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官人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不阅即焚

文立万沿路疾走,心里砰砰直跳。

月夜驰书,必有要事。

他的好奇心瞬间爆棚,几乎要伸手从怀中掏出信札看个究竟。

这封信绝非平常,个中必有惊天秘密。

这个念头一闪。

文立万马上就倒吸一口冷气:

小伙,这可是在明代啊,偷看国家领导人的书信,可是大逆不道、掉脑袋的事情!

清凉的月光洒向街道,四下一片静谧冷清,人迹寥寥。

文立万突然悲从中来,一种无助感袭遍全身。

一个人不明不白来到明代,这里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心怀鬼胎的同事,甚至连厌烦之极的处长,也了无踪迹。

一切都是陌生的,不可知的,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能不能回到熟悉的现代社会......

来到冯保府邸,文立万一时尿急,先到一丛刺玫树后宽衣解带,将体内废水畅快淋漓排放一空。

冯保虽是太监,皇帝却恩准他在宫外修建住宅,有时候冯保就会在宫外居住。

可见此时的冯保,地位已然是如日中天了。

文立万边尿边想,有史学家认为的隆庆皇帝不看好冯保,这实在有些扯淡!

皇帝把自己的特务机构交给冯保,不看好从何谈起?

浓郁的尿骚味瞬间弥漫四周,骚气逼人。

文立万却并不觉得臭不可闻。

尿水源于自身体内,就像缺点之于自己,往往都会忽略不计。

憋尿去见一个明代不可一世的太监,显然是极不明智,而且十分危险的事情。

万一遇到冯保心情不爽,这厮一旦发作,岂不令人吓尿?

最后一滴尿液坠落草丛的瞬间,文立万感到身后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如针芒刺背一般。

他顿时汗毛倒竖,猛一转头,看见一个黑影倏忽闪过。

定睛再看时,四下悄然,并无人迹。

幻觉?

文立万后脊梁上沁出一层冷汗。

他迅速提起裤腰,一步跳出刺玫树丛,强作镇定,快步走向冯府大门,边走边系紧裤腰带。

冯保府邸大门紧闭。

文立万“咚咚咚”敲了几下,门上一个4K纸大小的瞭望窗,不声不响打开。

一双眼睛警惕盯着文立万,问道:“什么人?”

文立万答道:“信使。”

门内人压低声音,怪怪地念了一句诗:

“会当凌绝顶。”

文立万记着张居正交代的那句口令,低声应道:

“低头思故乡。”

门“吱呀”一声开个缝儿,看门人低声说:

“进来吧。”

文立万侧身进了大门,门在身后紧紧关上。

暗淡的光线下,文立万只能看见门丁五官模糊的相貌。

门丁对文立万说:

“是张先生派来的吧?你在此稍候,我去禀报冯大人。”

文立万站在门廊下放眼望去,月光下的院落宽敞大气,屋宇高大宏伟。

几进院落,绝非常人住宅可比。

若放在现代,京城这样的院落,别说文立万住不起,就是十个处长加起来也是住不起。

虽然处长也很有钱。

片刻之后,入内禀报的门丁回来说:

“走吧,冯爷在客厅等你。”

文立万跟在门丁身后走向客厅。

门丁边走边低声说:

“记住,见了老爷千万不可称呼冯公公。叫他冯大人就可以了。”

文立万忙不迭答应着,心中对门丁很是感激。

多亏他提醒,要是当面喊冯保一声冯公公,不知要惹多大麻烦。

看来太监也不愿意别人称呼他太监。

进了客厅,文立万看见一个肌肤丰润,仪态儒雅的男人端坐在客厅太师椅上。

身旁站着一个身着浅色短打的精壮汉子,面无表情盯着文立万。

这货无疑是冯保的贴身侍卫。

史料记载,太监冯保并非粗鄙之人。

此人平日喜欢舞文弄墨,琴棋书画也能来两下子。

其学识涵养,远在宫中其它太监之上,所以年纪轻轻就被皇帝慧眼识珠,选为司礼监秉笔太监。

冯保和太子朱翊钧的关系,远不至此。

自打太子学会走路,冯保就成为太子的身边的三陪:

玩耍陪着;吃饭走路陪着;读书写字陪着。

太子累了抱着,烦了哄着,时不时还要俯首甘为太子马,驮着太子四处游逛,活生生是太子的一个玩伴。

太子对冯保甚是依赖,直呼冯保为“大伴”。

文立万仔细端详这个声名显赫的太监,压抑之感油然而生。

冯保虽然和颜悦色,但眼神却隐含肃杀之气,令人惶恐不安。

文立万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来明代前,文立万是一个工程师,在生活工作中,从来都是不卑不亢之态。

他面对权贵之人,从来都是处之泰然,现在怎么会在一个太监面前患得患失,心有余悸?

