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弈棋
浩瀚苍穹九重天,似水流年。一睹人间沧桑事,蹉跎哀叹无人怜。
风泠所说的玉冰阁是间书房,虽是早春季节,仍旧燃着暖炉,铺着毛茸茸的地毯,暖意融融。
屋中间是一面两人高的紫檀木书架,上面琳琳总总摆放着医书无数,像一扇屏风。
苏菡萏目光被那些医书吸引,古旧的医书上卷了边,看上去上了年头。
一旁的案几上摆着琉璃棋子与十九道围棋盘,苏菡萏瞧着新奇,便走过去把玩起来。
“苏姑娘可会下棋?”风泠看着她,轻笑着问道。
苏菡萏笑着看着那棋盘,说道:“我随姑姑长在山上,倒也学过几分,不过都是十七道的,这十九道倒是未曾见过。”
风泠坐在她对面,轻声说道:“我来教你可好?”
一旁的小厮送上了灵芝茶,又乖觉地退下,为二人轻轻带上了门。
苏菡萏歪着头笑道:“好,我执黑先行,风公子可不许赢了我。”
风泠看着她笑起来皱皱的鼻子,宛如一只活泼可爱的白兔,笑着说道:“好。”
苏菡萏一边听着风泠絮叨讲棋,一边看着窗外的梨花,笑着问道:“这里风景真好。”
窗外翠鸟清啼,花舞纷纷,夕阳微红洒落。
风泠点点头,仍看着面前的棋局:“是啊,这原本是祖父的书房,后来我常在此处看医书,祖父便将这屋子添了几个暖炉给了我。”
苏菡萏目光看向书架上成百上千的医书,缓缓笑道:“原来曾经是风老前辈的书房,风老前辈制的药听说可令人腐骨生肌,起死回生,江湖人千金难买。那些医书里可有奇方?”
风泠闻言笑道:“祖父虽医术高超,可远没江湖人传得那么玄乎其玄。那些医书,苏姑娘若是有兴趣,尽管拿去看好了。”
苏菡萏笑着摆摆手,又将棋盘上风泠故意卖给她的破绽收入囊中,说道:“我可没有那个兴趣,往日里我姑姑也是粗通岐黄,她总喜欢拿些苦药灌我,我最讨厌吃药了。”
风泠轻笑出声,如玉般温润流转格外好看:“苏前辈若是知道你如此编排她,定是又要拿苦药灌你了。”
他难得活泼得如一个少年,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叫人不想将眼睛移开这眼前的少年,叫人忘了这少年的羸弱与苍白。
苏菡萏连忙摆手说道:“不过我姑姑平日里倒是对我很好很好的,只要我不调皮捣蛋,乖乖练武读书。”
风泠面色温和,轻声问道:“山上的日子有趣吗?”
他自小身子羸弱,若不是出门诊病,便被祖父圈在屋中不许出去,稍稍一点冷风,便会叫他咳得惊天动地。
苏菡萏点点头:“嗯嗯,上树摘果下河摸鱼,我都干过。若是我听话,姑姑晚上会给我讲一些江湖中的往事,倒也有趣。”
风泠看着歪着头回忆的少女,出声笑道:“江湖往事吗?可有好玩的?”
苏菡萏看着棋盘,将风泠被围住的棋子拿走,徐徐说道:“姑姑跟我讲过一个‘初五’的组织,风公子可曾听过?”
风泠喃喃念叨,说道:“好像听过这名字,不过一时竟也想不起来。”风泠似乎是触动了往事的回忆。
苏菡萏接着说道:“我朝的前威远将军南宫辰风便是平荡那个叛乱组织有功。说来也真是巧,长安三年的一场地动不偏不倚正好在初五的老巢之下,南宫将军将他们一举歼灭。”
风泠似乎将零碎的记忆片断勾连起来,眉头微微蹙起说道:“南宫将军,可是退隐多年的南宫将军。”
苏菡萏面色讶异,仿佛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一个故事:“是啊。”
风泠眸光闪动,棋路骤然一变:“那南宫将军后来呢?”
苏菡萏叹了口气,似乎为英雄早逝扼腕痛惜:“说来可惜,大概十年前,初五的余孽找上了门,屠戮南宫府上下一个不留。”
风泠面色一变,拿住棋子的手微微颤抖,然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菡萏连忙抚上风泠的后背,关切道:“风公子,你没事儿吧。”她神色慌张而关切,目光顺着风泠手指的地方拿来药瓶与茶水,递给风泠服下。
风泠苍白的脸庞渐渐有了血色,随着咳嗽上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平静下来,他摆摆手:“无碍,多谢苏姑娘。”
苏菡萏面露关切,点点头,又不放心地扶风泠靠着胡床的椅背坐好,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中,见他已然恢复刚才的神色才略略放下心来。
风泠看着因他一举一动而无比慌张的苏菡萏,脑海里浮现那个小小的雪一般的小娃娃,若是她还活着,或许已经到了这个年岁吧:“我好多了,你不必担心。那后来呢,可有初五的下落?”
苏菡萏坐回棋局旁,盯着棋盘,徐徐说道:“没有,自十年前初五灭尽南宫府后再无其他动作,就在江湖上消失了。听姑姑说,当年初五灭门传得沸沸扬扬,我们那时年纪还小,这种事情每天都在江湖上上演,待到日子久了谁也不记得了。”
风泠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初五的人为何要动南宫将军府?”
苏菡萏咬着手指,缓缓说道:“我姑姑告诉我,当年的初五的势力都能伸入神都,南宫将军的夫人曾经是初五的叛徒,南宫将军也是剿灭初五的功臣,初五余孽在当场留下带着蝰蛇标记的铜牌,复仇示威。”
风泠思绪似乎被拉得极远,面色骤然阴郁,带着无可言尽的怅然。那枚刻着可怕蛇头的铜块,正叫嚣着从他尘封多年的记忆中破土而出。
祖父从匣中轻轻摸出铜牌,又摸上他的头:“泠儿,你的病很快就能好了。”
祖父将铜牌系在躞蹀带上,笑着逗他:“又不是真的蛇,怕什么,比毒蛇还可怕的是人心。”
祖父将药箱中的瓶瓶罐罐收好出了家门,复杂地问他:“泠儿,祖父不是坏人,对吧。”
回忆像是一根绳索,将一切模糊而零碎的记忆串起来,又钳制住他的脖颈,叫他喘不过气来。
苏菡萏将风泠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却并不理会,她又轻笑着看着棋盘,说道:“风公子,我赢了。”
风泠神色郁郁,却见着这黑棋的一面江山,笑着说道:“苏姑娘竟是框在下,苏姑娘哪里需要风某教。”
苏菡萏开怀地笑了:“若不是这样,我怕是连一个子都不剩呢。”
风泠对上她得意洋洋的眼眸,脸上也露出了点点暖意。
年少时无比匆促的约定,原来转眼就能成为泡影。他心中那个玉雪般的小娃娃,曾约定着找他下棋的孩童,在只会为他人谈资的变故中,永远将年岁停留在他初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