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深夜时分
阳历五月初的夜晚,月亮像是天空的一支鹅毛笔在慢慢移动,不知道它要绘出什么样的大手笔。夜静春山空,整个朱家村被笼罩在宁静美好的夜色中,大部分人家都已熄灯,他们忙碌了一天或已睡下还讨论着大宝家的云南小媳妇,或已酣然入梦。谁也不知道,此时山间还有一行人在悄悄地行走,一步一滑,离朱家村越来越近了。
大宝家院外的两颗柳树在门前随风轻舞,像两个欢快的大孩子。院子角落的大黑狗时不时地竖起警觉的耳朵,不一会儿也耷拉着脑袋,趴在那里。堂屋里还发出微弱的光,蓉花和桂花并排坐在一条磨得光滑的长木凳上,无心看电视,正在小声地议论着。小宝寄宿在初中宿舍里,他正在和同学们在宿舍的灯下讨论着习题,全然不知道家中即将发生的一切。
蓉花靠近桂花小声地问:“二妹,你说妈妈到底花了多少钱?”
桂花正在端着一个玻璃杯喝水,一小口一小口,头也没抬,回答:“姐,据说是花了三万。”
蓉花听后,瞪大眼睛,大声叫道:“什么?三万?”桂花赶紧用左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过了几秒,叹了口气说:“唉,陶妖精也够心狠的。”
蓉花赶紧压低声音,有气无力地说:“二妹,现在我们和陶妖精坐到一条船了。”
桂花的说话音量并没有降下来,重复道:“唉,我们家和陶妖精上了同一条贼船。我们做梦都没想到,妈也是做梦也没想到呀!记得小时候妈可看不起陶丽花啦!”
蓉花一点也不含糊地说:“还不是弟弟怕这怕那,还不是妈妈太宠他,要不然哪用花这么多钱?”她一直认为大宝个子小不是娶不到媳妇的真正原因,秦家村里也有小个子男人,也一样娶到了贤惠的老婆。
桂花把茶杯放回桌子上,摇了摇头说:“谁说不是呢,人家朱玉不是早就娶到媳妇了吗?她心里就是儿子最重要,没办法!”
蓉花瘦削的脸上困意来袭,耷拉着脑袋,连打了几个哈欠。她已经30出头了,当年因为未婚先孕嫁给了木匠秦同华,被村里村外看不起,尤其被婆婆看不起,在秦家做牛做马,小半辈子的她,皱纹已经爬上额头许久了。她用手托着下巴问:“爸妈今天到底回不回来了?我现在上了年纪了,一岁年纪一岁人啦!”说完又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桂花嫁给刘建红后,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她过得比较滋润,那张鹅蛋脸变得光滑,看了看苍老的大姐一脸困容,说:“姐,要不我们先睡会吧。”
说完两人关上堂屋的灯,进了卧室,然后分别走近前后两扇窗户,往外看了看,外面已经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声响,便回到床上和衣睡下了。
蓉花和桂花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大约过了一段时间,堂屋的钟敲了三下,大宝全家(当然不包括两个姐姐,村子人认为女儿嫁出去就是不是家里人了)和陶丽花,还有那个叫小七的姑娘,从村子背后的一条山间小路绕进了村子里。
深夜里的五个黑影,一高一矮,往大宝家的前院方向走去;一高两矮,往大宝家的后门(大宝家堂屋的后面有扇小木门)方向走去。前院的大黑狗听见了动静,叫了一声,一看几天不见的朱爱明和大宝便立即止住了,乖乖地趴在原处。桂花和蓉花听见狗叫声,便知道他们回来了,兴奋得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分别打开前门后门迎接。几个人一进屋,何梅便立即关好门,陶丽花这才放开小姑娘的手。蓉花和桂花按照父母的吩咐,准备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点上。
模糊的灯光中,可以看出姑娘个头确实不高,瓜子脸,皮肤有点黑,但是模样倒俊俏,五官端正精致,还扎着一个麻花大辫子,红色外套很大,有点破有点脏,看不出身材如何。只见她的臀部倒是凸出,农村人喜欢这样的姑娘,说是臀大的姑娘会生孩子。这个15岁的小姑娘和村里的同龄姑娘相比,看起来仿佛要大几岁,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小七姑娘进屋第一眼看见了堂屋里一台黑白电视机,心里又惊又喜,然后环顾四周,觉得大宝家虽是砖土房子,墙壁斑驳不堪,但是比自家房子大很多,家具也多,墙角里堆满了锄头、扁担等农具,然后抬头看看屋顶瓦缝里洒下的淡淡月光,比满身油污的煤油灯还亮。她看见两位姐姐也都很和善,便依次叫了大姐、二姐,然后便害羞地低下头,左手拉着右手垂在胸前,一言不发。两个姐姐也都非常友好地朝她点点头。
几个人走了很长的山路,肚子饿极了,桂花和蓉花跑进厨房,把灶膛里两个瓦罐掏了出来,端进了堂屋,给大家一人装上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再摆上两盆酸豆角,大家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大宝把柜子里存放大半年的辣子酱拿了一瓶出来,打开给大家每人舀了几勺。大家把辣子酱搅拌在米饭里,白里透红,便大口吃起来,嘴里发出嘶嘶声,不一会便满脸通红,鼻翼上也浸出细小的汗珠来。
饭后,陶丽花便跟朱爱明讨了一支烟,边抽边嘱咐小七姑娘好好过日子,又嘱咐大宝全家善待小七姑娘。她慢悠悠地抽完了一支烟,便拉起何梅的左手到卧室里窃窃私语,她又从何梅的手里接过一笔钱,临出门前又要了两包喜烟,便乐滋滋地打了声招呼出了门。
送走陶丽花之后,何梅把家里前院后门都检查一遍,闩好锁上。何梅让两个姐姐找了几套干净的旧衣服给小七洗换用。大家洗漱完毕,何梅让小七姑娘和大宝睡一起,她死活不依,非要和两个姐姐睡一起。何梅也觉得小七姑娘可怜,以免发生激烈反抗惊动村里人,便依了她。于是,小七姑娘便和桂花、蓉花三人挤在一张床上,何梅在她们卧室门外加把锁,还是不放心,把门外的大黑狗牵了回来,睡在她们卧室的门口。
何梅和朱爱明临时在堂屋里铺了一个床铺,两人做好夜里轮流值班看守的准备。这一夜,他们躺在床上不睡,也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屋顶瓦缝里漏下的月光,想着明天一早如何面对村里的所有人。然而,最难受还是大宝,他心急想吃热包子,没吃成,原先满脸的青春痘此消彼长。
阴历五月的天,亮得很早,小七姑娘躺在床上想着自己以后就在这户人家生活,心里什么滋味都有,睡意全无。看着屋瓦缝里透进来的光越来越亮,她猜测天快亮了,又是第二天了,她才慢慢眯了一会。
不一会,她就做梦了。黑夜里,一束闪亮的光笔直地照进了一口黑黢黢的井,井很深很深,晃动着月牙的脸,她突然惊叫起来。桂花和蓉花以为小七姑娘白天受惊吓了,便不停安慰她。小七姑娘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又眼睁睁地看着屋顶,仿佛可以透过屋顶的缝隙看见天空,屋子里真的越来越亮了,她才恍惚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