“冯大人好。张先生有信札一封,特此奉上。”

文立万尽量让自己镇静,双手呈上张居正的信札。

冯保微笑伸手接过信札,却瞄都不瞄一眼,随手放在桌上,细声细气问:

“你在张府很久了吧?”

文立万回答:“有三年了。”

“年方几何?”

“虚度二十三年。”

冯保微眯双眼,将文立万通体打量一遍,又盯着文立万的面相端详片刻,说:

“大学士果然好眼力。识人、知人、用人乃是大学士的强项。你果然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今后有何打算?”

“本人只求全力辅佐张先生,以报知遇之恩。”

文立万搞不清冯保问话的目的,便也只能笼统回答一下。

听冯保的口气,似乎张居正与冯保谈起过他。

冯保淡淡一笑,说:

“年轻人饱学经典,当为国家尽忠效力才是啊。”

文立万心中有些诧异:这场面不像是一个信使应该经历的,到更像是招聘面试一般。

张居正让他深夜给冯保送信,莫非是要把他推荐给冯保,让他去做太监?

文立万不由打个冷颤。

这算什么事儿啊,来到明代做幕僚也就罢了,做太监可是要先割掉那个的,这事关一个男人的天授快乐,更何况也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不长胡须,口音很娘的太监,文立万才清空的膀胱,一时尿意荡漾,差点有些憋不住了。

不行!太监这活儿说啥也不能干!

哪怕权倾天下,哪怕荣华富贵,也万万做不得。

文立万灵机一动,当着冯保的面,故意用食指在鼻孔里深度挖掘鼻屎,尽量显出一副龌龊不堪的样儿,说道:

“嘻嘻,在下才疏学浅,哪有能耐为国尽忠效力啊。能混一天算一天,挣点银子够吃够喝就行,嘿嘿。”

冯保皱一下眉头,面色凛然一变,冷冷望着文立万说道:

“追求平淡生活亦是人之常情。好吧,恕不久留了,大学士等你回话呢。”

文立万连忙问道:

“大人可有回书?”

冯保摇摇头,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意,话都懒得再多说一句。

对方寒意即刻直逼过来。

文立万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回书,这信札算是送到还是未送到?

回去见到张居正如何交代?

肯定是自己刚才挖掘鼻孔的动作,入戏太深,用力过猛,令冯保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冯保是人精中的战斗机,什么把戏都难逃他的眼睛。

文立万小心翼翼说道:

“如果没有回书,在下不好向张大人交代。”

他想把冯保的注意力转移到回书上,以免冯保过度纠结他刚才的挖鼻孔的动作。

当然他也确想讨个回书给张居正。第一次做信使,就要做得到位一些。

冯保冷淡说道:

“告诉大学士,信我就不看了,收到即焚。”

说罢拿起桌上的信封,顺手在烛台的火苗上点燃,看着那封信冉冉烧尽。

冯保的这个动作令文立万彻底懵圈:

知道有阅后即焚一说,何来的收到即焚?

今晚这遭奇遇也是醉了。

先是身不由己到了明代,深夜被张居正遣做信使。

信送到后,冯保不阅即焚。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真不知这两位高官在玩什么把戏。

爱谁谁吧。

反正太监是坚决不当!

