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坠入
你是什么人？读者？百年后读着我的诗？
我不能从春天的财富里送你一朵花，从天边的云彩里送你一片金影。
开启窗来四望吧。
从你的鲜花盛开的园子里，采取百年前消逝了的花儿的芳芳记忆。
在你心的欢乐里，愿我感到一个春晨吟唱的活的欢乐，把它快乐的声音传过一百年的时间
——泰戈尔
我，一个年老的作者，此刻正坐在我熟悉的座位上写下这些文字，当你读到这些文字时我早已离开这张小小的书桌抑或离开了这小小世界......可是在这些文字里，我们相遇了——不论你是谁，在此刻世间只剩你我，这些文字带来我百年前的问候，或带走你年前的忧愁。
要说的话有很多，可一下子全都喷涌而出却没有合适的出口于是都堵塞在那里了。我得以某种也有的温和的方式将它表露出来。
窗外的风摇动着那几颗翠竹在月下轻轻舞动，月光将它们的影子投射到青青墙壁，那是它们所特有的默契。
当我很少回头看过自己身后的路，除非后面有某个我关心的人。
对往事也是如此，对那些我在乎的人却还能零零碎碎地想起一些完整的片段。
窗外的风摇动着那几颗翠竹在月下轻轻舞动，月光将它们的影子投射到青青墙壁，那是它们特有的默契。
很少回头看过自己身后的路，除非后面有某个我关心的人。
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一直记得鲁迅这段话，对我而言很多人活着就已经死了而我对他们而言也是如此，我们之间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可是仔细想想就会感觉到这世间活着就已经死了的人还是站大多数的，这部分人活着只是在维持活着本身，而它们的后代也将继续维持这一模式，所以他们永远活着、一如既往地活着。可那部分死了还活着的人我想很他们说说我心里的疑惑，可是我只能在他们的文章里寻找他们百年前的踪迹。
不过也确实有些人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值得在这里细细回忆，他们不是我们中的大多数，却让我这个匆匆的路人对生活有了新的思考。
在五十多年前的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我来到那条僻静小道，路旁的法国梧桐将烈日遮挡下来，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柏油路上形成一个个扁平的光圈。偶尔有几辆小车匆匆驶过那家服装店的老板悠闲地靠在太师椅上到了另一个更悠闲的地方，只能听到风吹过头顶的树枝时发出的‘唰唰’声。风‘顺手’卷起了几片树叶然后一起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沿着路走去，脚下干净的行道和常翠的树木让人感觉身心愉悦，一个年轻人走在一条春光明媚的道路上，没什么比这更加让人心旷神怡的了。那天在路上很少看到有人路过，这道路在往常是拥挤的也是不被爱的。我喜欢它此刻的模样。我就这样不慌不忙慢慢地游荡着，似乎这路也变得比往常更加悠长，我走了许久也没到尽头。
“嗨！”我好似听到有什么人在说话，可是我准备若无其事地离开。
“嗨！能过来和我聊一会吗？”这次我倒可以确定他是在喊我了。
我朝他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枯瘦的老人坐在那里，可他的声音听上去要年轻许多。
“过来坐下来吧”那老者指指他旁边的座位说，而他的声音让人感觉仿佛不属于他这年老的躯体，他身体里住着一个年轻人，被这年老而日渐腐朽的身体困住了……
“其实我是个刚从监狱出来的杀人犯”他这么跟我说，在我的人生里只有他这么跟我介绍自己。
“哦！”我有些不相信，毕竟这些老头总是喜欢拿青年人来开玩笑的，看着青年人不知所措的样子他们会发出心满意足的笑声。
“给你看个东西”说完他打开胸口的纽扣，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看。我接过来看看，那确实是一张出狱证明。
“你不觉得害怕吗？”他眼神直盯着我，就像是渴望知识的孩子那样。
“我并不觉得害怕!这只不过是一张纸，此刻我随便找一家复印店就可以伪造一张。
“就算你曾经是一个杀人犯既然让你出来了，我相信时间足以让你明白重蹈覆辙的代价。”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曾是一位杀人犯，不过我可以肯定他这会儿是不能拿我怎么样的。这些年我也遇到不少骗子，而骗子都是‘有故事的人’所以我对他的描述还是抱有一定怀疑的。
“你让谁消失了？”我大概是因为实在没什么话聊了才问了这么愚蠢的问题。
“我帮一个人解脱了……”他说，眼神中没有一丝遗憾和悔恨。
“他本来就想离开这世间，只是没有勇气，他求我帮他，然后我就……”他说完眼神里流出一丝惆怅，但那绝不是后悔和惋惜之类的情绪……
“我帮了他，我让他消失了，可我真的帮了他……”他这么一直重复着，我有些害怕他情绪过于激动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于是我想着要找个借口离开。
