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家中藏祸(下一)
武后临朝称制,武家人鸡犬升天,但武家人与武家人也有不同,武后的父亲武士彟一系,留下的子孙,都是近支,最近的就是武承嗣和武三思,武士彟的兄弟士让、士梭、士棱等人的子孙,就要靠后一些。
武攸暨是武士让的孙子,而武攸绪,则是武士棱的孙子,两人都是远支。
豪门大家,侯门深似海,高墙之内,秘辛不可胜数,武家的秘辛并未传扬,历史上只有一句“士彟诸子及从子对杨氏失礼不敬”,杨氏是武后的母亲,因这句失礼不敬,武后的兄长,武承嗣和武三思的父亲武元庆、武元爽,在武后成为皇后的时候,惊吓而死,武后的堂兄弟武惟良、武怀运先被流放,后中途被杀,改为蝮姓,另一个堂兄武怀亮见机得早,饮鸩自杀,但其妻子儿女,仍未逃脱厄运,遭到拷掠酷刑而死。
报复如此酷烈,失礼不敬所指为何,不言而喻。
如此情形,武家近支不一定亲近,远支,也不一定没有机会,彼此之间,防备之心不小。
翊善坊,周国公府,武承嗣此时已经守纳言,距宰相大位一步之遥,威权赫赫,正在书房与亲信的朝官密商要事。
武延义有急事来报,奈何守门护卫是府中老供奉,任他说得十万火急,只是板着脸拒绝通传,拒绝入内,丝毫不假辞色,他也只能跺着脚在门外团团乱转。
“几条老帮菜,老不死的,狗仗人势,定要觑得空子弄死几个,好让尔等下贱奴仆晓得上下尊卑”
武延义等得久了,书房仍旧紧闭不开,不耐烦了,恨恨跺脚,吩咐个长随盯着这边,自己回院里饮酒作乐,对这几个不阴不阳的老东西,已然忍无可忍。
武承嗣议事,一直议到月满中天,得到通传,武延义提起裤子,整理好衣服,抬脚将趴在桌案上白花花的侍女踹开,拿起已经冰凉的酒壶,灌了几大口,瞪着惺忪的双眼去了书房。
“父亲,孩儿查知,权策府上一个园丁,在武攸绪府邸附近盘桓良久,似有勾连之事”武延义身体内外皆虚,强打精神,吐字含糊。
武承嗣先是一惊,继而眉头大皱,他平素自律颇严,偏生下几个儿子,个个都是飞扬跋扈,贪图酒色,子不类父,令人着恼,“混账东西,休得胡言乱语,与我滚下去,日后无事,不得再来书房”
武延义的酒意清醒了不少,急赤白脸争辩,“父亲,孩儿所言,句句属实,御史台那边的人手监视义阳公主府,跟踪得来的,并无虚言”
“调动御史台,监视义阳公主府,你倒是好大威风”武承嗣脸色更黑,从桌案后起身,兜头一脚将武延义踢翻,冷着脸怒斥,“小畜生,谁与你的胆子?你怕是未曾见过你三弟挨家法?”
武延义委顿在地,不敢再多说,却也不肯服软。
武承嗣气撒得差不多,平静了下来,捻了捻手指,“此事你不必再插手,我自会安排人查探,武攸绪平日温良恭俭让,不事交际,若他们真有暗地里的联络,必不简单”
复又弯腰下来,眉眼森森,“监视权策,可以,但不得妄动,若是惹了祸患,为父第一个宰了你”
武延义不服,梗着脖子硬顶,“父亲,孩儿已是千骑将军,知晓该如何行事,权策算是个什么东西?”
“好,好个混账”武承嗣大怒,“若不是你的姓氏,你能当得这个千骑将军?权策如臂使指的兵马,可有一人服你?”
武延义被骂得又羞又恼,酒壮怂人胆,索性顶破天,“父亲有今日,何尝不是因为姓氏?”