张居正这样一个名满天下的人,总不至于威逼一个幕客去做太监吧。

文立万一头雾水退出冯保府邸。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闭的瞬间,他再次感觉有一双眼睛在不远处盯着他。

这种感觉和他刚才在刺梅树丛后撒尿时如出一辙。

文立万猛一抬头,一个黑影又似闪电般飞快掠过,瞬间渺无踪影。

文立万汗毛倒竖,一声嘶喊,身体疾速穿透漆黑的空气,疯狂往张府狂奔而去。

赶回张府大门口,文立万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敲门时,他回头逡巡四下,再也没有看见那个令人恐惧的魅影。

大门一开,文立万一步跨进门去,反手将门关紧,背靠在门板上呼呼直喘粗气。

开门的李二冷然看他一眼,撅着嘴没好气说道:

“你们三更半夜不睡觉,进进出出干什么呀,搞得我一阵躺下,一阵起来的。”

“李叔,刚才还有谁出门了?”

文立万听李二说道“你们”二字,便知进出的不只是他一人。

李二说道:“还能有谁,大发嘛!你前脚出门,他后脚出门;他前脚进门,你后脚进门。你们不知道夜里阴气重,伤身体吗?”

文立万顷刻警觉起来,问李二:“大发人呢?”

李二朝院子里面努努嘴:“一进门就去老爷书房了。”

文立万看见张居正书房灯火通明,便转身进院,径直走近张居正书房。

他蹑手蹑脚来到窗前,听见屋内张居正的声音:

“你确认他没有私拆信件?”

大发答道:

“没有。自始至终就撒了泡尿,然后就进了冯公公的府邸。”

文立万脑子里瞬间闪现出刚才送信路上两次闪现神秘的人影。

额考,第六感真没骗他。

原来大发这小子一直在跟踪他!

幸亏没有拆看信件,否则脑袋真就要拆迁到明代的黄土里了。

文立万悄没声息从窗前返身退到院子当中,用一声响亮的咳嗽声,通知书房里的人:

文立万回来了。

然后象没事人一样走到书房门前,“咣咣咣”轻轻敲击张居正书房门扉。

大发走过来打开门,面色坦然,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文立万进入到张居正的书房后,大发关上了门,默默站在张居正书桌侧面的墙边。

看来大发今晚值夜班。

张居正埋头在纸上写着什么,似乎也什么都未发生。

文立万毕恭毕敬的垂手站在案几前,静候大学士接见。

没来明代前,处长每次叫文立万去他办公室,文立万也会看见这样一幅场景:

处长埋头奋笔疾书。

多数情况下,处长会抬头用眼神示意文立万稍等片刻。

每当这个时候,文立万就会心中暗叹:处长多么像一个日理万机,任劳任怨的好处长啊。

此刻,张居也在奋笔疾书,但并不抬头。

文立万心中赞道:

奋笔疾书不抬头,才更有范儿,才更符合张居正国家领导人的身份。

毕竟人家和处长层次不同,是重量级的人物。

张居正写完几个字后,微微舒口气,抬起头看一眼文立万,眼光又挪回到案几上,似在深思熟虑什么。

少顷,他自言自语道:

“案牍之劳形啊。每天都有很多的公文要处理,实在不堪重负。”

这一连串动作拿捏得恰到好处,丝丝入扣,毫无刻意而为的痕迹,比文立万的处长不知要高明多少。

很多年以后,文立万再次回忆起这晚的会见,仍然心悦诚服:

要是明代有奥斯卡奖,张居正肯定会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张居正一番感叹之后,终于有时间搭理文立万,说:

“子萱,信札送到了吗?”

“回禀恩相,已经安全送到。不过,冯大人并没有回书,他说...他说信不看了,收到即焚。”

张居正不经意微笑道:“哦,好一个收到即焚啊,潇洒得很嘛。”

“呃,冯公公确实没有看信,把恩相的信当场给烧了。”

文立万觉得还是把事情经过说出来比较好。

这可不是挑拨领导关系,不把事情讲清楚,万一耽搁了事情,那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张居正听后,手捻胡须,神态自若微笑道:

“这冯保,老毛病又犯了,烧就烧了吧。子萱,辛苦你了,早点去歇息吧。”

文立万满腹狐疑,满脑浆糊:

冯保这样傲慢无礼的行为,张居正竟然如此淡定自若?

难道他们之间早有默契?

文立万熟读明史,深知张居正与冯保在朝中内外呼应,彼此信息共享,风险共担,是关系相当铁的哥儿们。

问题在于,张居正这样的高官,让一个幕僚半夜去送信,同时又派一个随从跟踪;

冯保收信后,不看即焚,这种骚操作,设的是什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