“你愿不愿意听我说说完整的经过?到时候说不定就能理解我了。”他渴望地看着我，我看着他眼神里那种祈求的目光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帮他说话——坐下来好好听他说完吧！于是我答应可以听听他的过去，人在某些时候想要说对人说出某些深藏胸中的话，那种紧迫感不亚于沙漠中将要渴死的人、雪地里渴望温暖的双手、行将饿死的人渴望一个温暖的馒头……
“可以跟我说说”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他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就像是行将枯死的人看到了生的希望。
“那是四十二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开始说起来：
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少年，当时我的年纪和你现在差不多大。他边说边打量了我一眼然后接着说：
有些事情就像是命中注定，你还没有多想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当时就像是整个宇宙都为我写好了剧本只等我那么去做，就像是轨道上的火车终究要沿着路滑到一开始就设定好的目的地……他仰起头看着阳光透过宽宽的梧桐树间散射下来的稀疏的光陷入了深深的回忆，而我也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跟他回到了那段记忆中。
午夜车辆开始变得稀疏，大部分人都回到了温暖的小窝可还有一些人奔忙在路上，吴浩，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做吴浩，当时他有一批货急需要运送于是连夜将货物送到B地去。在经过一座大桥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他说迅速踩下刹车，幸好他反应快否则就会将那人送往另一个世界。
他将车停到路旁，走下车去不停地骂着“想死也不要在这里啊，妈的……”他不停地骂着，遇到这种事情是很难叫人平静地，吴浩看着那人瘫坐在马路中间不停哭泣着。
“嗨，从马路中间滚开!我可不想看着后面的车将你撞成一摊脑血混合物!”吴浩十分气愤，但看着那男子哭的那么撕心裂肺于是就没有继续破口大骂。他将马路中间的男子拖到路旁，那人只是不停地哭着身体沉重得就像是一具死尸，吴浩好不容易将他拖到桥墩旁，那男人又开始挣脱着想要往马路中间冲去好让哪个倒霉的司机结果了他可悲的生命。
“给我回来”吴浩一股怒气上来重重地在他脸上打了一拳，那人就随之倒在地上，不一会儿他嘴里开始流出鲜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吴浩这么安慰他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说着那声音冲满绝望让人不寒而栗，吴浩讨厌这样的声音，在心里他恨不得再给这家伙重重的来一拳，可是他克制住了自己这种莫名的冲动继续想着该如何安慰他。
“不一定的，很多事情看似毫无转机，可是还是有变好的可能”吴浩自己都觉得这些话过于老套可是用来安慰人还是颇有成效的，那人情绪看上去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
“一切都破碎了、不可挽回地破碎了”他目光沮丧，在他身上冲满了死亡的气息，只要是有活力的人靠近都会被其感染让人从灵魂深处感觉到难受和想要逃离，那是死神的呼吸生命之花在缓缓枯萎，吴浩此刻就有这种感觉，可是他还是忍着自己内心强烈的反感和要逃开的冲动尽力去帮帮他。
“你还活着，只要还活着一切就有好转的机会”吴浩又想到了一句话，他心里有一阵短暂的娱悦飘过，为这句让人振奋的话。
“完了!都完了!我所在乎的一切连同这肮脏的世界一起跌落了……”他又变得十分激动
“不是的，只要存在都会有消亡的那一天，可是你还活着还有其他许多有意义的事可以去做……”吴浩记得这是很久以前从某本杂志上看来的，当时看到一篇文章讲的是如何安慰要自杀的人，没想到那时候帮随便看到的一句话这时候可以用来帮助某个正在经历绝望的人。他看看货车今晚上怕是不能按时送货到指定地点了，可是在他面前是一个随时可能走极端的人，他不忍心就为自己完成任务而放任一条生命在他面前凋零。他不能丢下他——就算他是一个陌生人。
两人都陷入了平静，吴浩只希望他能尽快回家，不希望他再在这里因为绝望做出一些傻事。
“回家去吧!家里人应该都想你了”大多数人在绝望的时候一想到家人都会感觉到生活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
“我没有家，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他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又卷土重来，吴浩心里感觉十分烦躁，就在他觉得起作用时一切又分毫不差地回到原点，吴浩尽量压抑住心中的不满和压抑，他得想办法将这个从绝望的边缘拉回来，可是这人就像是得到某种指令那样奋不顾身地要往那个错误的深渊坠落……