武承嗣火冒三丈,好悬没背过气去,好容易稳住情绪,扬起声音,冲着门外连声大喝,“来人,来人,行家法”
几个老供奉命人抬来长凳,拿来家法棍,按倒武延义,见武承嗣无意下手,径直抡起棍子抽打。
打到约莫二十几棍,武承嗣走上前,供奉收手。
“今日小惩大戒,回你院中,抄写孝经二十遍”吩咐完,拂袖而走。
未见身后,武延义双眼如兽,猩红嗜血。
长乐坊,太平公主府,故地重游,权策在下马石前勒马,望着公主府红漆大门,此起彼伏,他上次来,收走了此间驸马薛绍的性命,这次来,却是应新任驸马之邀,来做客的。
门房管事没换,见到他,愣了愣神儿,很快明白过来,他是公主府迎来送往的,八面玲珑,消息灵通,脸上堆笑迎上前,“权少卿,您是来见公主的?小的这就去给您通传”
权策略微意外,武攸暨的邀请,门房居然不知情?面上不显,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有劳执事,请通报驸马,权策来访”
“啊?哦哦,您稍待”门房管事也意外,一叠声吩咐小厮去通报。
不片刻,武攸暨亲自迎了出来,将他带进公主府,这个宅邸规制浩大,武攸暨所在的地方,却只是一个普通跨院儿,并未住在正堂,身边伺候的人,权策也都见过,都是他原本的下人。
权策心情不由沉重,算来,两人才成亲不过五日,何以至此?
“大郎且安坐,早就有意与你晤面,却越发不得自由”武攸暨神色苦闷,原本的洒脱自在,分毫不存,“我另约了族兄攸绪,你莫要见怪”
“哪里会,我与武舍人攀谈过,甚是相得”权策笑着表示不介意,将话题转开,“未见崇敏、崇行二人,去了何处?”
“既入了公主府,自然由公主管教,我这父亲,等闲也见不到他们”武攸暨脸色更加阴晦,强做笑脸,“这样也好,我落得清净,待过了这个春节,自在些了,再与大郎冶游”
权策含笑应是,忍不住旁敲侧击提点,“世叔,男女相处之道,不外乎交流妥协,磨合共生,有些事情,还须拿定主意,多多沟通才好”
武攸暨看了他一眼,笑容真挚,却是并无兴致,“大郎逆耳忠言,我心领了,然而,公主终究是公主,有些事情,非三言两语所能尽述,我如今别无他求,只愿平淡安稳,有三五知己,往来交游,便足矣,如你诗中所言,笑入琴高不死乡,呵呵呵”
权策闭口不再言语,心中叹息,他旁观者清,太平公主性情虽强势,行事如猛虎,然而胸有柔情,心思细腻,若是懂得了,回应了,两厢便安好,若是错过一星半点,便再难寻回。
两人聊了几句,武攸绪也来了,当着这两人,权策便只谈些天文地理,工农杂学。
“……烧瓷成本贵重,制成佳品不多,我听闻有一方法,名曰化妆土,将最为细致的陶土瓷土,调和成泥浆,涂在陶瓷胎膜之上,使之光滑明亮,所出皆精品……”
这是学美术的时候学来的,本是随口一说,武攸绪却颇为上心,拉着权策寻根究底,武攸暨也起了兴趣,扬言若此工艺可行,必可赢天下之利。
权策搜肠刮肚,将所知道的东西一点点挤出来,听得武攸绪很是激动,亲手搬来桌案纸笔,一一记录,回去便专开一窑,用此方法一试。
武攸暨说着就要谈及商业投资分股,武攸绪摆手不喜,“你自与大郎议论,我只管工艺,不管钱帛”
武攸暨拱手笑道,“兄长洒脱逍遥,羡煞旁人”
“只不过强作欢颜罢了”武攸绪摇头苦笑,手下记录不停,“你们不知,我那寒舍竟然也值得高手一探,昨夜可是闹得鸡犬不宁,富贵已到如此地步,还是不肯放松,真是,何苦来哉?”
听闻此言,武攸暨义愤填膺,权策眼前光芒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