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
直到故宫闭馆,Bill和顾溪影也没能看完全部的展览。他们不得不跟在人群最后走出神武门。
薄暮时分,凉风驱散暑热,夕照柔柔洒在古色古香的小街上,绿荫下行人络绎不绝,他二人信步向西随意溜达。一只乌鸦落在街边的槐树上纵情叫唤,丝毫不在意自己如砂石般粗糙的声线会给行人的耳朵带来怎样的折磨。Bill和顾溪影看着那只傻乎乎的乌鸦,不由得相视一笑。Bill淘气得使劲拍了一下手,想要吓一吓这只无才无貌的鸟儿,可惜乌鸦早已见怪不怪,它甚至还看了Bill一眼,那神情好像在说:“小样!就你这点小把戏,吓唬谁呢?小爷我混的可是天子脚下!” Bill不甘心自己的失败,还想再试一次,却被顾溪影拉住。
他们在角楼前停住,静静看着面前筒子河里的倒映的垂柳。Bill悄声问“你说是这里好,还是重华星好?”顾溪影心知Bill从未见过这种红尘景象,他此时已被这浓重的人间烟火气深深打动。
“重华星当然好,只是住久了,真是觉得无趣。还是这红尘俗世,忙忙碌碌、吵吵闹闹,每天都一样,又都不一样,才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活着。”
Bill有些不解,“为什么每天一样,又不一样?”
转过街角,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将!这回看你往哪儿跑!”
顾溪影正沉醉于两人甜言蜜语中,猛然闻此杀伐之声,不禁凛然一惊。原来是两位穿着汗衫短裤手摇蒲扇的大爷,正在街边乘凉下棋。年纪略长的那位看似要赢,脸上那股子神气仿佛就是一位麾下千军万马的大将,颇有一种指挥若定令敌军樯橹灰飞烟灭的得意。
他二人止不住好奇,便近前观看。果然,黑棋已经明显落于下风,老将被红棋的一马一炮牢牢看死,只能靠着一个士上下腾挪苟延残喘。Bill欲待去帮黑棋一方解围,顾溪影暗暗拽了拽他胳膊使了个眼色,Bill会意,二人离开棋局又向前走去。
“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可千万别去惹毛了那位黑棋大爷。”
“黑棋?我帮他,他干嘛还要恼我?”Bill无法理解。
“他未必会领情的,你以为呢?你一个毛头小伙子,还是老外毛头小伙子,你帮他他才能解围,你让他面子往哪儿搁呢?”
Bill哈哈大笑,拱手道:“夫人高明!有句古诗叫‘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虽然存储了几十万字“面子”的资料和故事,但是关键时刻还是没派上用场。不过,我现在倒是明白你刚才说的一样不一样的话了?”
“哦?你这么聪明啊?”顾溪影忍不住调笑Bill,“那你说来听听。”
“一样,是大家每天生活的环境还有日程安排什么的都一样。比如刚刚那两位大爷,可能天天都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用同样的棋子棋盘杀上几盘;但不同的是他们的棋局,永远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局棋。再比如,他们每天都要买菜,即便今天买的是菠菜,明天买的还是菠菜,这两天的菠菜却又不尽相同。也许今天的会更新鲜,也许昨天的菜叶更大。所以,这就是人世,一切都似曾相识,却又从未停止过变化。时光,如同一艘船,人一出生就坐在这船上,不需自己辛苦半步,船外便已风云变幻。等船到对岸,人生也就到了终点。你说,是吗?”
顾溪影没有说话,她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心中无限酸楚,她不知道自己和Bill的情缘又能在这条船上挨过几时。
“饿了吧?”顾溪影努力点点头。
“这条路叫文津街,是一条老街,前面有一家小饭馆,可以吃到地道的老北京炸酱面。”
正是晚饭时分,小小的店面里已经人满为患,顾溪影和Bill排了号码,坐在店外等位置。坐在他们左边的是一对抱着孩子的年轻夫妻,五六个月大的婴儿酣睡在父亲怀中。顾溪影还没有从刚刚低落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木然坐在凳子上,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和路人,脑海里一时万念闪过,一时又空无一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婴儿努力伸展两条白白肉肉的胳膊,又使劲向四周踢了几下,一下子踢到顾溪影。婴儿的爸爸赶忙想顾溪影道歉,她亦不以为意,随便扭头看了一眼,只此一眼,她的心便轰然被这个婴儿掳去,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个小小的人儿是如此白胖可爱,他睡着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当他醒过来,这个世界无端添出许多种色彩和声音。他口中吟哦着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神秘曲调,时而舒缓,时而高亢。他一刻要站起,一刻要坐下,东看一眼,西踢一脚,上一秒伸手要妈妈,下一秒又将拇指放在自己的口中津津有味吃起来,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他终于看见了正目不转睛凝视着自己的这个陌生阿姨,立刻害了羞,藏到爸爸的怀里,但好像不甘心这样认输,又抬起头来看顾溪影一眼,随即又像只淘气的小兔子立刻钻回爸爸的怀里,如此反复几次,一边又咯咯笑着,乐此不疲。
顾溪影有点摸不着头脑,“你究竟是在做什么?”婴儿的妈妈解释说,“他是在跟你玩捉迷藏,他四个多月就会玩这个游戏了,特别喜欢。”
在重华星上,顾溪影除了自己幼年时的影像,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孩子。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天使般的小宝宝,她感慨不已,原来,这宇宙中还有如此纯净可爱的生命。她一遍又一遍看着他圆圆的小脸儿,圆圆的手臂、圆圆的大腿、圆圆的手指,圆圆的小脚丫,目光再也舍不得挪开。
“天哪!这世间居然有如此可爱的小生灵!”她忍不住轻轻触了一下孩子的小手,又随即缩了回去,她的指尖感触到小婴儿比花瓣还要光滑娇嫩的肌肤,这种感觉是那样神奇,她觉得即使重华星最先进的技术也无法带给神经细胞如此妙不可言的刺激。她全身心都被这个婴儿所吸引,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婴儿再次从她父亲的怀中回过头来,这次他竟然没有再躲回去,他瞪大自己清澈明净的大眼睛,凝神看着顾溪影,忽然,他伸出肉乎乎小手去抓顾溪影的右手手指,仿佛抢到一个心仪已久的玩具一样,开心地咯咯大笑。这突如其来的握手犹如晴天霹雳令顾溪影浑身颤抖,然而,电闪雷鸣后,她心中蓦地开出千万朵花来。
“你们,是刚结婚还没有孩子吧?”婴儿的妈妈试探着问顾溪影和Bill,她看得出顾溪影有多喜欢自己的孩子。Bill面色大变,“还没,没有孩子。”“那就抓紧造人啊!”孩子的爸爸笑着看了一眼Bill,别有深意。
“十八号”服务员脆生生喊了一嗓子,“到我们了,再见啊!”那对夫妻抱着孩子走进店里。服务员接着又叫,“十九号!十九号”顾溪影终于回过神,“来了!”她伸手去拉Bill,他却如一泥塑木雕般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张英俊的脸一片惨白。一向爱妻如命的他,竟然丢下顾溪影一人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