“为什么?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自己”吴浩越来越气氛了，他不喜欢看人在自己面前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有时候当你感觉自己正向光明走去，可那只是黑暗深渊猎捕的的诱饵!”他安静了许多，不过这句话却让吴浩感觉心头一阵刺痛，不说感同身受但是他的绝望已经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闷和压抑了。
“如果你知道我都经过了什么就不会再这么说了”他说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吴浩更加烦躁了，他感觉这个人已经没有继续交谈的必要了‘要死就让他死去把吧！’他在心里这么想，可是他还是留了下来实在不忍心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离开，可这家伙也不领情确实也让人无语。
“我就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希望你听完后可以安静地离开，不要再阻挠我了”
“好吧！说来听听”吴浩决定听听他说什么好从他的不幸入手给他出出主意。
“爱情总是让人觉得阳光比往日更加灿烂，有的爱情以幸福结尾而有的却让那颗脆弱的心日夜滴血……”他开始讲起来，吴浩明白这个人大概是为情所困，还在心里感叹（本来美好的事为什么总有人将它搞得死去活来的）无法搞清楚这个世界的某些人，他们的存在似乎是在向人们证明有些事居然还可以被搞得如此糟糕……
我和她相遇是在九年前，那是侯我们都只是高一学生，自从在学校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陌陌在心里发誓此生非她莫娶。（这痴情的话语差点让吴浩笑出声来，可这多情的人儿是值得尊重的）
后来我经过许多努力，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不过我不能将她的真实姓名告诉你，我爱她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就算她已经不在了.......
“我能理解”
“谢谢!”
而她迟迟没有接受我，于是我就努力学习准备和她进同一所大学，后来经过一番努力我终于还是跟她近了同一所名牌大学。那是我人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了。说完他的眼里流出一丝温和的光，可是就在一瞬间之后便烟消云散了。
后来我终于追到她，在一起幸福地渡过了大学四年的时光。那段美好当我记忆是我这悲惨人生中仅有的一片乐土!我怀念那时候、怀念那个我们还能在一起的时候。
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大学毕业了，我们也和其它众多情侣一样分了手。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大学生谈恋爱都会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分手?”吴浩不解，（当然并不是所以大学情侣都这样，可是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大学毕业就分手）
“这应该和物理书上的理想条件下某些数据一样吧！而大学的结束就意味着这种只有恋爱的恋爱也就该结束了”他说
“为什么不试着一起去面对?”吴浩问
“一件事的开始时很大程度上它的结束语就已经安排妥当了。当某种条件消失时伴随而来的是一连串难以忍受的现实……”他说完久久地安静下来，几滴眼泪滴落在路面上灰尘迅速将其包裹不久后便只剩一小点湿润的痕迹。
“后来我失去了和她的联系，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她可是她一直躲着我”
“可就在一个月前她给我打电话，说要出来见一面，当时我兴奋的就像是一个中了彩票的人那般。见面后我发现她的肚子圆滚滚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整个世界迅速在我眼前凋零“……“是的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可是她的脸上冲满倦容、她那水灵灵的眼睛也变得空洞无神“。他差点哭了出来，他忍住内心强烈的悲伤，只是不想自己在心爱的人面前一幅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走了，在一个寒冷的夜”他说
“为什么?”他问，嘴皮轻微一动，眼眶眼再也无法承载于是泪就顺势滑落下来。他装作看向别处偷偷地将眼泪擦干。
“她的他有了别人，在她怀孕的时候”她这么告诉我，她眼里有过一丝悔恨可不久后就连那一丝忧愁的生命之光也消散了。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一个只有卑微肉体的空壳灵魂的光早已暗淡。
