢？又何尝没有偷偷存了一丝与亲人重逢的奢望？

五个小时后，他们在奥斯陆用假身份——一对来自加拿大的蜜月旅行夫妇，登上前往BJ的飞机。“这个效率实在太低了”，顾溪影小声抱怨着，“还好我们有的是时间。如果人生只有短短两百年，光是乘飞机长途旅行一次，前前后后就要花十几个小时，代价也实在太高了。”邻座的老太太忽然扭过头看着他们两个，顾溪影还以为她和Bill被发现了，吓得后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短短人生两百年？哪里有两百年，现在大部分国家的人平均寿命接近100岁，还有一些常年打仗的地方，人的平均寿命还要再短一些。你们两个年轻人，真会开玩笑。”说完老太太扶了扶眼镜，不再理会他们。顾溪影和Bill面面相觑，暗示对方保持沉默。

虽然来之前他们两个已经实时同步重华星信息中心中有关地球的一切资料，但刚才那位老太太三言两语便给两人泼了一桶凉水！难道，信息中心的地球资料不完整？或者地球又在他们飞行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变化？

不会，从他们登上飞船到地球，也只是花了100个重华时，一个重华时和一个地球时的时长相等，但重华星围绕他的太阳公转一周，也就是一天，需要将近36个小时。重华星没有月亮，计时单位只有秒、分、小时、天、星期还有年。除了一天和一年的时长与地球天然不同外，其他的重华星人都刻意不做任何改变。这不仅是纪念他们的故乡，更是为了尊重人们原有的生活习惯。充其量他们的旅途也花了不满六个地球日的时间，不过六天，地球能闹出多大动静？

他们立即开始利用地球的信息资源，在飞机降落前扫描完全球所有资讯，无论是专业论文还是娱乐八卦，一个字都不放过。结果令他们大吃一惊，原来地球竟依然停留在21世纪初期的文明状态中！难道说这两百年来地球根本没有发展！这怎么可能？如果当真如此，那他们在重华星同步到的信息又该作何解释？

二人带着满腹狐疑下了飞机。他们和别的旅客一样，也拖着箱子径直坐上出租车直奔预定好的酒店。

一路上，他们两个顾不上说一句话。尽管他们的“慧芯”里储存着足够多有关地球二十一世纪的各种资料，但他们从不曾料到这些冰冷的文字会幻化为一个如此活色生香的尘世。此时正是清晨，满大街熙来攘往的行人彼此摩肩接踵，却也能相安无事。顾溪影计算了一下，照这个人口密度来看，仅仅这一分钟内她亲眼所见的人流量就已超过她在重华星一年里见过的所有人。白领们手提着电脑包文件袋衣着光鲜行色匆匆去挤地铁；孩子们背着花花绿绿的书包，跟在爷爷奶奶身后朝学校走去，脸上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公园门口，大爷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逗弄笼子里的鸟，连脸上写尽一生悲喜的皱纹也在鸟儿婉转的歌声里舒展开来；大妈们舞衣飘飘彩扇摇摇，和着歌声翩翩起舞，举手投足间仿佛又回到自己的锦瑟华年；不过，这一切对晨跑的年轻人竟毫无影响，他们带着耳机匆匆而过，对周遭的热闹无动于衷。主干道上车水马龙，所有的车都只能排着队贴着地面慢吞吞向前蠕动，道旁齐刷刷的摩天大楼一栋连一栋。转过街角，又看到高楼背后迷宫一般的旧式胡同和四合院，胡同口斜斜立着一棵粗壮的老槐树浓阴蔽日，透过枝叶间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蓝蓝的天和轻飘飘的云，还有一群群的鸽子盘桓在四合院上空时远时近，嘹亮的鸽哨声中藏着只有老BJ才熟悉的那种闲适和慵懒……尘世喧嚣，烟火人间，两个习惯了重华星高冷文明的外星游客看着这一切，早已目瞪口呆。

“我的天哪！都发生了什么？”顾溪影一把把背包甩到酒店房间里的沙发上，顺势也把自己甩到柔软的床上。Bill 沉思片刻得出结论：“一定是又迁走了一批移民。”顾溪影点点头，“是，也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我们为什么收到的都是假数据了。有这个能力向我们长时间发送假数据，又不被我们发现，除非是2100年重华星大迁徙后，又出现第二次技术飞跃和第二批星际移民。”Bill接着将两人的思路向前推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地球上一定有人知道所有的秘密。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