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驱傩
朔风催花久,白草望春意。
方出了正月,虽枯木靡草仍旧带着星星点点春雪,北风却不再那般寒冷彻骨,带着几分柔和味道,春的冷冽与希望,花的清淡与张扬,都在风中唱和。
苏菡萏看着荷欢在庭前的薄雪上嬉闹,那猞猁到底身量未足像一只半大的小猫,却带着与生俱来的霸气与威风一样,对着苏菡萏栓在竹竿上的彩羽,没有半点兴趣。
荷欢斜睨了苏菡萏一样,便舔舔爪子,在阳光方好的地方慵懒地晒太阳。
苏菡萏无奈地笑了笑,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静静地陪荷欢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没有作声。
“菡萏——”院门处一个绿色襦裙月堇色披风的少女冲她招手,又顾不得许多,兴奋地跑过来。
苏菡萏笑了笑,站起来迎向她,缓缓说道:“竟是素晚姐姐回来了,想必路上舟车劳顿,董姐姐快这边坐。苏合,去给董姐姐看茶。”
苏菡萏亲密又熟稔地拉过董素晚的手,将她带到院外的长水亭中坐下。
“诶,菡萏你什么时候得了只大猫?”董素晚看着荷欢,好奇地向它招手,想要逗弄。
荷欢警惕地竖起尾巴,尖端剧烈地摇动着,退到苏菡萏裙边一瞬不瞬地看着陌生的董素晚。
苏菡萏回首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荷欢,拽了拽它紧紧咬住的裙摆,笑着说:“它叫荷欢,是只猞猁,只不过还没长大呢。别看它个头小,脾气却大得很。”
董素晚蹲下来,惊奇道:“原来竟是只猞猁,仔细一看倒有些威风。”
见董素晚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荷欢,苏菡萏拿起长水亭中摆放的腊鹅脯递给董素晚说:“你拿这个,慢慢喂给它。”
董素晚拿过腊鹅脯蹲下去,轻轻放在荷欢面前,荷欢轻轻闻了闻,方想从苏菡萏裙边出来张口。
而董素晚见它小心翼翼又故作凶悍的样子,煞是可爱,不由得起了戏弄之心,将那拿着肉脯的手收回,去换另一只手要抚摸它:“荷欢,你叫我摸一摸,便给你吃。”
荷欢到底不同于小猫的猞猁,即便是在苏菡萏面前敛了爪牙却依然生性凶猛,瞬间向董素晚的左手扑咬过去。
苏菡萏眼疾手快,飞速将荷欢钳制住,又将一大块肉脯堵到那已然张开,獠牙外露的嘴,轻喝道:“荷欢,别闹。”
董素晚惊魂未定,方回过神来,便向后退去,却撞到了一位俊秀挺拔的少年的身上。
苏菡萏看了一眼来人,并不理睬,又对董素晚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荷欢从未伤过人。”
少年身着青色直裰,通体世家气魄,容华俊逸,身姿卓然,宛如茂林中的翠竹,带着几分清傲的意味。
他轻轻扶住董素晚低声安抚,又面带愠色地看向苏菡萏,不满地说道:“猞猁伤人,凡噬咬必露骨方休,二妹妹怎地将这等畜生带在身边。”
苏菡萏轻轻嗤笑,将荷欢抱在怀里,看着一脸伸张正义的苏慕远,缓缓说道:“大哥是读书人,菡萏想请教大哥个道理。世人皆道畜生无情,天灾凶险,殊不知天道自有伦常,人畜各行其道,人不去究其贪婪私欲,反而憎恨起牲畜不好好叫人剥皮啖肉。菡萏请教大哥,到底何为君子,何为牲畜?”
荷欢已经镇定下来,跳下来蹲到苏菡萏身侧,眸光凛冽地看着身前的董素晚与苏慕远,苏菡萏俯下身轻轻地抚上荷欢的背。
董素晚听了这话愣了愣,她觉得苏菡萏定是嫌自己逗弄荷欢被弄得如此狼狈,不由得微微涨红了脸,轻轻向苏慕远的方向靠了靠,仿佛这突然来访的少年成了现下唯一的凭靠。
苏慕远知道苏菡萏在嘲笑他,脸色有些发青,指着苏菡萏半晌说道:“到底是这畜生伤了人,我身为家中长子,为苏家上上下下百余人考虑,如今畜生险些伤了无影派的掌门,你如何向董老前辈交待又如何自处。这猞猁断然留不得。”
苏菡萏轻轻看了一眼依旧跟在苏慕远身侧的董素晚,缓缓说道:“董姐姐可有受伤?若是伤了,菡萏叫人来看看。”
董素晚默默地摇了摇头,却也不帮苏菡萏说话,只是安静地在那里立着,又看了看一脸关切地望向她的苏慕远。
苏菡萏神色不变,反而愈加笑道:“既然董姐姐无事,我身为苏家家主,为苏家与无影派的情谊考虑,这事大可不必被人拿去大做文章,免得沸沸扬扬,兄弟阋墙。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苏慕远瞪着苏菡萏,碍于董素晚在一旁,只得冷声说道:“我无心与你理论旁的,我只知道畜生伤人就是不对,若哪一日酿下大祸,看你如何当这个苏家家主。我身为兄长劝妹妹一句,且将这个小畜生看好了,免得再伤了人。”
苏菡萏朝荷欢伸手,荷欢乖觉地跳到苏菡萏怀中,苏菡萏笑着摸了摸它,这才朝苏慕远点点头,神色漠然。
苏慕远见苏菡萏不再与他言语,立时换了副神色看向董素晚,徐徐缓缓地笑着:“方才到底让董姑娘受惊了,姑娘现下可有大碍?”