“就在你为生存而选择生存的那一刻就是再给你的灵魂判处死刑!”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毫不顾忌地将这句话说出来，可是他愤怒、为那美的凋零而愤怒。
她没有任何反意，似乎没听到、没看到……
“我怀了他的孩子，，他走了!现在我只有你能帮我了……”她说完后看着他，那眼神里一丝熟悉的温柔迅速飘过，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眼神。
他心里已经乱成一团了，可是他曾真正爱过她，她的温柔让他终身难忘。他愿意为她燃烧生命的一切。
后来他不顾亲人反对把她接回家，和她一起等待着那个小生命的降临。只要和她在一起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那又是一段短暂而快乐的时光。
不久后的一个夜晚，孩子要来到这个世界了，可是他（或她）——那个小家伙似乎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从不幸开始、或者贫困和烦恼伴随他终身……于是迟迟不肯出来，最后连同他（她）那不幸的母亲一起回到另一个世界了。
这世界就将他仅剩有一的温柔都夺走了，顿时间他觉得宇宙陷入一片昏暗，所有的光都消逝在一个黑洞中，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他感觉自己是一具被悲伤和不幸填满的尸体正在一天天缓慢而痛苦地腐烂。
吴浩听他说完，沉默了许久，他觉得自己也被这强烈当我不幸和悲伤包裹着无法呼吸。绝望啊绝望它融化在空气里伴随着他的一呼一吸……
“这操蛋的人生”吴浩生气地大叫了一声，可他还是觉得不够痛快似乎得撕碎些什么才能让心中对这命运的不公和悲惨的不满平息下来。
可是这又能怎样，无论怎么用力似乎都只是往命运的圈套中越陷越深。
吴浩找不到安慰他的话了，他想到自己，其实许多人在不同程度上感到绝望、无力。都处在一种平静的绝望之中。他的不幸让吴浩想起了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情绪是乐于相互感染的他就像是一种流感病毒在不知不觉中人已经被感染。
吴浩不再想怎么去安慰这个男人，他想到自己，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就像是河底的淤泥突然翻涌开来，那陈年的恶臭让人无法呼吸甚至不愿意轻微吸入一丝空气。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了”吴浩说
“是的!我的人生他已经完了。没有再继续苟延残喘的必要了”他开始平静下来，他对死已经没有什么恐惧了，取而代之的是向往——那是他唯一的自我解脱之路。
吴浩准备离开，他并没有对一个生命的凋零视而不见，可是他不忍心继续看着他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消散——就算他注定消散。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他说
“什么，你说，我尽力而为”吴浩觉得帮一个将死之人了却最后的心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能推我一把吗？”
“你要跳下去?”
“是的，可我不希望最后一程都显得那么悲恋，就当是你送我一程了”他说
“要我送你一程吗？”
“是啊，就像是命运一步步将我推向深渊那样”
“那就是我杀了你了!”吴浩平静地说
“不!是给我解脱了”他平静地说完然后站到大桥边，一阵阴冷的风吹过让人不寒而栗，他的身体摇摇晃晃就像是一个枯老的树在风中行将倒塌。
命运的手推向他的后背，就在那一瞬间他自由了，他最后深情地拥抱这世界，一摊温热的血是他最后的标记，不久后他和他来过的痕迹也随风沙消散了。
“你觉得我错了吗？”他看着我，想要从我嘴里听到一些被理解的话。我知道他的渴求，可是这件事是非常复杂的，从法律和旁观者的角度看，这都是错误而不理智的，但若设身处地的去想却又情有可原。
“重要的是你自己的看法，不过我希望你能继续好好生活，你还还没走到那一步”我这么跟他说。
他笑了一下，深深浅浅的皱纹就像是干涸的河谷那样交错着，真让人害怕一不小心整个‘地区’会‘土崩瓦解’。
“你有没有感觉这世界就是一座小小的监狱”他又说
曾经许多人有人跟我说过这世界是一个小小的监狱，而我年轻时也有这种感觉，而现在就算我知道他是一座监狱我也能坦然面对因为其中有我所在乎的人，他确实是一座小小的监狱而在这小小的监狱里有我建立起来一个小小的家。
“我想大概是上帝在考验我们吧！”我感叹说。
“什么样的考验”他看起来饶有兴致
“你不觉得这世界很无聊吗？”
“确实”
“也许就是想让我们找到生命的乐趣或者或者的意义之类的，总得自己找些有趣的事做做”
“这么一说还挺有道理的”
我笑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生命的意义、活着的乐趣之类的。用心和这世界对话，你就找到自己了……人绕了一圈就是为了找到自己。
时间大概到了中午，我告别了他，各自消失在路的两个尽头。