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如怜取眼前人
昨夜欢宴,那日苏原本邀请了她的妹妹琪琪格和妹夫吉日嘎拉一家,但他们却并没有出现,那日苏便预感事情不妙。果然,今天一早他就接到妹妹的电话,说孩子的病已极危重。
那日苏和妻子由来疼爱他们的小外甥女,便急匆匆飞奔而去,想要再见一见那个可怜的孩子。
一样宽敞的蒙古包,一样真诚的欢迎,可是余非烟分明能感觉到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愁云。
男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着孩子的病情,每一个人的眉头都拧得不能再拧,那日苏的妻子则在一旁柔声安慰着泪流成河的琪琪格。
余非烟的视线穿过所有人在帐篷东侧一张小床上搜索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她小小的身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余非烟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一只小手搭在枕畔。原本这个年龄的孩子小手都应该是粉粉的、肉肉的,而那只小手却干枯得像一棵还没来得及长大就枯萎的小树。
“她才三岁啊!”孩子妈妈已经哭得几乎要昏过去,孩子的爸爸吉日嘎拉也走过来安慰妻子,他眼里布满血丝,额头和双眉紧紧凝结在一起,他的悲痛一点也不比妻子少。
“天神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有什么罪过,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吧!”孩子的妈妈双膝跪地向上天苦苦哀告,凄苦之声令帐内所有人都不忍耳闻。
余非烟的心已快被这种巨大的哀痛撕成碎片。她从未尝过人世间亲情的滋味,而今日亲眼见到这至亲骨肉生离死别的凄惨一幕,心中自然无限酸楚。
“妈妈,你怎么了?”小女孩儿从昏昏睡梦中醒转,坐起身来。余非烟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浑身打了个哆嗦,旋即又是无比心疼。原来这个小姑娘患的是视网膜母细胞瘤,她的左眼已经被摘除,用布蒙着,只剩右眼,即使这仅存的右眼也显然失明——肿瘤早已挤着眼球突出眼眶。
只是刚刚一瞬间,她便准确分析了这个孩子的所有数据,预测出她的死亡时间就在今夜十二点三十一分!
她才不过三岁,一朵小花才刚刚伸展开第一片嫩芽便惨遭霜欺雪打!这世界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惨!
她一时万箭穿心!
“妈妈,你是不是又伤心了,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我只要多唱歌,就能早点看到太阳、月亮和星星了!”孩子听见妈妈嚎啕大哭的的声音,便要变着法子来安慰她,只是她稚嫩的话语令母亲和周遭所有人都更加悲痛。琪琪格将孩子紧紧抱在自己怀中,努力想要记住孩子身上最后的温暖,她不敢哭出声,用尽全身力气来控制自己,只任由面上的泪水淌成一条小河……
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行将走到尽头,拍着小手欢快地唱起来“妈妈,太阳出来月亮去哪里了?……”
这奶声奶气的歌喉此时此刻竟如此宛转动人,余非烟听在耳中却如一根根甜蜜的针刺在心头,顷刻间便鲜血淋漓。她再也听不下去,疾步冲出帐外,奔到蒙古包十米开外的小丘上,放声痛哭!
她由来认为自己是这宇宙中最悲惨的人,无父无母,无家无根,如一茎野草独自飘荡在天地间,一任狂风将自己东西南北吹来又吹去。
可是,今日见到这幅心肝俱摧的情景,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可怜的人。
回想自己三岁时,最好的朋友就是一个小小的粉色布娃娃,她曾无数次问那个布娃娃,请她告诉自己妈妈在哪里,甚至幻想另一只棕色小熊还有白色的毛绒兔子可以像故事里的稻草人、机器人狮子一样,陪着她走遍天涯去找妈妈。
她那颗小小的心里固执地相信,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妈妈,孩子不应该离开妈妈,而妈妈也离不开孩子。
一百一十三年来,她时时会重复同一个梦:一个两鬓微霜的女子,站在人造儿童保育院的门口,向着她伸开双臂,口中叫着温柔她的名字,‘非非,妈妈等你好久了,快来,让我抱抱我的乖宝贝儿,咱们一起回家。’每一次,她都会从这个梦中笑着醒来,继而发现四周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妈妈的影子,便会再大哭一场。
她已然经历了没有妈妈的痛苦,深知这种痛是何等年深日久,痛入骨髓;而今日,这位母亲怕是也要经历这种绝望至极的悲痛。
造化弄人,宇宙间的生灵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一份平平常常的永团圆,可等来的却总是悲欢离合。
她从没有像此刻一般期待自己化身为这地球上最高明的医者,妙手一挥便可解救无数病患者的疾痛,挽回那些肝肠寸断的死别……她忽然高兴得从跳了起来!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神技能!
她随着乌日苏一行人又回到自己的牛羊身边。司机哥正手忙脚乱,他订的两个蒙古包送到了,他要和几位牧民一起把蒙古包支起来。
这一日中,无论司机哥说什么,余非烟都不理论,也不说话,只是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盯着天上飘来飘去的白云,兀自发呆。司机哥看着她越发不解,只觉得无限神秘。
傍晚时分,余非烟独自牵了马悄悄离去。她又回到白天她曾出现过的那个蒙古包。
那个绝望的家,所有人在暮色中相对无言,面对巨大的悲痛,他们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束手就擒。
余非烟悄悄走进去。她先同孩子的爸爸低语了几句,爸爸惊诧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深施一礼,说了声“辛苦您了!”便走到琪琪格身旁低语几句,拉起妻子一起走了出去。琪琪格回过头深深望了余非烟一眼,那眼中依然满含泪水。余非烟瞬间亦是泪盈于眶,她努力朝琪琪格点点头,微微笑笑。
琪琪格不明白,这是余非烟这个异星孤儿对她最郑重最严肃的承诺。
现在蒙古包里只剩下她和那个弱小的生命。她无限温柔看着那孩子苍白的小脸,轻轻抚了抚她那可怕的双眼,深吸一口气,瞬间,一缕蓝莹莹的光柔柔照在孩子的小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