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冤家路窄，蒙受胯下之辱

几天后，韩信从失落中略有振作，他拖着寒热病后虚弱的身躯，到街上看热闹，因为这一天是民间举行社祭的日子。社祭的风俗源自远古，主要祭祀土地神后土，祈祷丰收，但具有娱乐大众的作用。每逢祭社，热闹非常，活动的举行全由乡民自愿捐款。贫民多以祭社场合为娱乐、会友之地，祭社还要吃社饭，分社肉。有时还要由巫师跳娱神乐舞，称为傩戏。秦时法律虽苛，但没有禁止社祭活动。韩信走到一处空旷地段，只见搭了一个戏台，由巫师在上面表演傩戏，看戏的人真多，可称得上人山人海。一个女巫师穿红戴绿在表演“湘夫人”，唱道：

帝子降兮北渚，

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

洞庭波兮木叶下。

四处还有许多卖饮食的和演杂耍的，也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到处乱蹿，乘机要掏空人们的口袋。韩信佩着宝剑，东瞧西看，只见那边有两个流氓在打架，一群人在围着看。两人扭成一团，一个进三步，另一个便退三步，另一个进三步，这个便退三步，两个相持了四分之一个时辰，他们的额上都流着汗，一个的手放松了，在同一瞬间，另一个的手也放松了。同时动手，同时退开，都挤出人丛去。这场“龙虎斗”似乎并无胜败。

韩信过去也喜欢打架斗殴，但自从见过吴姬后，他觉得这样的打斗毫无意义。人应该趁有生之年，对社会做些贡献，而不应该在幻想中，或在窝里斗中，耗费掉自己的宝贵光阴。吴姬的规劝犹自在他的耳边响着。

但韩信目前的确气运不佳。俗语说，冤家路窄，他在社祭的大场面中又遇见了那晚他为了保卫吴姬而赶走的那个生意人。原来，这个人是本地屠宰业的头目，现在他带领一批凶神恶煞般的屠夫，也来参加祭社神的赛会了。这个屠户头一看见韩信，就立刻派人盯住他，他要报那天晚上的一箭之仇，洗刷自己蒙受的屈辱。现在他人多势众，面对韩信，他居于绝对的优势。

韩信很快就被包围了。他的前后左右都是屠夫，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狠狠揍他一顿。而他的面前站着那位屠户头，挡住了他的出路。

“臭小子，今天你可落到我手里了！”屠户头狞笑着说，“真是苍天开眼啊，在这里碰到我算你倒霉，今天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韩信哪受得了这般羞辱，伸手就想从腰间拔剑。这时韩信的耳畔响起了黄石老人的告诫：小不忍则乱大谋。真正的勇气是，小事处处忍让，大节却坚持不移。于是他心平气和地说道：“那天晚上，我是为了保护一个弱女子，免遭不轨冒犯，才拔剑示警，我推想那位跟踪弱女子的好色之徒决不会是您。并且，我与那个女子之间只有纯洁的友谊，绝无不正当的关系，请您不要误会。”

“哈哈，那么你是一个正人君子了。”屠户头嘲笑说，“可你身高体大，凭你的力气足以防身自卫，还要挎刀带剑做什么？我看你不过是个胆小鬼！”

“你表演一套剑术看看，我们要试试你的真本事。”另一个屠户也狞笑着说。

“官府明令不准私藏武器，你公开违令，抗缴兵器，你知不知罪？”一个有官府背景的屠户说。

“诸位先生，”韩信躬身致意说，“本人佩戴的剑是我的一位友人所赠，现在那位友人已远走他乡，我将这把剑带在身边，是为了表达对朋友的思念，并没有炫耀武力的意思。”

“不要巧辩了！”屠户头威胁着说，“趁早把剑交出来，免得我们动手抢夺，你皮肉受苦。”

“诸位，这把剑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纪念品，你们如果要抢夺，我会拼死保护它的。请你们高抬贵手。”韩信说完，便左冲右突，想撞破他们的包围圈，但这些屠户一个个人高马大，像铁柱般站在他的周围，使韩信脱身不得。