董素晚面颊微红,不知是不是方才受了惊吓的缘故,只是低着头,绞着帕子说道:“没事了,多谢苏公子关心。”
苏慕远点点头,冲董素晚作了一揖:“既然姑娘无碍,慕远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行告退了。”他的声音清冽若清凉的泉水,幽沉而悦耳。
董素晚看着眼前谦和知礼的公子,笑了笑,也对他屈膝回礼,缓缓说道:“当日家主遴选,是素晚唐突了,还望公子莫怪”。
苏慕远眸光微沉,又自然地笑着说道:“无妨,董姑娘不必挂怀,到底是慕远逾矩。”
苏慕远又抱拳还礼,笑着看了一眼董素晚又看了看苏菡萏,转身向外走去。
董素晚看着苏慕远渐渐走远,她的目光直至看到了亭外那快要打朵的桃花枝才静静地移开。
苏菡萏将一切收入眼底,摸了摸怀中的荷欢,露出笑意:“人已经走远了。”
董素晚回过神,愣愣地看了眼苏菡萏,面上又笑起来,似乎心情并没有受刚才发生的事情影响,看着荷欢:“它还真是禁不起逗弄,无趣无趣。”
苏菡萏笑了笑:“它又不是人,防备心重得很。有两句好话的甜头就对你亲热得不得了的,那是家犬不是灵兽。”
董素晚面色一僵,却又倏地笑起来:“我刚回来一路劳顿也累了,晚些时候再来找菡萏。”
苏菡萏笑笑,点点头。
春风渐渐,春岁微微,出了正月天气便日日回暖,一切都是欣然方始的模样。
苏菡萏这几日忙着整理苏家的账目统筹人员,董素晚向来对这些账本不感兴趣也颇为头疼,见苏菡萏也着实繁忙地不理会自己便自顾自地趁着春风日长,同济桓与静嘉到后园放纸鸢玩。
董素晚闲闲地看着手中抻着纸鸢的线,又昂首看了看天空中那美人纸鸢,面上清和平淡地说道:“我不在的这几日,苏家主可好?”
静嘉对于董素晚一改娇俏的模样并没有惊异之情,恭声说道:“平日里与言家的家主来往密一些,旁的到没有什么动作,下个月苏家主要去楚地为风老前辈贺寿。”
董素晚勾了勾嘴角扯出笑意,徐徐说道:“苏菡萏这个人,看起来温婉端庄、亲和柔顺,实际却是分毫必争,锱铢必较,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完完全全不可能放手。”
静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又示意了下济桓,济桓点点头,便移步去外围防止旁的人进来。
静嘉这才说道:“她虽是苏家家主,却初来长安并无人脉根基,虽跟言公子走得近些,但那言三公子又是何等人物,言家又在寿州,怎会真真正正相助于她。主子这时候与她交好,她定会实心实意地对主子。”
董素晚轻轻地笑了笑,看了看手中那被突如其来的北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纸鸢,缓缓说道:“静嘉,可是我等不及了。”
静嘉皱了皱眉,喃喃开口道:“是不是师父他?”静嘉的师父便是无影派的前掌门董青。
董素晚点点头,似乎在自言自语,手中的纸鸢被北风吹得凌乱:“几日前,我送祖父回金州,壮着胆子要无影派独立于苏家,祖父他不由分说勃然大怒,让我跪了三日祠堂。无影派已不是当年的无影派,苏家也不是当年的苏家,往日的恩情该相还的已相还,何必让无影派跟在一个十五岁的乡野丫头身后,无影派离了这摇摇欲坠的苏家,当真在这江湖上立不了足吗?”
她太过激动,眼中更是泫然欲泣,手中的线拿不稳,一阵北风掠过吹得正在劲头,将那纸鸢忽地吹走了。
董素晚微微怔愣,看着那摇摇晃晃的纸鸢,半晌没有说话。
静嘉想飞身上去拽住绳子,却被董素晚阻拦道:“罢了,看样子就落在这苏家的院子里,到时候捡就是了。”
那纸鸢果不其然挂在前头西跨院里那五丈高的棠棣树上,看样子正是苏慕远的恒伽居。
董素晚想起那芝兰玉树的苏慕远,眉头微微舒展,却清冷平淡地说道:“静嘉,我们去恒伽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