这些人把韩信推来搡去，踢他，打他，把他当做小丑来戏弄。韩信为了保护自己的剑，挨了许多老拳，被打得脸青目肿。

“哈哈哈哈！”那屠户头在一旁袖手旁观，十分开心。突然，他心中萌生出一个恶毒的念头，他要通过这条毒计，使韩信身败名裂，于是，他开口喊道：“兄弟们住手，别与这个叫花子打架，弄污了你们的手。韩信小子，看来你爱惜这把破剑胜过自己的生命，可今天你如果想连人带剑突破我们的包围圈，只有两个途径，一是举起你的剑刺我的胸口！假若你没有这样的胆量，就从我的胯下爬过去吧！”

韩信听了，半晌没有动作。周围的人都用眼睛盯着他。一些看热闹的人都提心吊胆，等待一场流血惨剧发生。而那些嗜血的屠户和其他喜欢打架者，却屏息静气地等待着，只要韩信敢举起剑来击刺，他们就会一齐拥上前去，夺下他的剑，将韩信打个半死。即使他们将韩信当场殴毙也好像打死一条狗一样。万一官府追查起来，他们可以说是自卫还击，因自卫还击而杀人是不判罪的，韩信首先举剑击刺他人，自己找死。

韩信这时怎么想呢？他想起了吴姬的话，一代名将，应该用这把湮没多年的古代名剑，建功立业，削平群雄，名垂千古。如果他逞一时之勇，刺死这个无赖，在一般人眼中，他可称得上一个英雄。可为此而赔上自己的性命，葬送自己一生的事业，值得吗？这完全违背了吴姬送此剑给他的初衷，辜负了这个姑娘对他的期望，而让这把名剑落入这班屠户之手，名珠投暗，那才真荒唐呢。不，他应该珍惜吴姬对他的一片情谊，为了保卫这把神圣的剑，任何屈辱他都得忍受。对于一个胸怀大志的大丈夫来说，各种危难和屈辱都算不得什么。昔时越王勾践战败被俘，被吴王夫差囚禁，勾践百般卑躬屈节，忍受各种常人难忍的屈辱，后来得以返回本国，终于灭亡了吴国。此时此刻，韩信决心学习勾践的精神，唯有能忍人所不能忍，方可有为。

“好！”韩信大喝一声。

那屠户头吓了一跳，捏拳做防御准备。他的小兄弟们都摆出助战的姿势。观众中有些老成之人叫着：

“不要再闹下去，人命可不是开玩笑的！”

谁知道韩信却真的趴在地上，从这无赖的胯下钻了过去！

群众响起一片“啧啧”不齿声。

“哈哈，哈哈，真是个没有出息的胆小鬼！”有人嘲笑说。那屠户头趾高气扬，十分得意。旁观的人也有几分得意。

韩信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垂头丧气地走了。

屈辱啊屈辱！这一段日子是韩信最倒霉、最屈辱的时期。失恋的屈辱也够令他痛苦了，再加上这次胯下之辱，真使得韩信难以做人，假若不是他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和坚韧不拔的意志，这些接二连三的磨难肯定会压垮他的脊梁，幸而他懂得以屈求伸的道理。《周易》上说，今天的退缩是为了未来的伸展。唯有能屈能伸，屈伸交替，才有利于生存。软虫的收缩是为了求得伸展，龙蛇的潜藏是为了保全生命。

与韩信心中冀求之大志相较，这区区胯下之辱又算得什么呢？实际上，韩信后来还奖赏这个侮辱他的屠户头，因为这件事成为韩信奋发上进的鞭策力，他在经过各种屈辱和打击后，将脊梁骨挺得更直了。

但是，一般人是不会这么看的。他们评论人与事总是用世俗的眼光。过去，他们总把韩信当作是落魄王孙，怀才不遇的豪杰人物。然而今天由于韩信不敢拔剑为维护自己的尊严而斗，大家对他的一致评论是：“这种人怎么会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